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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杀人游戏(二十三)小黑屋


扑克牌塞到我手里的那一瞬间,我的脑袋里一个储物柜突然被打开,记忆从里面蹦了出来。

我突然想起来在哪里读过那首打油诗了。

那是五六年前的事。

这首诗是我当初一位作家朋友发给我看的原创未发表作品,一个鬼故事,围绕着这首打油诗展开。很可惜他在发表之前就因病死亡,这首诗和这首诗背后的故事也一点点的被我遗忘。

六个男孩六个水瓢,三个抓鱼三个瞧。此时又来了几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有把刀。他们捅死了三个人,剩下几个慌忙跑。又被抓住了的话怎么办?把他们的心脏掏。

读完这首诗,所有人都会觉得是新来的那几个人拿着刀杀了那六个男孩,但其实“每个人手里都有把刀”指的是那六个男孩。六个男孩每个人都有把刀,而他们杀死了新来的那几个人,新来的三个无辜受害者毫无防备的被杀,剩下的几个又慌忙跑,那几个又被六个男孩抓住了怎么办?

把他们的心脏掏。

这首诗不仅仅代表着一个电话号码,更是给我的暗示,也是只有我才能解开的谜底,但是我却最后也没能参透。

真正的危险,永远都孕育在那些看似最脆弱的人脑海中。而这一次,那六个男孩,便是王海。

我被所有人保护在中间,像个珍宝一样,但是我却是最没用的一个,最没用的,但是却还活着。

我醒了过来。

从噩梦中惊醒的人往往一身冷汗,大喘着粗气。但是对于我来说,更像是自然醒,身体里的生物钟把我叫了起来。

我的眼皮一点一点的睁开,眼前的景象也渐渐地被眼睛容纳了进去。

像梦游梦到一半却突然惊醒,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何到了这个地方。

“你有没有过这种经历,在一个地方睡过去,但是却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醒来?”

“小时候去游乐园玩,回来的时候我太累了在车上就睡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父母抱到床上,这算不算?”樊洱把他的回忆说了出来。

“那算是温馨的回忆吧?”

“算。”樊洱点了点头。

“嗯.我的跟你差不多,只不过要拿你的例子打比方的话,我是太累了在车上睡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回到了游乐园最吓人的的过山车上,而且过山车的保护栏还坏了。”

萧卓的这个描述,一点也不夸张。

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东西,是我自己的大腿,浅蓝色的牛仔裤没有一点褶皱。我试着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上半身抵着一个硬邦邦的平面,下半身弯曲着。

姿势是坐着,这是我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我的脑袋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无论怎样都没办法用脖子支撑起来。从后脑勺传来隐隐阵痛,拜丁阮那一拳所赐。

我看了看四周,一个昏暗狭窄的空间,昏暗的光不知从什么地方透了进来,有少的可怜的可见度。

身上没有血迹,没有伤口,说来好笑,我全身唯一一个伤口居然还是丁阮造成的。

我死了么?这地方是地狱么?我自认为一个写鬼故事的人亵渎鬼神上不了天堂。

但是这里哪个都不是。

因为当我想站起来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全身各处传来的剧痛感。疼痛隶属于人体的警告系统,警告你有危险已经伤害到你,让你小心,而现在,这个危险,便是在我周身缠绕的那一大片细线。

无数条细线像是藤蔓一样爬在我的身上,假如我不动的话便感觉不到,但是假如我有任何大幅度的动作,这些线立刻便会从四面八方钻进我的肉里,毫不留情。

我在感到害怕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因为我被这样绑着,至少证明杀人游戏没有开始。假如开始了,我就会坐在一个椅子上,脖子上套着铁圈,等着那句“天亮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上一件还有记忆的事就是在地下一层昏倒,然后就莫名其妙的到了这里。全身被束缚,动弹不得,在一个没有光的房间里被囚禁着。

我扭头朝四周看了一看,想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东西,但是黑暗中,我的眼睛和瞎了没有太大区别,什么也看不到。

这地方就是扑克牌会把人传送到的地方?这地方就是丁阮和那些病人曾经到过的地方?我不禁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或者,这里只是个中转站?法官在等我醒过来然后把我送到杀人游戏里?

假如不想继续揣测和坐以待毙,就只能主动出击。

我开始试探我的活动范围,看在什么区域可以不被细线划到。

我首先使劲的鼓了鼓肚子,遇到了阻力,看来前身有细线的阻挡。我又试着活动了一下两条腿,能感到裤子明显的瘪下去了一块,看来那里也无法通行。

说不定我的手能伸出去呢?我抱着这样的侥幸。我小心翼翼活动了一下手指头,没想到居然没有问题,细线没有绑到那里。

于是我更大胆了,活动了一下手腕,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手腕也没有感觉到细线的存在。

难不成我的手臂没有被束缚?

我立刻大胆的活动了整个手臂,但是结果看来,我还是太乐观了。

“啊!!”十多条像刀刃一样锋利的细线扎入皮肤,立刻向大脑传输了疼痛的讯号。

我叫出了声,连呼吸都一下子紊乱了起来。

而也就是在这时,我双目暴睁,看到在眼前的阴影中,坐着一个人。

人坐下来的时候,有前胸后背,不论怎么看都能分清正反面,但是这个人,坐在阴影里面,身体直直的挺着,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一语不发,不像人,像一个完美的对称图形,分不清前后,他只有一个轮廓。

他在那坐着有多长时间了?这个问题我想都不敢想。

他很可能从头到尾一直都在那里,像个偷窥狂一样欣赏着我的挣扎,我对他来说可能就是只实验用的小白鼠。

不过这也是双向的,他既然可以在这里盯着我,那我盯回去也不犯法。

当你注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注视着你。

与其在这里挣扎,倒不如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和法官交谈。

“王海?”我坐了回去,不打算逃脱了,反正估计也跑不出去。

他坐在黑暗里,没有回答。

“刘杰?”

他没有回答。

“法官。”

我最终确定了一个称呼,一个最贴切的称呼。

假如他刚才没出声的话,以他的这种沉默,我估计永远都不会发现我的眼前有一个人在坐着。

他仍然没有回答我的意思。

我曾经在一本谈判书上读到过这样一个句子:只要对方张嘴,那么对方就有弱点。我不指望生还,但是我要在死之前明白一切。

他没有任何动静。

房间里静得吓人,昏暗的光线下,无数的灰尘飘在空中,浑浊的空气将我包围了起来。

光照在我身上,照在我周身的那一大片细线上。

最终,我决定问他那个问题,那个曾经无数人都被问过的问题:

“你最怕什么?”

他也许没想到,身为审判者的他,会被一个猎物审判。

我没有在用激将法,我是不想再躲闪下去了,也没有地方再容许我躲闪下去了。

“你的工具是细线,那我问你,你杀他们的时候,看过他们的眼睛么?还是你太懦夫,永远从背后把他们勒死,连当着他们面,用你自己的力气把他们杀了都不敢?你最怕什么?你怕跟他们对视么?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

我的声音越来越高。

“少我一个你躲不过死刑,多我一个你死的时候脑袋上还是只有一颗子弹,我今天必死无疑,但是到阴曹地府报道的时候,我至少得记得杀了我的人的脸,我不想只知道把我切成肉丝的细线有多少根。”

我感觉自己像在对一个树洞倾诉,浪费口舌,没有回应。

法官没有任何形式的回应,他的身体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连丝毫的变化都没有。

“看着我!!!!!”

我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愤怒,狂吼了出来。

这时,他的头顶上,出现了变化。

一个四方形的光亮出现了,先是一片白色,紧接着,是一幅画面,一个人在这片画面的正中央。

那是一台电视。

一个中年男子,穿着黑西装白衬衫,蓝黄相间的领带,站在一个发言台前面,双手撑着讲台,在念着一份稿子。

“绑架手段现在有待考证,但警方现已初步明确绑架手段与扑克牌有重大关联,请广大市民发现可疑迹象立刻进行报道。目前警方正全城布控全力以赴开展缉拿工作,同时警方悬赏10万元请市民积极提供破案线索。”

当我听到这些句子的时候,我才想起来看这个人的身后。

果然,他的背后,是一个巨大的公安警徽。

这是一场新闻发布会。

这是关于杀人游戏的新闻发布会,而且正在直播,这个正在讲话的人是警方的发言人,我在电视上见过他很多次。

电视的光从法官的背后照向我的眼睛,法官坐在电视前的黑暗中,背着电视屏幕的光,看上去就像一个抽象派的摄影作品,甚至有点唯美的感觉,我仍然看不见他的脸。

他没有说话,我在看着电视,他在看着我。

记者会现场,几十架摄影机在会场后方,用数码的眼睛注视着一切。

机器的眼睛和人的眼睛不一样,机器的眼睛表现不出来恐惧,喜悦,愤怒,机器的眼睛像是上帝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的观察,连眨都不眨一下。

也许法官在杀死他的猎物的时候,他的眼睛就是这样,毫无怜悯和悔过。

新闻发布会还在进行着。

“本次针对警署大楼的袭击尚未定性,不过很可能是极端分子的恐怖袭击,目前为止尚未有人对此次袭击表示负责。犯罪嫌疑人身份与目的不明,巴士来源正在调查,已造成重大人员伤亡。”

赵奎东是这个案子的最高负责人,他失踪了,这个案子的调查又要被打回原点,很多赵奎东没有公布的细节都会从此随他而去。

但不是还有丁阮么?

在地下一层,我在轮床上被推走的时候,丁阮不是还在停尸间里面么?既然王海是法官假扮的,那冲进停尸间的那三个特警就应该是正常人,不会对丁阮构成什么威胁。

但是紧接着,警方发言人说的一句话,让我彻底放弃了希望。

“警方在警署地下一层共发现三具尸体,其中两人是警方特警,第三人身份有待核实,只知性别为男性,特征:秃顶,身高突出,请知情者与警方联系。另有四名特警陷入昏迷,原因未知,正在医院接受治疗,调查之中。”

男性,秃顶,身高突出。

这不是丁阮能是谁?

我听在耳朵里,但脑袋却拒绝相信这些句子。

丁阮死了?怎么可能?想让那光头死,估计比干掉俄国那个拉斯普廷还难,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但是不论我在脑袋里面质疑多少次,从发言人里面说出来的话都在不停的否定我任何的怀疑。

法官坐在我的眼前,看着我的表情变化,没有说话,没有动作。

“在本次袭击的巴士内共发现六名死者,因面部损坏严重,肢体组织坏死,抢救无效,已经全部身亡,尚在确认身份中。”警部发言人似乎也从来没有遇到过死亡人数如此之多的重大事件,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在不停地吞口水:“另外,现经确认,警署刑事科科长赵奎东也已失踪,下落不明。”

终于,稿子到了最后一页最后一句,他的声明念完了。

发言人的表情很尴尬,他可能意识到这会是他最难熬的一次记者招待会。发言人也许训练有素,巧舌如簧,但是纵然有三寸不烂之舌,他也没办法掩盖死了这么多人的事实。

“报告结束,提问可以开始了。”

这句话一出,整个会场立刻就炸开了锅。底下早就把问题准备好了的记者们蜂拥而上,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大案子!

所有的人几乎都站了起来,举起了他们的手。

也就是这时,电视的灯光灭了,房间里重新归于一片黑暗。这些记者的提问无非是想让警方颜面丢尽,不听也罢。

现在,房间里又一次只剩下我和他。

“你把赵警长怎么了?”我问道。

法官坐在他的位置上,没有给我答复。

“他把他杀了么?”我决定自己来找答案。

法官的脑袋轻轻地往下垂了垂,又重新回到原位。

他点头了,没错,他杀了赵警长。他平淡的动作像是在告诉我他中午吃过饭了一样。

“丁阮呢?也是同样么?”

法官再次点了点头。

我咬紧了牙。

他现在也是一个新闻发言人,开始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

丁阮死了,赵奎东死了,我被抓住了,法官的计划执行的天衣无缝。所有阻挡他的人都已经被他抹去。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为什么要杀人?”这个问题很愚蠢,但是却是一切的根本,不问不行。

但他没有准备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

“你杀了多少人?”

他又沉默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他们最怕什么的?你怎么把那些东西实体化的?”

他没回答。

“你准备杀我么?”我问了我最不敢问的一个问题,而我语气的平静连我自己都惊讶。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想知道,也不想知道。

而法官的回应和之前两个问题一样。

我不能说我不怕,那个瞬间,就像回到了大学,明知道上课没有好好听,但是不及格分数出来的时候仍然万念俱灰的感觉。

我怕的要命,我没有赵奎东的从容赴死,我也没有丁阮的牺牲。我就是一个写鬼故事的,有时候,我被自己编出来的情节都能吓到,好多次我都一边听着江南style现场版才能写下去。

现在就让我死?我怕。

那一瞬间,我吓得脑袋空空如也。

我盯着他的脸,觉得假如我死了的话,在地狱看着大门的人估计长得也就这样子了,黑漆漆的一片。

“我现在不管跟你说什么,你都不会改主意了吧。”

我知道哀求不会有任何作用,假如偷猎者费尽心思抓住了一只大象,这时候突然发现这只大象流出了泪水,偷猎者会把他放了么?不,偷猎者此时会想:假如我快点杀了它,说不定就免去了它更多的痛苦。

果然,法官再一次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也将头低了下来。

“那就杀了我啊.”我轻轻地在自己的嘴边嘟囔道,声音小的连我自己都勉强能听得见。

我盯着自己的裤子,开始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句话。我也不知道,也许活够了,也许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那就杀了我啊.那就杀了我啊.那就杀了我啊.那就杀了我啊.”

渐渐地,我的声音越来越大。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我的恐惧已经转形成了愤怒。

“杀了我.杀了我!!!!”

我大声的嚎叫起来,也许我这样喊,他就不会让我参加那个游戏,会给我一个痛快的了断。我疯狂地喊着,竟然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身上缠绕着的细线开始一根一根的断了。

我也没有注意到,我坐着的椅子形状正在静悄悄的改变形状。

椅子的靠背像一个人的影子开始一点一点的拉长,高过了我的肩膀,高过了我的脖子,最终高过了我的头顶。

椅子两侧像是有意识一样长出了两个扶手,扶手上又长出了两个绑带将我的手紧紧地拽了下去。

当我终于意识到游戏即将开始的时候,我的恐惧感才真正开始滋生。

我眼前的景象也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巨大的圆桌平地而起,一束刺眼的强光从头顶照射下来,也就是这时,我看清了法官的模样。

但是与其说是他的真面目,倒不如说是另一个伪装。

因为我只看见了一个面具。

一个惨白的面具,像是商店橱窗里的假人,那个面具没有表情,两个黑洞洞的眼孔平视着我。

他为什么戴着一个面具?

难不成.。。难不成..法官能够扮成其他人的模样,就是因为这个面具?那个面具不像是戴在他的脸上,反倒像长在他的脸上。

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从椅子的两侧,两个铁半圆像是破土而出的树苗一样冲了出来。

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脖子被拷上。

杀人游戏要开始了.。要开始了.

我在心里不断的重复这句话,但是,就在我的心跳到嗓子眼,两个半圆就要连接在一起成为一个圆环的时候。

一切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