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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北京凉爽宜人。春天肆虐的风沙已经退去，日头还没有变得毒辣灼人，笼罩在京城上空的灰蒙蒙的颜色也已被片片翠绿所取代。或许是刚刚换上夏装的缘故，路人们的脸庞上，似乎都挂着轻松的笑意，整个京城仿佛久未沐浴的人，终于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顿觉轻松、舒适了许多。r
一顶肩舆不慌不忙进得西苑，停在首辅直庐的门前。我走下肩舆，迈着沉稳的步履，进了庭院。这直庐原是严嵩当直之所。本来，内阁在大内有固定的朝房，但当今圣上移居西苑，不复还宫，内阁在大内，圣上在西苑，朝会停止，廷议圣上也不参加，只有近臣方有机会一睹天颜，一应讯息，皆透过近臣的禀报获得并据此作出决策，朝野议论纷纷，还有言官上疏，讽刺说臣民皆不知朝廷何在。严嵩回敬说，圣上在哪里，朝廷就在哪里。这句话让圣上大感满意，下旨要工部修葺直庐，由原来的临时办公场所，走向正规化。首辅的直庐从原来的简易平房，改造成了一个独立官邸式的庭院。在严嵩时代，这个庭院我也曾来过多次，但那时候总觉得自己离这里十分遥远，或许正是这个缘故，这个直庐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对我有一种强烈的吸引力，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令我感到亲切。所以，进得庭院，我特意放慢了脚步，环顾这政府中枢的景致陈设。r
放眼望去，一簇簇紫竹茂密葱茏，环绕在直庐四周，一棵高大的杨树把斑驳的树荫撒在殿顶，五色的石子路直通单檐庑殿顶的直庐，将门前的空地分为南北两部分。南园是花草，建有一座小巧的亭子，可供小憩。亭子四周，奇草异木郁郁葱葱；北园内是太湖石和珊瑚礁制成的假山石景。长廊式的葡萄架掩蔽在石子路上方，石子路的尽头，正对着直庐的门户，正厅内，供奉着太上老君的神像，北面的房间里，靠墙排列着一排红木书柜，中间两个书柜里，整齐地摆放着四百八十个精美的檀香木函盒，函盒里装着的是由严嵩任总裁、袁炜担任总校官编纂的《正统道藏》。这一切，还是严嵩时代的摆设，徐阶入主后，没有任何变化。但在他的书案上方的墙上，挂着徐阶亲手撰写的条幅，上写着：“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这个条幅，特别是三个“还”字，寓有深意，不说是徐阶的施政纲领，至少也可以说显示了徐阶拨乱反正的施政方向，昭示着他的执政风格。所以，这个条幅很快就在朝野中外流传开来，一时九卿科道，无不拱首加额，为一个新时代的到来而庆幸。而“三还”也顿时成为官场流行语。目下，“倒严”之役已经彻底胜利。严世蕃被斩首西市，与此同时，还一鼓作气，把严嵩在京城、南昌和分宜的住所，同时查抄，抄得黄金三万二千九百六十九两，白银二百零二万七千九十余万两，其他珍宝服玩，诸如玉杯盘、金镶玳瑁、金镶珠玉香环、龙卵壶等等，所值数百万两。圣上对严嵩的余情已彻底断绝，一道谕旨，又把严嵩致仕的待遇一概剥夺，贬为庶民，交地方押管当差。八十三岁的严嵩，被分派去孤守坟场。无论从资历、职位还是与圣上的关系上说，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超过徐阶了。历数阁部大臣，看不出有谁能够威胁到徐阶的地位。圣上所有的宠信，已经都集中于首辅徐阶一身。关键还在于，在朝野看来，徐阶是正义健康力量的代表，是他运用自己的政治智慧，终于清除了以严嵩为代表的邪恶势力，这不同于官场的尔虞我诈，而是正义战胜邪恶的较量。尤其是，徐阶一任首辅，就让自己的儿子徐藩辞职回乡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议论。对此，朝野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因此，徐阶执政，有着广泛的政治基础，朝野舆论对他也是推崇备至。熬过了严嵩执政的漫长时代，作为正义健康势力总代表的新的执政又誓言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朝野怎么能不欢欣鼓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