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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半信半疑


当郡主再次出现在冈拉面前时,白玛笑了。

郡主跳下四爷车的时候,心里开阔明朗,多年积聚在心里的那份阴暗烟消云散。她一直将懦弱的逃避当成与世无争的清高,将任性的自我当成洒脱的不羁。十四岁那年父亲的鞭子深深地记进她的心里,形成条条伤疤如网织般阻挡了阳光照进心房。这顿鞭子并未让她反醒内心的缺陷,她依旧在选择后面对挫折不停地逃避,虽然她最终成为令人崇拜的特警。

“黑猫说得对,这只是幸运,就像我一个人可以幸运地从青朴回到拉萨,但也许不能顺利地走到萨迦,”她拉着白玛的手自言自语,白玛根本听不懂她的话。

“我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闯了祸就跑,”她说。

冈拉累了,拖着她的风湿腿坐在路边,郡主从背囊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她,希望能够补充她的体力。冈拉从来没有吃过巧克力,如获珍宝,细细地嚼着,白玛用舌头轻轻地舔,边满足地对郡主笑。

郡主对略通汉语的藏族祖孙俩,细细地讲她的故事。

武校,警校,特警队,训练,无休止的训练,最残酷的训练让她忘记了自己是女人。全市公安系统的射击比赛她拿了冠军,擒拿格斗比赛冠军。光环,一个个耀眼的光环令她沾沾自喜的同时又让她厌倦了侠客般的生活。小时候的侠客梦、英雄梦越来越越近,可她突然觉得这不是她想要的自己。

永远的随时待命,永远的随时出击,偶而的休假她永远用最警惕的目光观察着周遭的人。执行任务时,她从未开过一枪,她适应训练适应比赛,唯独适应不了战场,在特警队呆了三年一次抓捕犯罪分子时她被歹徒刺伤,曾经受过无数次伤的她居然发现她开始晕血!

她提出调离申请,领导没有批复。所有人都认为她的光环,特警队是她最好的归处。只有她的队长看出了她的恐惧,她的逃避。他认为她需要在特警队磨砺,磨掉恐惧,磨掉内心隐藏很深的自卑。她一直认为,自己什么都做不好。那些光环,并不是她想要的。

执行任务,拳脚是她唯一的武器。因为她怕血,拳脚有眼刀枪无情,再十恶不赦的歹徒她也从未想让他在搏斗中流血甚至丧命,所以,只能导致她伤痕累累。那些歹徒并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她一直以为,这是她的仁慈。她曾经梦想成为冷兵器时代的将军,但她连一个合格的士兵都不是。

“在特警队五年,第一次开枪,”她眼泪噙着泪花:“那是晚上在深山的一次打击走私行动。混战中我看到我的队长被两个歹徒打倒,一个歹徒已拔出了刀准备刺向他。我的拳脚根本无法去解救十米外的队长,枪声,混乱的枪声,和赛场上完全不同。我逼迫着自己拔枪,不仅仅是拔枪,我是在向心底那个自以为是又一无是处的自己宣战!我那么自信那么冷静地瞄准了持刀的歹徒,却没想到击中了我的队长。”

高原温暖干燥的阳光下,冈拉慈爱地为白玛梳理着头发,一边微笑着听郡主讲她们听不懂的故事。

郡主泣不成声,她永远忘不了那一晚激战的枪声,队长伟岸的身躯倒在了她冒着冷烟的枪口之下。山谷的枪声连回音都消失了,战友们就那么木呆呆地看着队长倒下,看着从警五年第一次在战场开枪的郡主。

“我是射击冠军啊!”郡主掩面号啕大哭。

她的队长用命让她内心的自卑暴露无遗,她否定了所有的光环,而肯定了自己的一无是处。打从她从武校逃回家的那一刻起,她就一无是处。

从此,她失去了射击能力,拳脚瘫痪。无论战场还是赛场。

他在她最晦暗的时光里出现,像为她而来,带来温暖与光明。然而他只能她当红颜。

他燃起了她心中美好的光亮,又轻轻地带着一阵风,让这光亮在风中忽明忽暗。

她遭遇婉拒,以圆梦藏地的名义,再一次,落荒而逃。

“我就是这社会的一个累赘,我这样的人活着干什么?”她抽泣着:“所以我特希望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意外地结束了生命,因为我连结束自己命的勇气都没有。”

“活着好!”冈拉笑着。

冈拉牵着白玛站起身,继续前行,磕着长头。她拉着郡主,教她如何磕长头,郡主依旧执拗地反抗,只是转着冈拉的牛皮转经筒。

“唵嘛呢叭咪吽!”三人以各自磕长头、转经筒的方式朝圣,嘴里念诵着六字真言。

后面一辆车急驶而过,又轻轻地倒了回来,停在三人面前。从车上下来两个身穿藏袍的妇女,和一个穿着汉服带着墨镜的藏族男子。他们钦佩地看着冈拉颤巍巍地完成一个磕长头动作,便上前搀住她,几人用藏语说着什么,冈拉不停地摇头摆手,白玛仰着头茫然地看着几人,又看看祖母后便低下头静静听着他们的交谈,拇指不停地抠着食指,像是在替祖母做艰难的决定。

郡主摇着转经筒,傻呵呵地看着众人。一个藏族妇女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神秘地笑了笑,又转头跟冈拉说着什么。

几人说了很久,冈拉看了看白玛和郡主,终于点了点头,拉起白玛向车上走去。

“怎么了?”郡主问。

“我们车送你们去扎寺,”藏族男子说。

“不是要磕长头去吗?”郡主问。

“她的腿不行了,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藏族妇女说。

“死在朝圣的路上不是件功德圆满的修行吗?”郡主问。

“孩子还小!”藏族妇女热情地将郡主拉上车。

“佛祖已经感知到了她的虔诚,”戴墨镜的男子是司机,车启动向日喀则方向行驶。

“我们这里现在也有好多开着车转山转湖的,”一个藏族妇女说:“虔诚嘛,是一种态度,不是非要用身体和脚步去朝圣的形式。时代进步了,就像我们这里好多地方也用自来水,用太阳能烧水一样。”

“那么,开着车去转经不是对信仰的一种亵渎?”郡主迷茫了。

“佛祖,在我们的心里,不是在脚下,”藏族女子笑道:“活着,就是修行。死亡,并不是结束。”

“我知道,你说的是轮回,”郡主道:“但我对它的存在半信半疑。”

冈拉笑着说了句藏语,身边的藏族妇女笑了。

“她说的是什么意思?”郡主问。

“她说,你不是对佛半信半疑,是对自己半信半疑。”

郡主的心揪了起来,又快速地恢复平静。她感觉到,网织般的伤疤正慢慢褪去。

青蛇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到了日喀则,但联系不上龟壳,问郡主有没有和她在一起。

郡主给赤箭打电话,无法接通。她又拨离弦的电话,通了,却被挂断。

给爱妃打电话,他说他已经到了日喀则,与四爷正在填肚子。

郡主这才意识到她脱离了熟悉的小伙伴,正独自一人,和陌生的信徒们在一起。这一刻,她竟然没有孤独感,没有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