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老婆子终于松口了，郭卉一阵欣喜，“大娘您看我还能做什么呀，还不是做奶娘呗，趁着奶水还有。”
谁知道李老婆子一听连连摇头，“你呀还没吃够教训吗？你是因为什么被章家辞退的？章家不要你，你这情况，难道别人家里会肯要你不成？”
早料到李老婆子会这样说，郭卉叹气道：“可是除了奶娘，我啥也不会啊。也不怕您笑话，我就是个坐不住的，让我做绣活那是不可能的。洗衣服什么的我又嫌累。”
李老婆子又好气又好笑：“我看真是你家赵大把你给惯坏了，又不是千金小姐，就没见过一边想着挣钱一边还怕累的。”
郭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又找了个挡箭牌：“您也知道我是乡下来的，农活倒是做得多了，不过可没有这镇子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来得手巧，很多活我就是有心也做不来，看来看去啊，还就是做奶娘最适合我了。”
郭卉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李老婆子沉吟道：“既然你还是想做奶娘，我再帮你多加留意就是了。不过这回咱们可得先说好了，如实和人家说你女儿的事，至于人家要不要你，那就只能看你的造化了。”
郭卉本来也不想再为了得到工作而有所隐瞒了，当下点了点头，千恩万谢：“那是自然，大娘能帮我我就感恩不尽了，剩下的就靠我自己就是了。”
这边郭卉又和李老婆子说了一会儿话，差不多也快告辞了，李三家的却忽然跑了进来，跑到李老婆子身边，眼睛却看向郭卉，“你是赵家娘子不？”
郭卉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李三家的又追问道：“你男人叫赵有丁？”
“没错，怎么了？”郭卉答完，就看到李三家的脸色变了又变，李老婆子也在一旁问道：“老三媳妇，看你冒冒失失的，发生啥事了，你问赵家娘子做什么？”
李三家的看了自己婆婆一眼，又看了看郭卉，脸上闪过同情的神色，“赵家娘子，你家隔壁的吴家派了个小子来找你，说……说……”说了半天却没说出口，李老婆子不由得在她的胳膊上轻轻拧了一把，不满道：“说什么，吞吞吐吐的，没见过你这样说话的。”
李三家的叹了口气，一拍大腿道：“说你家男人没了！”
我家男人没了？郭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李三家的，倒是李老婆子先会过了意，连忙示意儿媳妇过去扶住了郭卉，嘴里说道：“赵家娘子，你可撑着点儿。”
郭卉终于明白了过来，只觉得心猛地一沉，她抓住李三家的手，问道：“没了？怎么没的？”
李三家的生怕郭卉难过得晕厥过去，也顾不得手疼，说道：“吴家那小子说是……说是掉到水里去了，救起来的时候已经……”
郭卉松开李三媳妇的手，脑袋里一片空白。她猛地摇了摇头，想要将忽然不见掉的意识找回来。李老婆子和李三家的却以为她是发了狂，连忙一边一个抱住了她，大声道：“赵家娘子，你想开点儿！”
大概是摇头真的有用，郭卉觉得脑海中的脑电波好像又接上来了。然而人还是茫然的，她的丈夫死了？赵有丁死了？
早上出门前还和自己说话的那个男人，怎么会忽然间就死了呢？脚下有些无力，身子就歪了歪，李老婆子和李三媳妇赶紧把她搀到了椅子上坐下。李老婆子毕竟见多识广，她吩咐儿媳妇道：“你去跟吴家那小子说一声，让他先回去，家里那边有什么要应急的让他家大人先处理一下。”李三媳妇点了点头又跑了出去。
转头见郭卉呆呆的模样，李老婆子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薄荷油倒在手上，给郭卉揉了揉太阳穴，一边轻声道：“想哭就哭出来吧，哭过之后，待会儿事情还有得你忙的呢。”这个赵家娘子也着实苦命，几个月前刚刚死了孩子，如今丈夫又死了，这要是一个想不开那可就难办了。
薄荷油的味道很冲，让郭卉逐渐清醒了过来。
赵有丁真的死了，原来生命真的这样脆弱，一个不留神就能把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人带走。郭卉的心里百感陈杂，有感慨，有惶惑，有茫然，也有一丝丝的难过。她和赵有丁在一起的日子，满打满算也不够一个月，加之她对这个丈夫完全谈不上有感情可言，听到他的死讯时，自然是感慨多于难过。这感慨，既是为了赵有丁，也是为了自己，一眨眼，她就成了寡妇了……不过，也自由了。
李老婆子自然不知道郭卉此时心中想的居然是这些，还以为她是吓坏了没回过神来，依然安慰道：“赵家娘子，不要憋着自己，该哭的就大声地哭出来就是了。”
郭卉听到李老婆子的话，回过神，想到自己此时却是应该掉眼泪才是，然而情急之下她实在是憋不出眼泪来，只得做出虚弱无力的样子，惨然道：“大娘，我怎么觉得心口难受得紧呢，眼睛里空落落的难受。”她也很抱歉自己这个时候还得做样子。
李老婆子闻言拍了拍她的后背，“苦命的孩子啊……”
郭卉生怕再待下去自己会被李老婆子怀疑，连忙站起来道：“大娘，我得回去了，我要回去看看他。”说着踉踉跄跄地就要往外头走。
李老婆子哪里放心得下，几步追上去扶住了她，“你这个样子回去了能顶什么事，我陪你回去看看吧。”说着不由分说地陪着郭卉朝赵家赶去。
知道李老婆子是关心自己，郭卉心中颇为感动，路上一边走着一边拿帕子捂了脸，硬是挤出了一些眼泪来，等到回到赵家时，脸上总算不至于太过云淡风轻。
还没到家门口，远远地就看到赵家门口围了不少人。李老婆子和郭卉走了过去，一边高声道：“大家让让，让一让啊。”
都是街坊邻居，自然认得郭卉，大家都默默地给郭卉让开了一条路。
人群闪开，郭卉就看到自家门前的地上摆了一副席子，上头盖着白布，隐约可以看出白布下的人形。
大概是这幅场景颇有冲击，原本还只是做样子的郭卉真的有些脚步虚浮起来，她慢慢地走到席子旁边，扑通一声跪坐到了地上，颤抖着手就要去掀那白布。
赵有丁真的死了吗？眼前的这一切这样的不真实，郭卉只得让自己去看一看赵有丁的遗体，这样才能说服自己相信这一切。
李老婆子还有旁边的一个人却都拦住了郭卉，一个男人的声音道：“赵家娘子，别看了……赵大的脸看起来可……”溺水而亡的人脸色能好看到哪去。郭卉认得那声音好像是隔壁卖馒头的吴大伯，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李老婆子也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先进去吧，在这里像什么话！”又从郭卉手中接过钥匙打开了大门，劳烦两个年轻后生把赵有丁的遗体抬了进去。
看热闹的邻居倒是真心想帮忙的，也乱哄哄地跟进来了许多人，这个一言那个一语地或安慰郭卉，或为葬礼出着主意，郭卉只觉得耳朵旁嗡嗡响，脑袋里乱成了一团浆糊。
这个时候还是李老婆子发话了：“大家都静一静！大家的好意我替赵家娘子心领了，只是这么多人聚在这儿也不成事，大家都忙去吧，回去忙去吧啊。”
大家闻言便都纷纷散去了，李老婆子看着几个看起来上了年纪的稳重些的人，请他们留了下来，那几个邻居都是热心的，和赵有丁平日里也合得来，便都没意见留下来帮忙。
一直手忙脚乱不知道如何是好的郭卉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抓着李老婆子的手哀求道：“李大娘，你别走，你留下来帮我主持主持吧，我害怕……”主要是她可真的是完全不知道这个时候的葬礼该怎么整，又说道：“我会给您工钱的。”
李老婆子佯作生气地瞪了她一眼：“你要真心尊重你大娘我，别跟我提什么钱不钱的事！”
郭卉心里一阵感激，却又听李老婆子问起了赵有丁的事，“好好的怎么掉水里了？”
一个郭卉看着有些眼生的中年男人叹道：“这还真是命里该有的劫数啊。”便将事情的经过同郭卉和李老婆子讲述了一遍，原来今天赵有丁如往常一样到街上叫卖，倒也平安无事，走得累了就到河堤上去坐着休息了会儿。也是凑巧，好死不死地不知哪里跑出来一只野狗，一下子把赵有丁的货柜给撞翻了，里头的东西掉了一地。赵有丁连忙去捡，追着一个小面锣跑的时候，没仔细看路，就跑到堤下去了，那里都是淤泥，滑脚得很，赵有丁一个不留神给踩空了，一下子就掉下去了。等到周围的人听到响动跑过去看的时候，人都浮起来了。大家伙连忙把人给捞了上来，有人认得他的扁担和货柜的，知道这是住在打石巷的赵大，就一起把人给带了回来。来到赵家见铁将军把门，四处问了人有人说是看到往李老婆子家去了，隔壁吴家就让自己小子去跑腿报信了。
郭卉听罢讲述，转头看着地上的席子，一时沉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