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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无善无恶心之体——阳明心学的世界观(1)


  对四句教理解的这第三点,即是本书的由来,也是本书的纲目。

  世界观,简单地讲,就是每个人对世界怎么看。其着眼点是物质和意识、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

  那么,在王阳明看来,物质和意识、思维和存在是什么样的关系呢?或者说,王阳明的世界观是什么样的呢?

  几万年前的黄昏,四个人类攀上参天大树欣赏落日。落日最后的余晖在人间消失时,整个世界融为一体,万籁无声。

  第一个人类虔敬地说:“感谢神创造了这个美丽的世界。”

  第二个人类不以为然,纠正他道:“世界是某种物质爆炸后诞生的,与神有何关系!”

  “你俩真蠢!”第三个人类指着自己的心脏说,“世界是我心的反映。我心在,世界就在;我死后,世界也就没了。”

  三人各执己见,吵得不可开交。最后一个人类从冥思中悠悠醒转,说道:“你们呀,良知不明,所以把这世界看得支离。”

  三人异口同声质问他:“你认为这世界是怎么回事?”

  此人回答:“天地万物本一体,无善恶之分。如果你们觉得世界万物有善恶之分,只是你们的心为它们分出了善恶。倘若心无善无恶,万物就无善无恶。这样看来,世界是什么样,我心说了算。”

  这显然是第三个人的论调。前两个人类鄙夷地一笑,第三个人扬扬得意,但第四个人又补充道:“但没有这世界,我的心也就不称之为心。试想,世界万物不存在了,你的心还有什么用?躯体不在了,你的心脏还有什么用?所以我说,世界和我心,是互相感应互相依存的。”

  多年以后,我们知道了,第一个人类的世界观是唯神论,第二个人类的世界观是唯物论,第三个人类的世界观是唯心论,第四个人类的世界观就是王阳明的世界观——不唯神、不唯物,也不唯心,只唯良知!

  一、心是万物的尺度

  1527年农历八月,赋闲在家多年的王阳明被明政府重新起用,皇帝朱厚熜命他到广西剿匪。王阳明当时已五十五岁,身体状况堪忧,但他毫不犹豫地去了广西。临行前,弟子钱德洪希望王阳明允许将《大学问》刊刻。

  《大学问》是王阳明对四书之首《大学》的心学解析,据钱德洪说,它是阳明学的重要教科书。王阳明对每个来学习其学说的人,都会灌输其《大学问》。可以说,《大学问》是阳明心学的入门课和心学思想精髓。

  很多弟子都希望王阳明能将《大学问》成之于文字,王阳明高深莫测地说:“这种意思必须诸位口耳相传,倘若用笔写下来,让人当作文章去读,就没有意义了。”

  钱德洪拒绝认可王阳明的话,他说,口耳相传固好,但流传百世之后,恐有口误,失了《大学问》的宗旨。

  王阳明沉思许久,终于点头允许《大学问》成为文字。

  感谢王阳明,更感谢钱德洪,使我们在今日能看到《大学问》的文字,正是《大学问》开篇的一段文字,使我们知道了王阳明的世界观:“真君子,会把天地万物看成一个整体,把普天之下的人看成一家人,把全体中国人看作一个人。他们能把天地万物当作一个整体,并非有意为之,而是他们内心的良知使然。他们的良知和天地万物是一个整体的。”

  这就是“万物一体”,或称为“万物一体之仁”,其实就用“仁”来贯通自己和万物。“仁”是儒家思想的重要概念,一般而言就是“爱”。中医把手脚麻痹的人称为“不仁”,由此我们可以知道,所谓“仁”就是具有痛痒的知觉,以生理的知觉,不断地觉悟道德性的东西,这就是仁!

  在王阳明看来,这个世界应该是以我为中心,将天地作为躯干,把万物作为四肢百骸,然后用我的“仁”来对待我的躯干和四肢百骸,使躯干和四肢都得到我的仁,并最终成仁。

  这岂止是理性的世界观,简直就是动人心魄的胸怀!

  为何“万物一体”并非有意为之,而是我们内心的良知使然呢?王阳明举例说:“当我们看到一个小孩儿要掉进井里时,必会自然而然地生出害怕和同情之心,这就说明我们的良知跟孩子是一体的。或许有人说,小孩儿是人类,大家是同类,看到他面临危险,会有这种心态。但是,当我们看到飞禽和走兽发出悲哀的鸣叫或因恐惧而震颤不已时,也会产生不忍心听闻或观看的心情,这也说明我们的良知与飞禽走兽是一体的。同样的道理,当我们看到花草和树木被践踏和折断时,也会产生怜悯体恤的心情,当我们看到砖瓦石板被摔坏或砸碎时,也会产生惋惜的心情,这就是说我们的良知与花草树木、砖瓦石板是一体的。”

  很容易想象,当每个人都把别人的冷暖悲喜当作自己的冷暖悲喜时,就会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我要爱天地万物,因为它们是我的一部分,正如我爱我的四肢一样。而每个人也注定将如此,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良知。

  王阳明提出万物一体,无非是希望每个人都发自良知地去爱人,爱世界,爱天地万物。这就是儒家苦口婆心教导世人的“仁”,在王阳明看来,“仁”就是致良知。那么,我们用良知去爱天地万物,是一股脑地铺天盖地去爱,还是有步骤、有层次、有轻重呢?

  有人问王阳明:既然万物一体,那《大学》为何会说仁爱应有“厚薄”呢?

  王阳明做了很详细的回答:这是天理如此,也是良知的答案。近处说,我们的头和手足就有轻重之别,如果非要舍弃一面,那肯定是舍弃手足而保留头。倘若刻板地主张万物一体,不分主次轻重,那当你的亲人和路人都快要饿死时,你的食物只能解救一个人,你解救谁?自然是你的亲人。因为天理如此,良知的答案如此。

  我们要真切笃实地拥有一颗万物一体的仁心,就必须从眼前事做起,从你最亲近的人做起。然后循序渐进,真诚恻怛地致良知,最终就会迈入真正的“万物一体”之境。

  但天下芸芸众生,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凤毛麟角,原因就是我们的良知被私欲隔断,不能视天地万物和我为一体,而形成了间隔,无法贯通自己和万物。

  在王阳明看来,我们之所以拥有这个世界,就是因为每个人要行这“万物一体”之仁。倘若没有这个,所谓的世界也就不存在了。阳明心学的一切理论、概念都建立在“万物一体”之上,它是阳明学的世界观,也是阳明学的基石。

  有弟子问王阳明:“人固然有良知,草木瓦石也有良知吗?”

  王阳明回答:“人是万物的尺度,这个尺度就是良知。所以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如果草木瓦石没有人的良知,不可以称之为草木瓦石。岂止草木瓦石,倘若天地没有人的良知,也不可以称之为天地。因为天地万物和人原本是一体的,其发生的最精微之处,就是人心的良知。风雨露雷,日月星辰,禽兽草木,山川土石,和人原本也是一体的。因此五谷禽兽之类,都可以养育人,药石之类,都可以治疗疾病。只因同此一气,所以相通。”

  因为万物一体,所以王阳明极力主张“和”。“和”是中华文明的精髓,王阳明之前的儒家世界观认为,世界浓缩成一个字,就是“和”。

  它符合宇宙法则(上应天理),符合伦理道德(下合人伦),符合一切事物的自然规律(贯穿于万事万物之中)。

  实际上,万物一体就是“和”,如果你真能万物一体,把天地万物都当成自己的一部分,你就能做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四海一家、亲密无间的和睦和祥、和乐融融;你就能深刻领悟到“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的和衷共济;你就能真诚恻怛地秉承“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的信条而与人和善。

  你更能发自良知地明白一件事:宇宙浑然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斗则俱损,和则两利。站在“和”的视角就是站在万物一体的视角,把天地万物当作是自己的一部分,也就是用一种全世界、全球的观念来思考问题。

  它告诉我们,无论是人类社会,还是凡具生命之世界,甚至是瓦石世界,都是以共存为基础。人和天地万物都是平等的,小到细菌,大到海底神秘的庞然大物,都是生命世界的一分子。

  谁都没有资格不分青红皂白地剥夺天地万物的生命,因为在圣贤看来,天地万物都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没有人不会爱自己的身体,正如每个人都会对自己身体的痛痒有感知一样。

  李大钊先生有句名言,能为王阳明的世界观做一个恰如其分的眉批:(中华文明是)为与自然和解、与同类和解之文明。

  清人马士琼清晰地看到这点,于是说出了下面这段话:“若能将阳明学施于一家,扩之四海,则大地皆红炉,而人心无歧路,谓为王氏(王阳明)之球图(国家)也,可谓为天下万世之振铎也。”

  那么,在王阳明眼中,世界是如何来的呢?

  这是个众说纷纭的问题。东方的盘古说:“起初,我住在一个大鸡蛋壳里,太憋屈。于是我挥出一斧,劈开鸡蛋,蛋清上升是为天,蛋黄下沉是为地。”这就叫开天辟地。天地有了,但死气沉沉。盘古咬咬牙,痛快地自戕,他的身体自动自发地变成万物。西方的上帝说:“创造个世界哪有这么难!我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我说,要有万物,于是有了万物。”

  朱熹对这两种创世论嗤之以鼻,他说世界生成的过程既不简单也不难。混沌时期,各处都充盈着“气”,这个气就如同煮饭锅里的气一样,是一种物质。气从下面滚到上面,又从上面滚到下面。这个气只做一件事就是:滚。

  滚来滚去,万物形成了。

  气永远处于由静止到运动再到静止的循环状态中,这就是所谓的“动静”。气处于“动”的状态时,我们称它为“阳”;处于“静”的状态时,我们称它为“阴”。

  “阳”气凝集而成为木、火两个元素,“阴”气凝集而成为金、水两个元素。而土元素很有个性,它先天地而生,并且就藏在木、火、金、水四个元素之中,没有了土,其他四个元素也就不存在。这就是阴阳五行,阴阳五行生万物。

  到此,朱熹的世界观明朗得很:作为物质的气创造了世界,这是典型的唯物主义,至少是朴素的唯物主义。但他头脑一热,扭身奔岔路去了。

  他说,“气”能创造天地万物,是因为它遵循着个“理”。

  “理”是理学的金字招牌,据说是程颐所创。朱熹说,它是宇宙、万物的根据,是使宇宙、万物自然而然那样存在的原理。譬如,做人要厚道,这是自然而然的原理。如果做人刻薄,那就是岂有此理?!

  朱熹觉得,“理”在“气”先,有“理”才有“气”。

  王阳明觉得朱熹在这个问题上跑偏了。他说:“理是气的条理;气是理的运用。没有理那就不是气,不存在没有理的气;没有气那就不会有理,没有无气而有理的。”

  王阳明用这段话告诉我们,世界是由物质“气”构成的。无疑,这是货真价实的唯物论。

  但他同时也认为,作为物质的“气”并非是随心所欲地创造了世界,它遵循着一定的原理——理。与此同时,原理不能凭空存在,必须依附于物质“气”。

  比如在各个星体未形成前,万有引力是不存在的。万有引力的存在,必须要有各个星体的存在。

  也就是说,“理”和“气”是共生共存的关系,可视作一体,谁都离不开谁,不可分割。

  二、心即世界

  1508年,王阳明因得罪太监刘瑾而被发配到贵州龙场(今贵阳市修文县)驿站担任站长。16世纪的贵州龙场等同于原始森林,有毒的瘴气和各种猛兽活跃其中。有一天夜里,一头熊晃晃悠悠走进王阳明居住的石洞,险些把王阳明做成夜宵。

  除了残酷的大自然外,当地还有一言不合、拔刀就上的野蛮土著。更要命的是,王阳明缺少食物。他先是做采集者,大自然的馈赠毕竟有限,而且有的野生植物有毒,王阳明毕竟不是神农氏,中毒一次后就再也不敢胡乱吃了。于是他又变成耕种者,对于过惯了公子哥儿生活的王阳明而言,这简直就是地狱般的生活。

  就是在这种挑战人类生存极限的场所,王阳明并未丧失信心,他每天都静坐思索。静坐在当时有两个好处,一是可以思索,二就是减少活动量,从而减少食量。

  经过头脑中的风起云涌,王阳明终于问出了一个好问题:倘若孔子身处这样的境地,他会怎样?倘若尧、舜、周文王、周公被赶到这个鬼地方,他们会如何应对?

  他这是想从心外的古圣先贤那里寻找智慧而突破困局。

  后来他又想到朱熹。按朱熹的思路,此时此刻,应该去向心外寻求生存智慧。

  如果朱熹是王阳明,那他肯定去找狗熊,问它你是怎么生存下来的?狗熊会告诉他,能吃到小动物时就吃小动物,能吃到人就吃人。朱熹还会去问土著,你们为什么过得如此快乐?但他和土著言语不通,所以问了也是白问。朱熹更会问龙场的一草一木,尔等如此生机勃勃,有什么生存之道吗?一草一木会告诉他,啊呀,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们能如此,自然而然的啊。

  朱熹从狗熊、一草一木那里得到这些信息后,肯定会跑回山洞,得到“理”:自然而然地吃小动物和吃人。这就是朱熹的“格物致知”:去外在的万事万物(物)上探究(格),得到(致)知识、道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