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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杀人游戏(十二)复活的男孩


古代封建社会将验尸官称之为仵作,卑贱的职业,毕竟活人剖死人肚子大逆不道。仵作跟上海话的“下作”有着相同的发音,也不知道两者有没有什么因果关系。

验尸官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很少有人愿意接近,跟别人说我是验尸官,就像是举着一个“我让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次”的牌子。

晚上的时候,陈淼一直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没走,她在医院里出了名的性情冷淡,没有朋友,当别的小护士都三两成群笑笑说说的走了的时候,唯有她的办公室门还紧紧的关着。

那些护士连经过她办公室前的时候都要快走两步,像是怕她冲出来似的。

刘杰是个心理医生,手里有的是闲钱,他在郊区买了一个小别墅,很隐蔽。

她跟刘杰约定好了,晚上11点,刘杰去医院的停车场接她,然后带着她去那个别墅。准备给小楠先麻醉,然后动手术看一看。

他们也不知道切开五脏六腑以后会发现什么,这两个人完全就是抱着极不负责任的试一试的心态。

有则切之,无则加勉。

现在是10点50,差不多该动身了。

陈淼对这对父子很感兴趣。

这个父亲在提及自己儿子的时候,话语里几乎没有任何的关爱。他说小楠的名字,就像是在说一款电脑游戏,说多了就厌倦了。

“我觉得他不是我的儿子。”陈淼今天早上追出去以后,刘杰说了这样一番话。

“那件事以后,我觉得我儿子变了。他的样子没变,但有几次,他站在我身后的时候,以为我看不见他,我趁他不注意突然回头,我能看见他脸上一闪即逝的那种.。”

刘杰想要形容却又形容不出来:“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说,但感觉就像个杀人犯一样,眼睛里面有一个成年人看了都害怕的.。我也形容不出来,形容不出来。我觉得,小楠身体里有别的东西,就像这东西穿上了用我儿子作的衣服。”

刘杰说话时眼睛一直看向地面,声音很小,像是生怕周围有人在偷听。

“直到我看了看小楠因为那件事做的CT我才知道.。”刘杰一下子语塞。

陈淼当时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我才知道我儿子根本就没有死而复生!活过来的这个东西,不是我儿子!我儿子被囚禁在那里!”

“你有过那种感觉么?自己最熟悉的一个人,忽然变成了自己最陌生的一个人,而你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继续跟他生活在一起。”

“我一个人住。”陈淼闷了半天,闷出来了这么一句。

刘杰和陈淼都没有把这张CT和扑克牌联系起来,他们忘了,扑克牌不管正着看还是反着看都是一个模样,CT上面这张反过来的人脸,也是如此。

刘杰所说的“那件事情”,是指小楠的起死回生。

那件事情发生在我第一次看到录影带一个月前,也就是杀人游戏开始三周以前。

真正意义上的起死回生。

刘世楠被送进医院没过半个小时,医生便宣布了他的临床死亡。

打穿他左肩的那颗子弹没有要他的命,他左胳膊上的子弹也没有要他的命,要了这个小孩子命的是失血过多。

在昨日发生的德丰银行枪案中,本市警方和劫匪进行了激烈交火,造成五死十三伤的惨剧。

这是报纸上的原话,而这五死当中,就有这个7岁的小孩,刘世楠。

刘杰和他的妻子李颖妃哭天喊地,他们的声音让周围的人都不忍再听下去。一个七岁的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夺走。

那天,刘杰和李颖妃本来要去银行里办一些离婚后的财产分配手续,喜欢凑热闹的小楠也蹦蹦跳跳的跟了进去。

假如柜台的收纳员当时没有收到她男朋友的那个“我爱你”短信,假如她收到了以后能不浪费时间回复“我也爱你”,那么刘杰夫妻就能快一点办完手续,假如他们队伍前面那个人办事能稍微快一点,假如他们能提前走一分钟,这一切的一切就都可以避免,但是他们没有。

就在他们办完事情,半只脚已经踏出银行大门的那一刻,两个蒙面的歹徒手里拿着枪,一把将他们又推进了鬼门关。

他们一家三口都在里面,但偏偏只有小楠被抓着当成了人质。

因为小孩子最轻,最容易拖拽,警察也最不敢伤害。

不论夫妻俩如何苦苦的哀求,如何的哭诉,那个蒙面的劫匪就像聋了一样,无动于衷,小楠成了一个软绵绵的肉盾,当天晚上成了一个硬邦邦的尸体。

人死后,僵硬,腐烂,恶臭,然后投身到生物链中的另一节。但这天,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却发生了另一件事情。

看尸人次日早上进停尸间的时候,差点没把魂给吓散,他看到停尸房中央居然站着一个小孩子,身上裹着白床单,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看尸人小心翼翼的走到这小孩眼前,碰了他一下,原本站得笔直的小孩就像被暴雨浇湿的泥佛一样倒了下去,摔在地上。

看尸人壮着胆子把脑袋伏在他胸上听了一听,听到了心脏微弱的跳动。

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小孩子复活了!!!

这件事情立刻在医院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无数的媒体蜂拥而至,宗教组织甚至开始宣扬这个事件,这个小孩子被形容成了转世灵童。

医院里的医生对他进行了检查,结果令人大跌眼镜:他一点事都没有。身上的枪伤,内出血全都已经神奇的愈合。

刘杰和妻子欣喜若狂,他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权当是神迹了。但是现在看来,他们显然还有很大的担忧。

但是这些对同处一个医院的陈淼来说,只不过是另一个所谓的“新鲜事”罢了。

刘杰在倾诉的时候,她在自己的脑袋里已经开始了解剖,先用哪一号刀切开哪里,然后用纱布止哪里的血,然后再用哪一号刀切哪里。

这事对于陈淼来说算离奇么?算。算超自然么?算。对她来说有任何影响么?没有。

那就不关她事。

起死回生的小孩子可能并没有起死回生,而是被囚禁在了自己体内?这件事说出去谁都不会信,陈淼看见那张CT上的人脸时,脑袋里想的是这可能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不过不管她怎么掩饰,陈淼自始至终,都有一种强烈的****。

她真的很想切开这个转世灵童来看一看。

可能自己真的是个****吧。

刘杰走之前,神经兮兮的从包里面掏出来了几张纸,塞到了陈淼手里,像是地下党交换情报一样。

“这什么?”

“说了你别害怕。”

“难不成你害怕?”陈淼看着这个大老爷们居然被自己儿子吓成这样,冷哼道。

刘杰听了,也露出了惭愧的表情:“这是我昨天发现他画的,你看了就知道我为什么说他跟正常的7岁小孩子不一样了。”

言毕,刘杰一脚踏出了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拐个弯,没了踪影。

陈淼看着他的背影好长时间,然后才一点点收起怀疑的心,回到办公室,拿着那几幅画端详了起来。

一共三张,每张上面都画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简单的线条,没有轮廓的人物,涂到线外的颜色,乍一看跟幼儿园小孩子的涂鸦没什么区别,但是陈淼看着看着,发现了刘杰所说的那个不正常。

这三幅画上面画的,全是死人。

第一张画上面画着黑压压的一片人,这群人样子非常古怪,他们都是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在朝着同一个方向:正脸面向正在看画的人,他们身上没有涂颜色,但是他们的头发却是简单又凌乱的黑线条。

第二张图片上的人数比上一幅画还要多,但是这些人的姿势有了巨大的改变,他们全都躺在地上,一个叠着一个,像是一个大垃圾堆一样。

但所有画面上的这些人都瞪着眼睛,吐着舌头。他们身体其他的部位看起来是小楠一笔带过的,但是他们扭曲的表情却有着惊人的细节,一个小男孩不可能画出来的细节。

这些人的表情或痛苦或扭曲,简单的比划却勾勒出了死亡最原始的样子。

第三张图片上面,只有一个人。但是第三张图片对陈淼来说却是最令她感到不安的。

因为陈淼隐约觉得,这张图片上画的人,是她。

陈淼的脖子上每天都24小时戴着一条心形的项链,这种样式的项链**********可能是她跟其他女孩子唯一的共同点了。

她戴着这条项链是为了提醒自己,她还是一个有心的人,就算世界对她再怎么冷淡,心不能死去。

哀大莫过于心死。

而这张图上的人,穿着白色的大褂,一头黑色长发,里面是一件绿色的短袖,脖子上,是那个心形的项链。

和她今天的装扮完全吻合。

但是这张图片真正让陈淼不安的,是她的姿势。

图片中的那个人,坐在一个巨大的椅子上面,椅子的靠背又高又宽,而且看样子她的手似乎被什么东西固定在了椅子的扶手上面。

脖子上,好像也套着一个奇怪的环。

画中人只露出了上半身,样子很诡异,挺胸抬头,像是背背佳广告里的那些小孩,但是看不见她的脸,因为她的头发遮住了脸的部分。

陈淼很快就意识到,画中人的脸不是被头发所挡住,而是脸被强行扭到了后面去。

陈淼盯着这张图片,越来越确信这个人就是她自己,只不过自己为什么会坐在一个椅子上,为什么脸会被扭过去?还有,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孩子的涂鸦上面?

陈淼一直到晚上的时候,脑袋里都在想着这件事情。

不知为什么,今天白天的时候,医院里,有狗叫声。

小狗崽的声音“呜呜”的,大狗的声音“汪汪”的,疯狗的声音,像是一个泼妇歇斯底里的咒骂。

那声音,恶狗咬天,时不时的传来,不知道哪里来的疯狗。

那声音,所有人似乎都听见了。

很多人都在抱怨,医院这种清净之地,怎么能有猛犬那野蛮的撕咬?医生护士们没办法安心工作,病人们更是不胜其烦。但是所有人找了一天,都找不到那狗叫声出自于哪里。后院没有,医院里也没有,前院也没有,停车场也没有。

那狗究竟藏在哪里了?

晚上的时候,这狗却消停下来了,还医院一片寂静,也许在为明天的吼叫养精蓄锐吧。

陈淼收拾了收拾自己的东西,关上电脑,锁上办公室的门,朝电梯走去。

她的办公室在走廊这头,电梯在走廊那头。

平常在大街上,陈淼走路总是飞快,她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走路眼睛不看路看着商店的橱柜,她走路只有一个目标,前方。

不过每次她加班到深夜,往电梯走的时候她都会特意的放慢速度。

她想看一看病房里的病人,夜晚这些病人假如有紧急情况,值班的护士又没能及时发现,那就可能错过最佳治疗时间,那她手头上就又多了一具尸体。

医院的走廊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天知道这消毒水味道下面,盖住了多少其他的味道,就好像医院的人不想让你闻到病人的气味一样。

她仔仔细细的察看了一眼每个病房,看到病人安然无恙,然后才放心的看下一间。

所幸,今夜无事,病房后是一张张恬静的睡脸,脉搏器描绘出生机盎然的曲线。她看多了死人狰狞的面孔,合不上的双眼,看到这些安详的脸是她最大的慰藉。

医院里的人都把她当成死亡的代言人,她没办法解释自己,就只能把那份小小的关怀藏在心里,没有人看的时候再展示出来。

他们在做着什么样的梦呢?陈淼看着这些人,很好奇。

她快步走到电梯门口,按了向下的按钮。

医院的停车场在外面,要先去一楼大厅。

半夜了,没有别的楼层的人会用电梯,所以那个大金属盒子来得很快。

医院的电梯里面24小时不间断的循环着一首曲子,曲调很优美,属于百听不厌的那种。但是似乎没人知道,也没人花时间去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

医院里的人都管这首曲子叫“那首曲子”。

电梯门开的时候,里面还放着那首曲子,曲调悠扬,但是这么长时间了,陈淼都不知道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只知道是贝多芬的。很难相信一个想扼住命运咽喉的乐坛雄狮会创造出这么平静的曲子。

她走了进去,电梯门缓缓合上,缓缓下降。

陈淼试着不去想自己今天晚上要去切开一个小孩子的事实,也试着不去想她明天要去太平间接着解剖尸体这份工作。

3楼。

说起来,这个名字其实很有寓意的,人死之后,火化之前,最后呆的一个死亡之地,名字却叫做“太平”间。不是有那么句话么,死亡才是真正的平静与自由。

看着楼层显示一点点下降着,一种奇怪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

2楼。

不要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不要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但是那感觉挥之不去,一只蚯蚓在记忆的土壤里拱了几下,好像是忘记了什么一样.

1楼。

陈淼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自己刚才进电梯,根本就没有按要去的楼层,但是地下一层的按钮却亮着!B1明晃晃的灯光像是一个暴睁的人眼。

停尸间!

这所医院一共11层,1到11层是活人呆的地方,地下一层却无人问津,因为那里是死人的地方!

她感觉电梯里有另一股力量,另一个人!跟她一起在电梯里,按了按钮,在把她逼到地下一层!在把她逼到死人的地方!

这个铁盒子有蹊跷!陈淼想到这里,心底的恐惧驱使她不停地,反复的按电梯上的紧急按钮。

但是这电梯却像是有自主的意识一样。

毫无征兆的,世界黑了。

贝多芬,灯光,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电梯,像是拍电影的导演喊“停!”一样,轰的一下,猛地静了下来。

太阳没了,是恐怖的,没了太阳,月光也没有了洒遍大地的能力。

但是假如连星星都不再放出任何光芒呢?

死寂一片.

陈淼感觉浑身的血管都开始倒流,她的后脑勺一下子冰冷无比,她的脚僵硬的挺在那里,不敢动弹。

她不知道这电梯到底是故障还是怎么的,只觉得这电梯里头静的可怕,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呼,吸,呼,吸,吸,吸,吸.。

她需要多吸几口才能保证自己不晕倒。

她在那里像稻草人一样杵着,好长时间,大脑里面一片空白。

这电梯肯定是故障了,不论是莫名其妙的地下一层也好,亦或者是这忽然的停下。她一个验尸官,擅自做了一个电工的判断。

她现在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快从这里出去,哪怕掉下去也好。都好过在这个破铁盒子里,在这个诡异的破铁盒子里呆着。

她把兜里面的手机掏了出来,想看一看电梯里面现在什么情况。

手机泛着惨白色的光,睁开了眼睛。在灯光的照射和镜子的反射下,电梯里有了微弱的可见度。

陈淼险些晕厥过去。

电梯里,拥挤的,站满了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静悄悄的站在陈淼的周围,连喘气的声音都没有,灯光打在他们的脸上,那是一张张惨白的面孔,没有一丝血色。这些人中,有看起来七旬以上的老太太,有正值壮年的中年人,还有几个脸色惨白的女人,形形色色的人都笔直地站着。

他们的身体僵硬,浑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都直直的指向地底,那样子,让陈淼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群蜡像馆的假人中间。

他们难道一直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站在自己旁边?

他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都面向着电梯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