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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四十二度的水温(3)


  是个雷雨天,都九点了,外面乌云密布,天暗得如同黎明前的黑暗。雷声轰隆隆地从远处翻滚着过来,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惊心触目地划过天空,不一会,一声巨大的雷鸣之后,暴雨如同赛跑似的,哗哗地直泻而下,玻璃窗上立即就流淌着条条水流。

  外面闹腾得欢,屋内却静得出奇。

  康剑背手在窗边又看了会儿,转过身,拿起桌上的手机又翻了翻,没有短信,没有来电,他不由地又皱起了眉头。

  康剑算是半个北京人,在这里度过童年,在这里读的大学,前后加起来也有十年。这次来北京出差,他没有住到外婆家,而是选择住了酒店。

  他不是浪费滨江纳税人民的钱,而是他是以滨江市长助理的身份到北京办事,出去拜访人家,人家问起来你住哪里,总不来很小气地说我住亲戚家。这样,人家如果礼尚往来地回访,也有个地方。

  简单陪他一同来的,第一次来北京,简单兴奋得像陈奂生上城,手里拿着个照相机,拍个不停。前两天,两人到处去跑,找门路,拉关系、请客送礼,这其中还包括去结识各大新闻媒体的“名记”。大热天,两人清晨出发,午夜才回,累得都快脱了形,康剑嘴巴上都起了泡。不过,事情有了进展。不谈康剑几个舅舅在北京的影响力,康剑自己也有许多同学在各大部门工作。网上的贴子如同雨后杂草,一个劲地疯传,那个没办法阻止,现在只能通过国内的资深媒体写正面材料来回应,可以扼住事态的扩张。

  联系到了几位“名记”,康剑心才落了下来,今天终于可以好好在酒店里休息下。兴奋的简单不顾这雷雨天气,一大早坐车去天安门参观了。

  这一闲下来,就腾出心想这想那,想得最多的就是白雁。

  他们结婚时,没有去拍婚纱照。为了拿结婚证,两个人才照了张合影。但确定恋爱关系时,白雁挑了一张照片,封塑后,塞进他的钱夹,俏俏笑着说,如果有小小的别离,这个可以暂解相思之渴。

  照片是在护专拍的,毕业前的春天,白雁站在一株盛开的夹竹桃下,人比花娇。

  康剑从裤袋里把钱包拿出来,打开,白雁笑靥如花的面容映入了眼帘。他缓缓地**着她秀丽的眉尾,分开的刘海,甜甜的小酒窝,修长的脖颈……康剑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扭头去看手机。

  手机安静地躺在桌上。

  那天吃完饭,在路上接到丛仲山的电话,他是窃喜的,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总算找到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可以不要面对白雁了。

  他把手机关机,和简单连夜在办公室准备上京的资料。

  上飞机前,他给康云林打了个电话,给吴嫂打了电话,单单没有打给白雁。他站在安检台前,握着手机,犹豫了很久,想给白雁打个电话的,但他最后还是把手机关机了。

  他和白雁说什么呢,如果她问起他为什么要在饭桌上说那样的话,他怎么回答?

  其实那句话一出口,他就羞惭得不能自己。

  他和白雁结了婚,却一直分床,在这件事上,是他的过错,是他先开始的。结婚那夜,把白雁丢下,然后第二天故意在书房搁了张折叠床,直到现在,两个人只是名存实虚的夫妻。结婚前,他们还会拥抱、亲吻,结婚后,除了白雁偶尔俏皮地来个蜻蜓点水式的啄吻,他们之间什么亲昵的举止都没有。

  如果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评价他和白雁,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卑鄙的混蛋,而白雁却是一个包容大度的女子。

  就是这个混蛋不以恶径为耻,反以为荣,当着两家父母的面,说结婚后,他碰都没碰过白雁,这有什么用意呢?

  他是高高在上的市长助理,她是平凡的小护士,他不屑去碰?他高洁,她低微,她配不上他?

  说出那样的话时,他脑子发热,如同身处火山口,只有一个念头,想刺人。

  按照礼貌,康云林、李心霞、白慕梅三个长辈坐了主座,康云林在中间,李心霞与白慕梅各坐在他的两侧。他看着康云林装得正儿八经的样,与白慕梅说话时,眼神都不交集,可是康云林靠着白慕梅的一只手却始终放在桌下,还没喝到酒,脸就涨得通红,气息有一丝紊乱。

  他闭上眼,用膝盖都猜得出桌下是什么样的一幕。这是他的父亲呀!他的母亲还坐在旁边,还傻傻地与康云林秀恩爱,装出多温馨的样子,就为了在白慕梅面前扬眉吐气。其实李心霞与康云林已经冷战了二十多年,聚少离多,早已什么默契都没有,恩爱不成反成羞。他看着李心霞,心里面感到她可怜又可悲。若不是强烈的抑制力,他真想把桌子掀翻,当场揭穿康云林恶心的面目。

  羞恼的怒火在体内像一头狂窜的猛兽,叫嚣着要冲出来。

  白雁突然捂着嘴冲了出去,接着,白慕梅笑吟吟地从外面进来,很娇媚地递了个眼风给康云林,说道:“康剑,我是不是快要做外婆了?天啦,如果是个小姑娘,我过来帮你们带,好吗?”

  “真的吗?那我不是就有人喊爷爷了,不过,我喜欢孙子。”康云林兴奋得一双浑浊的双眼都发光了。

  李心霞与吴嫂脸如土色。

  康剑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体内的怪兽一声长嘶,破体而出,他头脑一片空白,想都没想,那句恶毒的话就说了出来。

  只想狠狠地回击白慕梅,让她感到羞耻,让她无地自容,也想让康云林知道,白雁对于他,什么也不是。

  白慕梅不痛不痒地闭了闭眼,轻轻哦了一声,“这样呀,害我白欢喜一场。”语气娇嗔、轻快。

  李心霞与吴嫂的脸上立刻浮出万道阳光,只有康云林脸色变了。

  他的心一下子坠入了谷底。

  他知道,不一会,这句话或许通过白慕梅的口,或许是在李心霞等不及的讥笑声中,就会传到白雁的耳朵里。

  白雁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她没事人似的调侃他与伊桐桐的关系,自如地和伊桐桐打招呼。她是不是还没听说那件事?他看着她,又惭愧,又无力,又心酸,就那样,他逃了,逃到遥远的北京。

  心上像背负着一块大石,忍着两天没有联系。他等着她责问,等着她漫骂、回击,可是她没打过一通电话。

  仿佛当他出门是丢了,回家是捡了,可有可无。

  也许他就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什么样的话也伤不到她?

  患得患失,惊惶不安,像个等待命运之神判决的孩子,无力反抗,却不得不面对,却在心中又暗暗祈祷能有奇迹发生。

  在这两天里,心尽管在煎熬着,可他却意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已不能承受失去白雁了。

  这种感觉以前就有过,但现在,他感觉更强烈,更加确凿。

  为什么不能承受,他现在还说不清,他需要好好地整理心绪,但在整理前,他要紧紧抓住白雁的手。

  他鼓起了勇气打过去,两次,都是无人接听,他发了条短信,想不起来,写什么,就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不管起因,不管结果,单为那句混账到极点的话,他该说声“对不起”。

  有时难免会偷想,如果他不是康云林的儿子,她不是白慕梅的女儿,他们相遇了,他们会怎样?

  不会怎样的。

  一条短信像用了全身力气,他很没出息地把手机又关了,不敢去想她会回什么样的短信。

  早晨开机,直到现在,就是短信慢慢爬,也该到了。

  白雁什么也没有回。康剑立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坐,一会儿站,在屋子里团团地转。

  “轰……”又是一记响雷,震得窗户都嗡嗡作响,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白雁怕打雷,虽然她没说过。

  在李心霞没来之前,有天夜里也响雷了。他在书房上网,卧房的门开了。白雁手里拿着个玩偶,走过来,“领导,我们一起打游戏吧!”

  他没动弹,“幼稚!”

  “那……我们来看电影?”她扯住他睡衣的衣角,瞅着外面的闪电,一点点地往他身边挪。

  “这雷雨天,网速很慢,网页都打开得慢,看电影,流量不够,你去看D吧!”她刚洗过澡的身子上,透着淋浴露的清香,墨黑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脑后,及膝的睡衣下,白皙的小腿修长,脚踝娇美,他全身的血液忍不住沸腾了。

  “好啊,我们就在电脑上看。”她笑了,站起来,在书架上翻找着D片。

  “电脑哪有电视上效果好,你回房到影碟机上看去。”她再呆下去,他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人家说,美人伴读,会觉长夜苦短,你怎么这样不懂情趣呢?领导,告诉你,你又错过一次绝好的机会哦!时不再来,机不可待,你慢慢悔着吧!”她站起来,对着他扮了个鬼脸,慢慢往外走去。

  走到房门前,一记惊雷突然想起,她扶着门框立着,身子一晃,她回过头,小脸煞白,唇紧抿着。

  他仍坐在椅中。

  雷声渐远,她回到了卧室。

  那一晚,雨下了整整一夜,卧室里的电视开了一夜。

  手机突然响起,康剑从椅中跳起来,“喂!”

  “康助,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是丛仲山的电话。

  康剑定了定心神,把情况汇报了下,丛仲山很满意,说陆涤飞从省委学习回来了,他很擅交际,让他到时和康剑负责接待媒体,带着四处玩玩,吃吃喝喝。

  挂上电话,康剑怔了怔,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李心霞听到这边的雨声,说滨江今天三十三度,一丝风都没有,太阳火着呢。他问起白雁。

  “她那天带了两个大包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过。和她妈妈一个德性,耐不住寂寞。”

  “她要值夜班,妈妈,你别乱想。”康剑怕听李心霞抱怨,匆匆挂上电话。

  躇踌了许久,他又一次拨通了白雁的手机。

  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如行云流水,很悦耳,很动听,康剑越听眉蹙得越紧。“他妈的。”他低咒了一句,不知和谁在赌气,改拨手术室的电话,这次很快有人接了。

  “康领导呀,”手术室的护士很熟悉他的声音,“你家白雁现在产房里,暂时不方便接电话。”

  他拍拍耳朵,没有听说吧,不是手术房么,怎么到了产房?

  “她……去产房干吗?”

  “引产呀!你别急,等她出来,我让她回你电话。”

  康剑眼前金星直冒,俊容痛苦地扭曲着,他用最后一丝残留的理智问:“谁……做引产手术?”

  “林枫。”

  嘘……康剑整个人一松,这才感到刚刚肌肉绷得有多僵硬。他记得那个林枫,白雁说是读书时,护专的校花,不过,他觉着她根本就不及白雁的清丽、慧黠。

  他的白雁,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康剑的脸上情不自禁浮出了自豪的笑意。

  林枫在读书时,护专附近的工程学院和医学院的男人把她比喻成“小林青霞”,一时间,为林枫神魂颠倒的男生不计其数。林枫对约会他的男生们到也公平,芳心款款捧在手中,晶莹剔透,人人都看得见,就是得不到。

  为这事,柳晶看不惯,说林枫博爱、玩弄感情,差点和林枫吵起来。

  工作之后,林枫瞅准目标,很快就抛出了绣球,芳心落入滨江一家民营企业富二代的手中。

  林枫的婚姻与白雁的婚姻,是人民医院护士们心目中为之向往的典范。

  和白雁的低调不同,林枫非常爱显摆,住豪宅,上下班有专车接送,非名牌不穿,言语间不时流露出高人一等的傲慢。怀孕三十周,爱美的她穿着质地精良的孕妇裙,走到哪,都是一道风景线。

  此刻,躺在产床上的林枫却如落在雨泥里一抹残红,令人心折。

  因为胎儿突然停止呼吸,林枫不得不接受引产手术,取出死胎。林枫一直在哭,哆嗦个不停。柳晶把白雁叫下来,两个人一同陪着她。手术中,林枫撕裂的惨叫让两人不寒而栗。

  手术结束,林枫也不哭了,像个破布娃娃,眼睛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担架推出产房,她的富二代老公像吓傻了,一脸青白,都不知道上前来安慰一下。

  婆婆是见过世面的人,握着林枫的手,向做手术的医生道谢。

  “很可惜,是个小男生,什么都看得出来了。”医生知道这些做生意的人对延续香火很急切,不禁同情地摇了摇头。

  婆婆一听,脸色当时就大变,但仍撑起一脸笑,“林枫,别往心里去,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怀孕。”

  一滴泪从林枫的眼角滑了下来。

  担架推到病房门口,柳晶回过头,对富二代说道:“你……过来,把林枫抱进去。”

  富二代回过神,跑过来,林枫突然伸手激烈地推开他。

  “林枫,别孩子气。妈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我们谁心里好过?”婆婆很权威地扫了林枫一眼。

  林枫抿着唇,不动了。

  富二代抱着林枫,小心翼翼地放到病床上,然后巴巴地立在一边。

  “林枫,你先好好睡一觉,我和白雁过一会再来看你。”柳晶趴在林枫的耳边,心疼地替她拉好被子。

  林枫的身子像冰一样寒冷,没有吱声,闭上了眼,但泪仍在咕咕流个不息。

  柳晶与白雁出了病房,上楼梯时,柳晶压低了声音,“雁,你看到没有?”

  白雁一直都没说话,点了点头。她看到了,林枫皎白的脸上清晰地印着五根指印,额头淤青一大片。

  “胎儿不是突然死亡,而是因为外力撞击,停止呼吸的。唉,雁,林枫看上去幸福得冒泡,怎么事实是那样?”柳晶很是感慨,“上次有人说看见林枫老公搂着个女人上夜店,我还不信。林枫那可是大美人,男人还不珍惜,我们这些平常之辈不就绝望了吗?”

  “人和人是不同的,你家李老师素质高。”

  “其实说穿了还不就是那富二代有几个钱,才有不要脸的女人扑上去,哪里是有真感情。嘿嘿,雁,嫁个平凡老公,可就省操这份心了。我老公今天回来吃饭,我要早点回去做一桌好吃的,锁住他的胃,就锁住他的人。你可要看好你的康领导,他可比富二代值钱多了。”

  白雁笑笑。

  婚姻是锦下的棉,还是棉上的锦,只有本人知晓,外人看到的能有几份真实?林枫也许早就察觉了富二代的不忠,隐忍着,佯装着幸福,其实心里面苦如黄连一般。

  怀着孩子,又习惯了锦衣玉食,家人、朋友说不定还跟着沾了光,能有几个人有勇气去戳破豪门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