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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知遇援拔(三) (1)


二r

从西苑领了重修《兴都大志》的差使,我要到翰林院去向高拱--他已接任翰林院侍读学士,也就是掌翰林院的主官--卸去承担的重修《永乐大典》的事务。一路走来,恍忽间,就走到了长安右门。在穿过长安右门的片刻,我的眼前,骤然浮现出杨继盛被押赴刑场的情景,就像亲眼见到的一样。实际上当时我正在江陵隐居,可所有的人犯,都是经过这里走向刑场的,杨继盛自然也不会例外。r

想到杨继盛,我眯睨着眼睛,自言自语,说了声,“什么‘还公论’”!很不屑的样子。似乎是徐阶没有兑现“三还”的承诺,令我感到失望,因此而心生怨怒。此前,我和朝野众人一样,对他的“三还”是竭诚拥护,齐声叫好的,突然之间,就觉得有些虚伪了。要按“公论”,当务之急,是给杨继盛们平反昭雪;是圣上立即停止修玄,恢复朝会,导朝政于正轨;是大张旗鼓查处贪墨官员,肃清朝纲;是减轻民众重负,增加国库收入!可这一切,徐阶做了吗?我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但转念一想,这一切我应该是清楚的,不是徐阶不想做,而是不能做。r

我想极力摆脱怨怒的情绪,在内心里自己说服自己,为徐阶开脱。事实是,徐阶几乎每一个重大举措,在实施前,都要我参议其间。他多次对我说过,当国后最棘手的就是君臣关系。所以第一位的,是标榜“威福还主上”,这一点他倒是说到做到了。圣上命他无需每日入宫伺候,但徐阶和我商议,说这很可能是圣上在试探他,所以固请入直,圣上或有所委,徐阶每每通宵达旦,应制之文未尝逾顷刻期。因李春芳专职精制青词,内阁实际只有徐阶和袁炜两人在操持,徐阶请求增补阁僚,圣上命徐阶提名人选或者按惯例实行廷推,徐阶却坚持说“用相必由人君自论,然后足以彰显恩自上出”,在“公论”和“主上”两端,徐阶毫不犹豫地选择维护主上的权威。r

也难怪,当今圣上虽深居渊默,而张驰操纵,威柄不移,图天下于掌上,中外俨然如临,举凡军国重务,皆出独断,以致于臣下不可测度。不唯如此,当今圣上正因为隐身幕后,视权如命,就越发猜疑不定。尤其是,当今圣上御极四十余年,春秋已高,越发留恋人间富贵尊荣,虽不时说出“快要去见太上老君”的话,实际上企盼天眷,以得长生。面对多疑、畏死、执拗,仅仅抓住权力不放的皇帝,徐阶所能做的,就只有小心恭谨,只有获得圣上的绝对信任,才得以在其允许的范围内谏阻其荒唐,谋求匡正。如此看来,徐阶直庐里的信条,看似全面周密,深得人心,实则是存在内在矛盾的。若要“以威福还主上”,有时节就得不顾“公论”;要顾忌“公论”,就不能不损害主上的威福之权!因此,所谓“还公论”,是有前提的,是在“威福还主上”的前提下才能加以考量的,而一旦有了前提,所谓“还公论”,就不能不大打折扣!比如,既然“用舍刑赏还公论”,增补阁僚,理应付诸廷推,况且这也是惯例、制度,可是,徐阶为了把“以威福还主上”的承诺付诸实施,以论相必由人君,方显示恩自君出为由,坚持要圣上钦点,圣上就命李春芳入阁。李春芳是我的同年,论资历,论才干,论魄力,都轮不到他李春芳,仅仅因为李春芳自登科以来,十五年如一日,精制青词,编纂《祥瑞颂》,才有此酬庸。若由廷推,付诸公论,不可能是李春芳。由是观之,多少个习以为常冠冕堂皇的信条名言,一旦由执政者提出,必引起朝野一片拥护,但若深入思考,实际上是经不起推敲的,结果也只能是说说而已,收买人心罢了,当不得真的。因为看似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实则难以统一。做到了第一点,可能就得牺牲第二点;要做到第二点,则第一点就不能不放弃。r

难道是对徐阶的施政纲领产生怨怒?似乎又不是。可是,分明有一股烦躁、委屈的情绪笼罩在我的心头。r

吃晚饭的时候,经由书童升任我的管家的游七站在身后,“啧啧……”接连几次发出慨叹声。像是要转移我的注意力,又似乎是有话要说。我睨了他一眼,游七反倒像受了鼓励,“人家杨尚书府第,厅堂里全铺上了波斯地毯,好气派哩!听说是张百万刚送的。瞧瞧人家的朋友,瞧瞧人家的气派,啧啧……”r

游七与公卿的管家无不交往,经常说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事,谁家新造了宅子,谁家新添了家具,谁家新增了摆设,没有他不知道的。他说的杨尚书,一定是户部尚书杨博了。所谓张百万,就是徐阶的亲家也就是徐珂之夫张四维的父亲张庆卿,多年来一直在山西、北京两地做生意,是有名的富翁,人送外号张百万。张庆卿是杨博的同乡,他经常出入杨府,免不了经常送些贵重礼品。游七所说的波斯地毯,大概就是张庆卿送的。r

“做好自己份内的侪事就行了!”我呵斥游七。一般说,我是乐意听游七在我面前念叨他从外面得来的各种道路传闻的。多年来,游七似乎与我有着默契,游七先是试探,引起我的注意,只要我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而且不说话,游七就会滔滔不绝,边说还边不时发些评论,但我今天本来心情就不好,还要听他在那里以羡慕的口气说别人家的气派,自然越发烦躁,我把饭碗往几案上一礅,转身进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