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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你是一段特别的留白(2)


  商明天从外面冲进人群,奋力把白雁护在身后,替她掸去身上的灰尘,抹去小脸的泥污,向小男生们怒目而视。

  结果,商明天被打得鼻青脸肿,白雁到没什么事。晚上,一帮家长领着孩子到商家兴师问罪,商妈又差点把房子掀了个盖,逼着商明天发誓以后不准再和小白骨精玩在一起。

  白雁坐在门槛上,穿过厨房的窗户,可以看到商明天跪在地上,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商妈气得差点犯了病。

  商明星第二天看到白雁,眼里面都能喷出火来。

  后来,白雁学乖了,见着院里的孩子就绕得远远的,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当没听见。

  夏天到了,白慕梅又去了外地演出。雷雨夜里,白雁一个人端坐在床上,害怕得不敢合眼。偏偏这时又停电了,屋子里黑漆漆的,窗外,雷一个接着一个,闪电如火蛇般不时掠过窗口。

  白雁死命地咬着唇,身子抖得像秋天里随风飞舞的落叶。

  突然,商家的厨房里点上了一盏马灯,淡淡的光影映着商明天清俊的面容。他坐在窗前看书,时不时抬起头看着外面密密的雨帘,时不时轻轻一笑。

  白雁从床上起来,走到门口,对着那昏暗的灯光,也笑了。

  商爸只读到初中,商妈大字不识一个,可是商明天却属于那种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喧哗的男生。他拿过奥数奖,拿过作文奖,得到全县十佳好少年的称号。这些都不足为奇,最让人脸红心跳的是,他在全校运动会上拿过100米短跑冠军,迎风而跑的样子让全校的女生都疯狂了。他优秀得让人窒息,却又那么真实地每天出现在校园里。

  和他同胞所出的商明星不知哪块弄错了,简直就是他的反衬,除了遗传到她妈妈的一张利嘴,其他无一长处。因为考试不及格,留了两级,落到了和比他们小二岁的白雁一个班。

  白雁成绩也好,但她非常的低调,除了上课,学校里任何活动都不参加。即使这样,她仍在学校里是引人注目的,因为她的妈妈是白慕梅。

  早晨,白雁出家门,隔个二分钟,就听到商家的院门“吱”地一声,“妈妈,我上学去了。”商明天高声说道。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文化大院。一些存心找事的男生翻翻白眼,从白雁身边跑远。

  他们曾经故意惹过白雁,可是那个优等生商明天像不怕死的冲上来,不是对他们严词斥责,就是拼了命地和他们对打。有次,还闹到学校里,他们差点被学校开除。

  放学铃声一响,白雁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商明天已经站了一会了。这次,是他在前,她在后。

  风,微微地吹着。夕阳西坠,路边一蓬茂盛的野花,开得正浓。

  慢慢地,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偕走。

  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商明天的书读得真多,他给白雁讲古代的故事、外国的传闻,说他的梦想,他的抱负。

  白雁扭过头看他,眼睛亮亮的,在春日的阳光下,灵动秀美。

  两人走到文化大院前,商明天停下脚,白雁会意地一笑,先跨进大门,五分钟后,商明天走了进来。

  虽然白慕梅对她冷冷淡淡、整日不在家,虽然她被别人戳着背脊骂“小杂种、小白骨精”,可白雁觉得那时候的日子过得真美、过得真快。

  过年过节时,文化大院里比平时更加热闹了,家家户户欢声笑语,这越发衬得白雁家中的清冷和寂寞。

  商家日子过得紧巴巴,可在过年时,也会奢侈一下。商妈有一双巧手,炒的咸干花生,做得炒米糖,腌得腊肠、鸡腿,白雁坐在屋子里都能闻得见。

  白慕梅这个时候更是不见人影,白雁会做的饭菜有限。端着饭坐在桌边,白雁怎么也咽不下。她扭头看商家的厨房,里面水汽腾腾,商明星缠在商妈的脚边,突然伸手偷偷捏了一口菜塞进嘴巴里,惹得商妈一声大吼。但那吼声是带着笑的、宠溺的。

  白雁不禁红了眼,她不是眼馋那一盘盘令人直流口水的食物,她是好羡慕那一屋子的温馨。

  天黑了,文化大院里的爆竹声此起彼伏,白雁窝在房间里等春节联欢晚会,院门突然被轻轻叩响了。

  她以为是白慕梅回来,跑过去开门,商明天站在门外,手里面提着个纸袋,她一下闻到了热腾腾的气息,小脸突地红了,“我不要。”她知道这一定是商明天偷拿给她的。

  她一个劲地往后退。

  商明天笑着抓住她的手,把纸袋塞过去,“傻瓜,是我给你的。”同时塞进来的还有一个笔记本和一枝笔,应算是新年礼物吧!

  她愣愣地接过,商妈又在叫喊商明天了,商明天没来得及多说话,就走了。

  白雁捧着纸袋,泪水夺眶而出。那时,她十三,商明天十五。

  十四年那年的冬天,白雁感到胸部发胀,身高一下子抽长了许多,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肚痛得厉害,然后,下面出血了。她吓得六神无主,在屋子里团团的转,刚好看到商明天到厨房来,她第一次主动跑过去敲厨房的窗子。

  商明天一听,忙和她一同去了医院。

  值班的是个女医生,笑了,告诉白雁,这不是病,而是她长大了,以后就是大姑娘。

  两人出了医院,外面下着雪,两个人把身上的钱凑齐了,在超市买了一袋卫生巾。风雪中,商明天呵着手,站在公共厕所前。白雁从里面出来,对着他羞涩一笑。两个人的手自然而然牵到了一起。

  这情景,还是被商妈知道了。

  商妈破天荒地,没有骂,也没有哭,她两天两夜,不合眼,也没喝一口水、咽一下米粒。

  商明天说了什么,白雁不知道,但她知道了,这世上不是所有相互喜欢的人,都能走到一起的。

  喜欢是两个人的事,而结合却是两个家庭的事。

  商爸、商妈不是坏,而是他们有着根深蒂固的观念,在商明天的身上,他们寄予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厚望。

  他们对于白慕梅灿烂的生活一直不齿,对于她同样是一脸的轻蔑。如同《流浪者之歌》里面写的一样,小偷的儿子也会是小偷,白雁一定会是一个小白慕梅。这种认定根深蒂固,不是用时间,用道理就来让他们说服的。他们视她如同瘟疫一样,唯恐她污了明天的清白。

  她知道明天对她好,可是他们却是没有明天的。即使明天顶住全部压力,硬和她在一起,她看着伤透了心的商爸商妈,明天和她会幸福吗?说不定,倔强的商妈会以死相逼。

  能给明天幸福,又能让商爸商妈接受的女子,一定在某个地方,但肯定不是她。

  她很早就知道,有些事,努力就能做到,有些事,不管你怎么努力,永远都做不到。

  初中一毕业,白雁报考了护专,并顺利录取,她读护一时,明天正进入紧张的高三学期。

  两个人离得远了,可是明天每两天都会给她写信,告诉诉她学校里的趣闻,告诉她这次抽考他考得如何。她回信说,护专很大很美,她有了一个好朋友,叫柳晶。她没有告诉他,她想他想到从梦里哭醒。

  放寒假,白慕梅到外地巡演,要过了正月才会回云县。白慕梅记得给她留下下学期的学费、书费,却忘了给她寒假和开学后的生活费。剧团里收房租、水电费的大伯都到门上催过几回了。她愁得几夜都没办法睡着,突然想起来这一年的情人节正好是正月初六,心中一动。她跑了几家花店,求情似的从人家那儿批发了几十朵玫瑰。批发一枝玫瑰三元钱,在情人节那天卖出去,一枝十元钱。

  那个年代,十元钱是什么概念。可以买十几斤大米,可以缴一个月的水电费,可以买一身粗棉布的内衣。

  如果把几十枝玫瑰卖出去,白雁就可以撑到白慕梅回来的日子。

  正月初六,天下着冻雨,冷得出奇,可是却拦不住相爱的人火热的心。她先是在几家咖啡店门口卖,然后又去了肯德基店。

  卖花的人很多,生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清清淡淡的,过一会,卖出去一枝。白雁一直站到晚上十一点,感觉人都冻成了个冰棍。商明天撑着伞站在她身边,不时把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腋窝下暖一暖,不然,就是把她的手塞进他的衣领里,吹着热气呵着。

  终于,手里的玫瑰只剩最后一枝了,白雁开心地直笑。

  “小雁,这枝咱们留着,我来买。”商明天看雨大了起来,舍不得她冻。

  “不行,你要玫瑰干吗,好贵的。你爸妈赚钱那么辛苦,不准乱花。”她像个小大人似的振振有词。

  商明天看着她,没有言语。

  对面走来一对相依相偎的情侣,白雁从伞下跑了出去,“帅哥,给你女朋友买枝花吧!”

  女孩媚媚地笑着,撒娇地看着男友。

  男孩子有点心疼,不过,还是大方地买下了花。

  白雁拉着商明天站在路灯下,一遍遍地数着钱,兴奋得又蹦又跳。“明天,我们去奢侈一回,好吗?”

  白雁所谓的奢侈就是去饭馆吃个饭,都大半夜了,除了几家面馆和咖啡店,其他都关门了。

  两个人去了家面馆,要了两碗青菜面,呼噜呼噜,吃得个碗底朝天。

  “明天,我好像活过来了。”白雁揉着脸颊,舒服地舒了口气,眸子亮晶晶的,“你刚刚说最后那枝花不要卖时,我真有点动摇哦!怪不得要用玫瑰代表爱情,因为她又美丽又高贵。天寒地冻的,看着一枝娇艳的玫瑰盛开,不谈价钱,光想着送花人的那份心意,就好温暖,好浪漫。但浪漫还是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目前和我无关,所以我还是务实地把她卖了。”

  商明天清俊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怜惜,他站起身结账,她抢着要付,他瞪她一眼,她乖乖地吐了吐舌头。

  两个人都住在剧团大院里,到了大门口,她停住脚,“你先进去,不然你妈看到你和我一起,又要吼了。”

  “不,你先进去。”商明天把伞塞到她手里,摸到她头发湿湿的,心疼地替她竖起衣领。

  她笑笑,哼着歌走进大院。

  商家的窗户上映着一个人影,那是商明天的妈妈在边织毛衣边为商明天等门。白雁对着那个剪影,羡慕地叹了口气。不过,这种心情只是一闪,她捂着装着钱的口袋,快乐地弯起嘴角。

  第二天,天放晴了,可是温度仍然很低。白雁起床,刚在做早饭时,听到有人轻叩门。

  她打开门,只看到商明天的身影一闪。窗台上放着个纸盒,她打开一看,纸盒里装着一只塑料的发卡,还有一枝纸做的玫瑰。纸是红色的,写对联的那种红纸。玫瑰做得很逼真,绷开一看,娇媚秀美。

  她抬起头,商明天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对着她羞涩而又温柔地笑着。

  商明天因为成绩优秀、身体合格,被空军学院招去。商家在院子里足足放了近一个小时的鞭炮,文化大院里飘荡着浓浓的火药味。

  商明天在临走的前一天,向她表白,她站在路灯下,看着他那张俊秀的脸,紧紧咬着唇。

  这样的表白,只是向她坦诚他一直以来的心声,可是却也是结语。

  这个男孩,以后会长成帅气的男人,温柔、体贴、细腻、深情,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他这样子爱她了。她很喜欢,很喜欢他,喜欢得愿意付之于生命,可是,她却不能嫁他。

  她能拥有的,只有那朵纸做的玫瑰。

  她仰起脸,他笨拙地吻她,碰撞到她的牙齿,吻到了她嘴边咸湿的泪水。

  “明天,如果以后不能嫁给所爱的那个人,该怎么办?”他们牵手在月光下走着。

  商明天闭了闭眼,语气哽咽,“那就像你爱我一样去爱珍爱你的那个人,努力让自己过好,把我们的遗憾降到最低。”

  白雁郑重地点头。

  “小雁,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我都会想着你、看着你。”他吻去她嘴角的泪水,不想,他的泪又把她的脸淋湿了一片。

  她咬着唇,任泪默默地流淌。

  分手,不是对人生的妥协,而是对生活的正视,对自己的珍爱。

  让自己过得幸福,明天看到,就会很开心了,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可是,她过得幸福吗?

  “体温三十九度。”

  “嗓子发炎,肺部有罗音,该死,怎么像个孩子似的,竟然得了个小儿常患的病——支气管肺炎。快,做青霉素皮试……”

  “打电话,通知康助,说人在医院了。哦,还有让交警大队和公安局停止寻找。”

  “小雁!”

  ……

  好吵!胳膊上突地一下刺痛,白雁疼得拧起眉头,缓缓睁开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室内灼亮的灯光,她本能地又闭上眼。

  “小雁!”

  她发烧烧出幻觉了吗?怎么听到了明天的声音?这声音比几年前离开时低沉、厚实了许多,但这个称呼、这种语气,只属于明天。

  白雁张张嘴,不禁咝了抽了下冷气,嘴唇烧得好象起了泡,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她伸手往旁边抓了抓,一双手握住了她,然后,有人抚开她的长头发,托起她的腰,“小雁,想喝水吗?”

  白雁倏地睁开眼睛,一抹蓝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她眨眨眼,瞪着眼前那张微笑俊朗的面容,身上那像天空一般湛蓝的军装,军帽上闪着晶光的国徽,“明天?”她沙哑着嗓音,不敢置信地问。

  “嗯!”商明天重重点头。

  白雁伸手戳戳他的脸腮,暖暖的。她笑了,笑得嘴角颤抖,笑得眼眶里溢满了泪水。“你穿军装好帅、好帅哦!”她的声音比公鸭好不了多少,可那又有什么,他是明天呀!

  明天真的回来了,从成都回来了。

  看到明天,她心里面沽沽流着血的窟窿愈合了。

  是不是老天听到她心底里的呼喊了?

  “可是你却变丑了。”商明天抑住心里面撕裂的心疼,从旁边的柜子上端起水凑到她的嘴边。

  她舍不得眨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商明天,水从嘴角漏到被子上都没发觉。

  商明天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嘴,看着她蜡黄的小脸、满嘴的水泡,叹了口气。

  白雁许久才从惊喜过度中回过神,灿烂的笑容像花朵般开在颊角,“丑就丑呗,女大十八变,明天我又会漂亮了。明天,你回来怎么也不给我电话?”句子一长,她微微有点气喘,眼睛转了转,看到自己居然是在病房的床上,手臂上吊着输液管。

  这怎么一回事?她记得好像是从云县回来,坐在出租车的。

  “我一下火车,就给你电话。至少打了十个,你先是不接,然后就关机了。”商明天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