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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君子过招r
一r
隆庆元年的正旦节，虽然还是世宗皇帝――这是大行皇帝的谥号――的大丧期，可是，京城的老百姓却好象格外舍得花钱，“劈劈啪啪”的鞭炮声，从大年三十的午后，一直到初五――俗称破五――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整个京城一时忘却了平日的不公与苦难，沉浸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r
初六一大早，天还未亮，大小官员已经齐集大明门外，等候早朝。对暌违已久的朝议期盼的热情，使百官忘却了末冬的严寒，几位上了年纪的官员因在寒风中伫立过久，一挂清涕流到了唇上，竟也浑然不觉。r
晨曦中，听到了大内刻漏房报了卯牌，钟鼓声中，宫门缓缓开启，鸿胪寺的官员高唱一声：“百官入朝——”话音未落，大小官员鱼贯而入，年迈的官员因为眼神不好，步履显得蹒跚，后边的同僚就会发出催促的“嘘”声。经过一阵小小的骚动，文武官员来到奉天殿前的广场，文官位东面西、武官位西面东，依次排好，负责纠察的御使开始点名。一切就绪后，就听奉天殿门口九声鞭响，是皇帝驾到的讯号。鸿胪寺礼赞官一声口令：“转身——跪拜——”百官随即列为横排，大抵是由于久不朝会已然生疏的缘故，队形在转换中又是一阵骚动，还有几个因站错了队列而被纠察御使记名，等待弹劾。队形未成形之际，大部分官员已在“嗦嗦”声中跪倒在地，跟随赞礼官齐唰唰地喊道：“万岁，万岁，万万岁！”这喊声中，就夹杂着激动的哽咽。r
是啊，这样的场面，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经历过了。刻下，百官进行早朝，不正是新时代的开始的标志吗？何况，面南而坐的当今皇帝，亲身经历了乃父荒唐乖戾的统治，继《嘉靖遗诏》对乃父颠倒的是非颠倒过来，发出拨乱反正的明确讯号以后，在十天前登极大典上，又发布了《隆庆登极诏》，把《遗诏》中提到的平反冤假错案、停止土木工程等一一具体化，那些围绕先帝左右的方士道徒已无存身之地，只有法定的文武官员才是国家的栋梁，治国的器用；斋醮、青词都成为荒唐乖戾的代名词，只有政务、文牍才是为臣为官的本务。随着大行皇帝的死，一个旧时代结束了，一个充满希冀的新时代到来了！当今圣上春秋正盛，在裕邸时形成的宽厚仁孝、动遵礼法的良好素质又足以使他胜任带领大明国朝继往开来的庄严使命。r
我们华夏的臣民，对国家的主宰者的要求，实在是很少很少。只要能在形式上履行了他应当履行的职责，换言之，不胡作非为、不带头公然破坏国家的法制，就心满意足、感激涕零了。r
按制，这样的朝会，鸿胪寺官员还要高唱致仕官员及派往各省任职的官员的姓名，被唱到姓名的官员出列，单独再向皇帝行礼谢恩。但刚刚继位的皇帝还没有来得及人事调整，这项议程也就免去。所以，在感激涕零的哽咽声中，朝会的第一阶段就此结束。四品以下的官员讪讪地转身离去；四品以上的官员则在礼赞官的引导下进入大殿，列于御座之前，开始了早朝的实质性阶段――向皇帝禀报政务并请求裁示。r
天色已经微明，天颜近在咫尺，我这才看见，当今圣上面带倦容，仿佛还处于似醒非醒的状态。尽管头戴精美绝伦的金丝皇冠，身着黄色龙袍，可一眼望去，却没有了在裕邸时的俊朗之气，反倒显得有些猥琐、慵懒。r
“陛下――”内阁首辅徐阶当仁不让，先说话了，“臣以为，当务之急在拨乱反正，拨乱反正之首务在平反冤错狱案。”他从袖中取出一迭文稿，“这里，臣等开列了一个名册，已殁者有杨继盛、沈楝等四十五人，尚存者有魏学曾、海瑞、吴时来、艾穆等三十三人，凡七十八人，请陛下御览。”r
皇上渊默无语。太监陈洪把文稿接过去，见皇上没有御览的表示，只好拿在手里。r
“海瑞正系狱中，宜专旨开释。”徐阶顿了顿，继续说，“还有，逮治妖道方士，拆毁建于西苑并各地王府、衙门之所有神坛道观，禁止斋醮，当年因建造此等不经、劳民之工程，岁费二三百万，以大木费等等名目摊派于民，应一体取消。此是民心所向，刻不容缓。”r
皇上还是不语。r
“停止土木营建，革除苛扰，蠲免江浙赋税逋欠，也要即速办理。”徐阶又说。r
皇上在龙椅上动了动，但不是坐正了，而是向下滑了滑，仿佛是瘫坐在御榻上。他看了一眼徐阶，目光显得呆滞。r
徐阶见皇上默然无语，又显得十分疲倦的样子，就不再说下去了。r
奉天殿一片沉默。r
辅臣的争执高拱看着徐阶，摆了摆头，又小声咕哝了句什么，似乎在提醒他，“还有事没有说呢！”r
但徐阶没有回应。r
“按制，今年是京察之年。”高拱说道，声音洪亮高亢“京察是甄别官员贤与不肖之机会，臣等查得，以前之京察，五品以下官员一经查典，便是终身的耻辱，受到贬黜处分的，即使是皇上，也留他不得。四品以上官员虽不在此列，但京察之年，照例须自陈－－也就是自我陈述个人的缺失，听候皇上的处分。对于自陈是否属实，言官可以提出京察拾遗，经过拾遗者，即使首辅，也无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