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武院的钟声悠悠响起，学子们今天的课业总算是结束了。
课室里面，一干学子都起身向教习告辞行礼。方禹也混在同窗里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行礼，又面无表情的坐了回去。
教习大步离开，原本安安静静的课室里就喧闹了起来。少年少女们嬉笑着结伴离去，方禹却还在漫不经心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目光朝着窗外探出去，像是在发呆。
下午的阳光从课室两的地窗户里照进来，暖洋洋地洒在他身上，耳边传来同窗们的嬉笑声，窗外风吹着油绿的树叶摇曳，哗哗地响。
方禹叹了口气，他还不想回家。
方禹是个孤儿，据说父母在他出生之后不久就都死了。一直以来方禹都是和父亲的朋友陈余毅一起生活的。
陈余毅是个胖子，是个光棍，还是个酒鬼。现在的时间是下午，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就得吃晚饭了，可这时候陈余毅往往睡的正香。
但方禹不想回家的并不是因为他讨厌陈余毅。虽然这些年来，他所见到的陈余毅有大半时间都是醉醺醺的，方禹依旧很喜欢他，况且两个人相依为命的生活了快十五年。
方禹就是觉得有些难受，因为前些日子，在他家里打杂的彭嬷嬷离世而去了。
同窗们的步子很快，不久之后整个课室就彻底空了下来，方禹依旧出神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
为什么大家都要死呢？如果不会死的话，方禹或许就能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就能偶尔放肆的闹闹脾气，就能痛痛快快地趴在母亲怀里哭一场了吧……
现在，就连彭嬷嬷也死了。
方禹又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起身往武院外面走去。
学子们早就回家了，方禹心不在焉的走在空旷的赤水武院里，促狭地考虑着如果回去之后陈余毅还没有起来的话，自己要不要往他被子里塞只猫什么的……
路过演武堂的时候，突然有几声叫骂传了出来，把正在出神的方禹吓了一跳。他撇了撇嘴，嘀咕道，“一群蠢货。”
此时天下人人尚武，武风极盛。在赤水城里，不仅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喜欢用拳头来解决问题，就连七八岁的小孩子们在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时也会拉开架势没头没脑地打上一场。
武院是专门传授武道的地方，这种情况自然更加夸张，几乎每天都有人在课程结束后到演武堂里去打架，不要说叫骂声了，这时候就算从演武堂里传出来的是杀猪一样的惨叫，方禹都不会觉得奇怪。
明明自己就是武者，但方禹很讨厌跟人打架，他上一次和人动手，就已经是五年以前的事情了。
他们住的地方城镇叫做赤水城。赤水城是个小地方，相应的，人与人之间就很难有什么秘密。
方禹的同窗们都知道他是个孤儿，可无论在吃穿用度哪一个方面，方禹都胜过其他人不止数筹。于是就有人嘲笑方禹是因为自己的父母死了才跟着陈余毅过上了好日子，说其实他爸妈都是穷光蛋，方禹应该偷偷高兴，幸亏他们死的早。
除了同窗之外，甚至还有许多比他大的孩子都来欺负他。
但无论是自己的同窗也好，还是那些大孩子也罢，方禹从来都不管对面是不是人多，自己是不是比别人矮了一个头，每每有人说这种话的时候，他就劈头盖脸地冲上去乱打一气。
那时候他才九岁，又不曾开始习武，往往自己的拳头还没有砸到别人身上，便被人一把推倒在地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几个月，直到有一天，方禹突然把一个十岁孩子的耳朵生生咬下来了一只……
事后那小孩儿自然是哭着跑回家将自家大人领了过来，不论事情的缘由是什么，他终究是因为方禹的原因而几乎就成了残废，方禹这边总是理亏的。
那一大家子人找上门来的时候陈余毅还醉醺醺地躺在房里昏睡，于是在家里的唯一一个大人彭嬷嬷就只好低声下气的出来赔礼道歉。
彭嬷嬷年纪大了，又有风湿，走起路来总是有些摇摆。平日里老人去书院接方禹回家的时候，其他小孩儿就总是在旁边嬉笑着指指点点。虽然这种时候方禹也会冲上去和那些孩子打成一团，但时间长了之后，当时不过才几岁的方禹在下课后看到守在学堂外边来接自己的老人时，也会不自觉地朝着彭嬷嬷的跛脚看过去。
而那一天，那家的大人登门之后就这么指着老人鼻子一口一个“老跛子”地叫骂着。
事情是陈余毅清醒过来之后才解决的。
说起来，陈余毅在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非但没有责怪方禹，反而还当着那家人的面对他说了句“做的好”。当然，最后陈余毅朝地上扔了一袋金子。
方禹听到陈余毅地话之后原本以为那些人会更加生气，可事实是他们居然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把金子捡起来就急不可待的走了。后来方禹一次都没有再见到过他们。
到了现在，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年，可方禹却依旧清楚地记得当时老人挡在自己身前，低着头陪着笑忙不迭道歉的模样。
从那天之后，方禹就再也没和人动过手。
“打架的都是蠢货。”又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方禹加快了步子。之前他在课室里发呆的时候就已经耽误不少功夫，如果再这么悠悠地走就来不及做晚饭了。然而，刚刚走出不到两步，方禹却是又突然地停了下来——演武堂里的叫骂声再一次地传了过来。
“人家都知道穷文富武，你那跛子奶奶死了之后，你这穷狗连买笔墨纸砚的钱都出不起了吧？还好意思来武院？看你爹娘那没出息的样子，就知道你继续赖在这里也学不到什么东西，还浪费什么钱啊，趁早滚吧你！”
“跛子？”方禹怔了怔，探头朝着演武堂里面看了过去。
大厅里面，有四个强壮的少年正把一个看上去挺瘦弱的男孩儿围在中间。这五个人里有两个方禹都认识。
一个叫做张旺，他比方禹先进武院两年，事实上武院的学子就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
张旺今年十七岁，武道四重修为，他父亲是赤水城里唯一个混混团伙的老大，自己也像个混混一般的在武院里面称王称霸。
至于另一个，就是被那四个人围在中间的怯懦少年了，他叫做林涛，是彭嬷嬷的孙子。
“啪”的一声，张旺一巴掌扇在林涛脸上，“低着头干嘛？老子在和你说话！”
“是，是是是！”少年忙不迭抬起头来。
又是“啪”地一声脆响，“是个屁啊，我让你以后不准再来武院了，听见了吗？”
少年微微愣了愣，随后又低下了头，紧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又他妈不说话了……”张旺叹了口气，紧接着，却是毫无征兆地抬起脚来，狠狠揣在林涛小腹上，“你小子在玩我啊？”
后者仰面一倒，便滚出去了数丈距离。
“去你妈的！”方禹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就冲了出去，将倒在地上的林涛扶了起来。
“禹……禹哥儿……”林涛咬着牙坐直了起来，看见方禹后却是愣了愣，“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你没事儿吧？”顿了顿，方禹又重复了一次，“放心，没事儿了。”
“没事儿了？”方禹踏入演武堂之后，那边的张旺也是一愣，在看清楚方禹的模样之后他又突然笑了起来。张旺大步地走了过来，停在方禹身前，“你刚刚是说没事了？我说……你他妈是谁啊？”
张旺的语气很嚣张，可方禹却像是根本就没有听见一般。他先是帮着林涛把他身上的尘土拍掉，随后又扶着他一起站了起来。
虽然和张旺在武院当中出名的方式不同，但方禹自己，其实也是武院里人人都知道的存在。
进入武院之前，方禹从来都不曾接触过武道，自然也没有丝毫的武道基础。可短短一年之后的现在，他就已经成了即将炼筋大成的武者。
赤水武院所传授的武道传承一共有十重境界，一重炼肉，二重炼皮，三重炼筋，四重炼骨，五重炼髓，六重炼脏器，七重炼血液，八重合练，九重神力，十重先天，如是而已。
这十重境界环环相扣，循序渐进。修习者每每突破一重境界，身体素质便能得到一个质的提升。与之相应的，每一个境界的提升，对于修习者来说都是一个难以跨越的门槛。
方禹修习武道还不到一年，便连连突破，拥有了武道三重的实力。不光是在赤水城，就算放到整个赵家王朝来看，这样的境界攀升速度也极其骇人。
几乎整个赤水城修炼武道的武者都知道武院当中出现了一个天才，这样的情况下，张旺又怎么可能不认识方禹呢？
方禹的无视让张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微微低下头，朝着方禹逼视过去，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子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