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中天
江暮尘坐在驿站的院子里，抬头看着繁星点点的天空，不经意间竟有丝丝寒意在盛夏的夜晚侵人骨筋。
“殿下还没睡啊？”
江暮尘回头，见一个中年模样的禁军士兵，扛着把枪站在自己身后。
这个年纪绝对算得上是老兵了。曲焕章此次带了三千禁军出来，本该挑选的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这样才赶得了路。想来这个老兵托了不少关系，才得了这次出来的名额。
在外面，总比在帝都里能弄到的油水多。
“睡不着，出来看看。”
“殿下有心事？”老兵也是老油条了，见江暮尘理他，索性一屁股在江暮尘旁边坐下。
“没有，只是在外面不太习惯。”江暮尘摇摇头。
“也是，殿下在山里住惯了，这刚出来难免有些陌生。”
“还行。”江暮尘沉默了一会儿，“你怎么还不睡？”
老兵笑笑，“我们当兵的，晚上要巡逻，哪能睡的这么早。”
“辛苦了。”
“没事儿！”老兵摆摆手，“都习惯了，哪那么娇惯呢？”
“殿下在想白天曲大人说的话？”老兵看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曲大人跟我说了什么·······”江暮尘不解，他记得白天时曲焕章明明让旁人都散开了。
老兵从怀里抽出一块麻布，仔细的擦着枪尖，“曲大人来时一路上都说了好多回了，弟兄们都听过。今天远远看他擦眼泪的动作，就知道他又和殿下说他被踹下车的事了。”
江暮尘哑然，他原先真以为曲焕章是觉得自己和他同病相怜才说这事的。不过现在想想，自己的确和他没什么同病相怜的地方。
“其实也没什么，从那个时候活过来的，又有谁是平平坦坦的？”老兵笑笑，“我十五岁就当兵了，见过比他惨的事多了去了。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有为了一口酒把老婆孩子卖到妓院的，也有为了抵债买老婆给人当小妾的。人要是浑起来，比狮子老虎还要毒得多。”
江暮尘没有说话，他想起了汪翰和秋姨。
他们也是这样的人吗？江暮尘想不是的。这个世界上恐怕再找不出谁愿意为他挡箭，哪怕他从来不希望有人挡在他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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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那个愿意为他挡箭的女孩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她死在昌原之战的战场上，当箭矢铺天盖地的压过来时，她义无反顾的站在江暮尘面前。那天以后，长安王江暮尘在他的赤鹤铁骑前哭了很久，因为他想起了一个叫汪翰的男人和一个叫秋姨的女人。他当年仓皇地逃离云州的那座荒山，在脑海里构建他们平安的童话。可这个童话终于编不下去了，事实是他最亲近的两个人因他而死，他从未救过他们，也不曾尊重他们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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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都是这样的”江暮尘摇头，可他一时找不出什么例子来证明人的善良，于是他站起身，手指向遥远的北方，“秋姨说，那里住着创世的大神。他住在白金建成的宫殿里，白玉为衣，珠宝为榻。他归定世界上必须要有一万个坏人和一万个好人。好人总是比坏人多的，这样世界才会更好。”
“那是神话，我的殿下。即使中州也不止三万人。”老兵愈发放肆了，他居然拿出来酒喝，显然是认定江暮尘不会责罚他。
江暮尘愈发焦急，他急于证明他是对的，可越着急他越找不出好的说辞，于是脸涨得通红。
“神是不会管我们普通人的，战争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死的人也会越来越多。”老兵躺到地上，陷入了梦呓，“哪个死去的人，不是无辜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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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炽阳城
雷严理理袖口，举起案上的茶壶，把自己面前空了的茶杯续满。
“侯爷，还是下官来吧。”向巩权赶紧起身，作势就要去接雷严手里的茶壶。
雷严瞥了向巩权一眼，突然“哼”了一声，把茶壶重重丢在案上。
向巩权的动作僵了一瞬，拿起茶壶强笑道，“侯爷府上的茶，果真是珍品中的珍品。下官可要好好尝尝，好好尝尝。”
“哦？向大人觉着这茶好？”
“侯爷府里的茶，就是宫里的御用也难比啊。”向巩权夸张地举起大拇指。
雷严喝了口茶，垂眼道，“大人真是离乡的远了。这是南阳的小青芽，向大人在南阳这么多年，怎么连这都喝不出来了？”
向巩权闻言一愣，咂咂嘴果然觉着唇齿间残留着一股熟悉的清香，正是小青芽的味道。他本是好茶之人，小青芽是南阳的特产，年年都要上供，在旁人眼里算是不可多得的珍宝，但他原先身为南阳郡的太守，倒是不在乎这些，对此茶的味道熟悉的很。可不想今日只顾着溜须拍马，居然没认出喝的茶是小青芽。当下羞得低下头，臊红一张老脸。
“向大人今日前来，有什么事就只说吧。”雷严不再客套。
向巩权陪笑道，“下官此次前来，主要还是因为素问侯爷的盛名。侯爷劳苦功高，实乃我辈学习之榜样。下官今见，实在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
“免了。我雷某人可不敢做大人的榜样。向大人今携妻小来帝都，是打算常住了?”
向巩权赶紧起身，“下官无能，致使南阳被炎人蛮夷践踏。本是罪该万死，可下官以为，一死了之亦不足以报答圣上的隆恩，侯爷的爱戴。故恳求侯爷能再给下官一个机会，让下官能在朝堂上为陛下和侯爷立功。下官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雷严冷笑一声，“大臣里有个叫曲焕章的，倒该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向巩权低头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冷汗，不敢搭话。
“回去吧，甯帝那里，我自会为你说情。”雷严挥了挥衣袖。
“有劳侯爷了！”向巩权大喜。当下行了大礼后倒退着退出门。
“对了，听说你有个英勇的儿子？”雷严突然想起什么。
“犬子年幼，所幸有些蛮力。”
雷严摇摇头，“改日把他带来，让我瞧瞧。”
“怎么是蛮力呢？那是灭世不殒的灵魂啊。”向巩权走的远了，雷严看着房顶，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