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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心学对我们有什么用——强大内心的终极武器(3)


  在《书王嘉秀请益卷·甲戌》这篇文章中,王阳明说,人人都喜欢凤凰麒麟,人人都厌恶毒蛇猛兽。所以,你不能把毒蛇猛兽放到别人怀里,也不能要求别人厌恶凤凰麒麟。方法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喜欢的,不要强让别人喜欢。这是良知的要求,良知所以能辨别是非,就是因为好恶。你不喜欢吃狗屎,就不能强让别人吃。你特别喜欢获得金钱,你就不能让别人破财。有一天,你发现很多人都讨厌你,也许并非你具备了毒蛇猛兽的心,但肯定是具备了毒蛇猛兽的形。这种形就是“己所不欲,强施于人”。你明明不喜欢痛苦,可听说了别人痛苦的往事后,却当成笑料,毫无悲悯之心,这就是自己不想要的,却希望发生在别人身上。如果在社会生活中遇到这样的人,最好敬而远之,如果你本人就是这样的人,最好马上改正。

  人的私欲看似有六种,实际上只有两种,那就是名利之欲和生存之欲。关于“名”,王阳明论述得很多,而关于“利”,王阳明只有一段论述。

  有弟子叹息说:“既然我们要祛除私欲,那对于财富的追求肯定是不对的了。因为古人说了,小人才经常谈利。”

  王阳明正色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争取富贵?只是你争取富贵的时候要凭良知的指引,不能违背良知。你只有好好光明你的良知,才能在富贵逼人时坦然面对,不被它控制,而是要控制它。只要你做到用良知去发家致富,那就符合天理,谁说君子不能谈利?!”

  王阳明又说:“要祛除声色货利的私欲,就要在静坐时把那些好色好名好利的祸根都搜寻出来,然后祛除。”

  有位弟子灵光一闪,摇头晃脑地问王阳明:“老师,那些祸根是疮,你剜了它们是好事,可剜掉的地方不是又有了新疮,这不是剜肉成疮吗?”

  王阳明险些被噎了个跟头,因为这个弟子的问话太厉害了。厚黑教主李宗吾扬扬得意地说:“王阳明的意思是,我们见了一星之火,就要把他扑灭,虽然不会有烧房子之事,请问拿什么东西来煮饭呢?换言之,即是把好货之心连根去尽,人就不会吃饭,岂不饿死吗?把好色之心连根去尽,就不会有男女居室之事,人类岂不灭绝吗?”

  王阳明的那位弟子和李宗吾的看法一样,实际上,这是不懂王阳明。王阳明的意思是,那些私欲正如我们身上的疮,它是有害的,必须要除去。剜肉补疮,不是剜肉,而是剜有病的疮。而新长出来的肉看上去是疮,但没有危害,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王阳明对这位自作聪明的弟子训斥道:“这是我为人治病的药方,能完全铲除人的病根。即使他的本领再大,十几年之后,依然用得上。如果你不用,就收起来,不要败坏我的药方。”这位弟子发现王老师发怒了,急忙道歉。

  实际上,学习心学,本身就是自己领悟的问题,失之毫厘就会谬以千里。很多弟子都向王阳明请教如何铲除私欲的具体方法。王阳明被问得很烦,于是说:“我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讲。从前有位禅师,别人向他请教佛法,他只把拂尘提起来。有一天,他的徒弟把拂尘藏了起来,看他还有什么办法。禅师因不能找到拂尘,只好空手做出提拂尘的样子。我要你们祛除私欲的讲解就是启发人的拂尘,除此而外,还有什么可提的?”

  过了一会儿,有位弟子小心翼翼地问祛除私欲的关键。

  王阳明幽默了一把,侧过头去,看着旁边问:“我的拂尘在哪儿?”

  众人恍然,都笑起来。

  私欲在王阳明看来,是人不能充分发挥良知的一个根由,良知被种种私欲遮蔽,虽然有是非善恶之心,但因为受私欲的诱惑而无法去致良知。长久以往,我们的智慧和道德渐渐销声匿迹,留给我们的只是一个腐烂的躯壳。

  而关于生存的欲望,王阳明说得很沉重:“人生在世,可能对一切声色名利和嗜好,都能摆脱殆尽。但如果仍有一种贪生怕死的念头存留在心,就不能和整个本体融合。人的生死之念,原本是从生身命根上带来的,因此不能轻易去掉。如果在此处能识得破、看得透,这个心的全体才是畅通无阻的,这才是符合天理的表现。”

  人可以没有名利之心,但不可能没有生存的欲望,蝼蚁尚且惜命。所以谁能真的看淡生死,谁就真的成为圣人了。

  闲思杂虑也是私欲

  有段时间,王阳明的弟子陈九川表现出了抑郁的气质。他对王阳明诉苦:“自从跟了老师后就开始厌恶泛览博观,常常想独自静坐,以求摒弃闲思杂虑。可让人恼火的是,不仅未达到目的,反而更觉得心神不宁,我这是怎么了?”

  王阳明笑道:“你这是痴心妄想啊,闲思杂虑怎么可能祛除?只能让它归入正轨。”

  陈九川又惊又喜:“您的意思是,人不可能没有闲思杂虑的时候?”

  王阳明点了点头。

  陈九川起了疑惑:“既然如此,为什么圣人们要说‘静’呢?”

  王阳明回答:“‘静’不是让你一动不动,动也并非不静。戒慎恐惧(对一个人喜怒哀乐情感及思想未发作时的一种警觉,有防患于未然的意思)就是念头,为何要区分动和静?”

  陈九川又问:“那为什么周敦颐说,没有私欲就能静。按这种说法,您说不能静,看来我们还有私欲?”

  王阳明回答:“没有欲望当然能静,但这个静是‘定’的意思,定的是什么?不是心,而是‘意’。戒慎恐惧是在你心里流动,是活泼泼的,这就是所谓‘上天赋予人的命运,悠远深邃,永不停歇’。你说上天动了什么?可它一直在动。如果你的心真不动了,那就是死人。如果你的心乱动,而不是为了戒慎恐惧,那就是私念,就是不静了。”

  这段问答的意思其实是这样的:思虑是人固有的。王阳明说,除非是死人,否则人人都有思虑。但要看你胡思乱想的内容是什么,如果内容是色、利、名,那就是私欲。

  对于这个问题,陆澄很不明白。他问王阳明:“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固是私欲,可闲思杂虑,怎么也称为私欲?”

  王阳明回答:“闲思杂念,到底是从好色、贪财、慕名这些病根上滋生的,自己寻求本源定会发现。例如,你自信绝对没有做贼之想,什么原因?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这份心思,你如果对色、财、名、利等想法,似不做贼的心一样都铲除了,完完全全只是心之本体,还哪里有闲思杂念?这便是‘寂然不动’,便是‘未发之中’,自然可以‘发而中节’,自然可以‘物来顺应’。”

  也就是说,我们平时的“闲思杂虑”并非是闲的、杂的,而是有所指的。人在胡思乱想时可能会想好的,也可能会想坏的。人人都会想自己发财,人人也会想自己可能会碰上倒霉事。这些胡思乱想的背后,其实都是我们对名利的奢望和怕失去的担忧,它们都属于非分之想。如果你真看淡名利,如果你真看透生死,你就不可能在平时胡思乱想。

  当然,王阳明所以说闲思杂念也属于私欲,还因为闲思杂虑只存在于我们的脑海中,还没有被实现。所以我们思虑的善恶、是非,并非如白昼和黑夜那样容易分辨。我们以为正在对未来憧憬,实际上却是贪欲。我们以为正在勾勒当一个伟大的人,实际上却是好名的私欲。在这些真假难辨的闲思杂虑中,很容易会让良知无法判断,最终会遮蔽良知。

  所以王阳明说,一定要根除闲思杂虑,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那些影响闲思杂虑的私欲给克掉。但这又是个难题,谁不喜欢名利,谁不垂涎美女,谁不爱听靡靡之音,谁不对生猛海鲜大吞口水?

  正如王阳明的另一位弟子萧惠所担忧的:“想念私欲的心真是难以克除啊。”

  萧惠说这句话时,仰面朝天,一副看透宇宙玄机的样子。王阳明让他坐正了,向他伸出手掌做要东西状。

  萧惠茫然:“您要什么?”

  “把你想念私欲的心拿来,我替你克!”

  萧惠很尴尬,扭捏起来。

  王阳明接着说:“人必须要有为自己着想的心方才能克除想念私欲的心(克己),能够克除想念私欲的心,才能成就自己。”

  萧惠马上接口:“为自己着想的心我有啊,可就是不知为什么不能克己?”

  王阳明笑道:“你说说你那颗为自己的心是怎样的?”

  萧惠沉思起来,沉思了好久叹息道:“我也一心要做好人,便自我感觉很有一些为自己的心。如今想来,也只是一个空有躯壳的我,并非真实的自我。”

  王阳明摇头:“你这是玩和尚那一套,没意思。真正的我怎能离开身体?你所说的‘空有躯壳的我’,岂不是指耳、目、口、鼻、四肢吗?”

  萧惠连连点头说:“正是为了这些。眼睛爱看美色,耳朵爱听美声,嘴巴爱吃美味,四肢爱享受安逸。因此便不能克己。”

  王阳明语重心长地解说道:“老子说过,美色使人目盲,美声使人耳聋,美味使人口伤,放纵令人发狂。所有这些对你的耳目口鼻和四肢都有损害,怎么会有益于你的耳目口鼻和四肢呢?如果真的是为了耳目口鼻和四肢,就要考虑耳朵当听什么,眼睛当看什么,嘴巴当说什么,四肢当做什么。只有做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才能实现耳目口鼻和四肢的功能,这才真正是为了自己的耳目口鼻和四肢。‘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并非你的耳目口鼻和四肢自动不看、不听、不说、不动,这必须是你的心在起作用。你心的视、听、言、动通过你的眼、耳、口、四肢来实现。如果你的心不存在,就没有你的耳目口鼻。”

  “所谓的心,并非专指那一团血肉。所谓的真正的心,是那能使你视、听、言、动的‘性’,有了这个它,才有了生生不息之理,也就是仁。性的生生之理,显现在眼时便能看,显现在耳时便能听,显现在口时便能说,显现在四肢便能动,这些都是天理在起作用。因为天理主宰着人的身体,所以又叫心。这心的本体,本来只是一个天理,原本无非礼存在。这就是你真实的自我。它是人的肉体的主宰。如果没有真我,也就没有肉体。你若真为了那个肉体的自我,必须依靠这个真我。做到戒慎于不视,恐惧于不闻,害怕对这个真我的本体有一丝损伤。稍有丝毫的非礼萌生,有如刀剜针刺,不堪忍受,必须扔了刀、拔掉针。如此方是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己。你现在正是认贼为子,反而说什么有为自己的心,但为何不能克己呢?”

  这通大道理让萧惠俯首。

  它是王阳明心学传授给我们铲除私欲的指导思想,也是做“真我”的大方针。

  人生在世,不可拘泥常规

  王阳明的弟子黄省曾向王阳明请教说:“《论语》上说,‘君子对于天下的人和事,没有出于私利的厚薄亲疏,只是按照义去做。’世间的每件事都要这样吗?”

  王阳明回答:“当然,不过需要一个‘主宰’才可。‘义’,也就是良知,是适宜的意思。明白了良知是主宰,才不会拘泥固执。例如,接受别人的馈赠,有今天应该接受,而改天不该接受的情况,也有今天不该接受而改天应该接受的情况。你若固执地认为今天该接受的就统统接受,或者今天不该接受的就统统拒之门外,又岂能称作‘义’呢?”

  孟子也说,真正的大丈夫,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义所在。这和王阳明的意思相差无几,都是告诉人们:千万别被一些传统和常规所束缚,你要与时俱进,随时而变,大丈夫不能被诺言、世间的规矩所控制。只要是良知认为“适宜”的事,大胆去做,勇敢地去打破常规。

  王阳明非常赞赏《周易》,他说,“易”就是变,随时随地而变化、变通,如此才是真正拥有智慧的人。

  中国历史上发生过两件事,曾让活在常规窠臼里的人大为头疼。第一件事是舜没有通知家长,就娶了老婆;另一件事是周武王未处理完老爹的丧礼就去攻击商纣王。

  这些人不无懊恼地指出,舜和周武王都是圣人,怎么可以不遵守当时的规矩呢。又有些人对孟子也颇有微词,因为孟子认为舜和周武王做的是对的。

  有弟子就问王阳明,孟子说舜和周武王做的是对的,那两人肯定遵循了当时的规矩吧。

  王阳明摇头说,那时哪里有常规可供他们遵循?舜娶老婆前,根本就没有“不告而娶”的规定。周武王出征前,根本就没有“不葬而兴师”的规定。可他们这样做了,而且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圣人地位,原因就在于,他们遵守了内心的成规。这个成规当然就是良知。舜娶老婆前,他的良知就告诉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必须娶妻生子了;周武王正在处理老爹的丧事时,他的良知也告诉他,商纣王统治下的百姓正倒悬于水火中,你还有时间在这里哭丧?还不去解救百姓!

  两人都认为这是适宜的,所以就去做了。你如果非要说世界上有成规,那这个成规就是你的良知。

  不拘泥常规,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我们生活在社会中,总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寻找行事的参照物,这些参照物有时是传统道德,有时则是法律法规,我们不可能不遵守这些。

  王阳明的弟子陆澄就向王阳明请教说:“您提到必须要在人情事变上下功夫,这里恐怕要有些规则吧?”王阳明回答:“当然有规则啊,那就是‘致中和’:调节自己的思想和行为,使之符合我心中良知所知道的准则。如果一个规则你调节来调节去都不被你的良知认可,那就是错的,你为何要遵守?如果一个规则你调节后被你的良知认可,那就是对的,你必须要遵守。不过一定要注意,这个被你调节后的规则并非外在的,因为是你良知认可的,所以它是内在的。”

  人生在世,准备遵循任何外在规则和违反任何外在规则前,首先要问自己的良知是否合适,因为常规不在外,就在你内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