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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知遇援拔(七) (2)


这件事在坊间绘声绘色地流传:这天,浙江总督胡宗宪正在行袁理事,忽有亲兵禀报,说是浙江淳安知县海瑞,抓到冒充总督公子的骗子,特亲自押着一干人犯前来,请总督发落。胡宗宪半信半疑,叫传海瑞进帐。不一会,一个矮墩墩的半大老头就进来了。胡宗宪阴沉着脸,先问他是何出身,海瑞说举人出身。胡宗宪说,举人当了知县,看来有两下子。胡宗宪又问海瑞何方人士?海瑞说是琼州人。这样扯来扯去,就是不问正题。海瑞急了,不等胡宗宪再问,就主动禀报说,前几日,有一口称胡公子的人,带了一干随从,来到淳安县驿站,索要车马钱物,驿丞要查看他的勘合,那个口称胡公子的,竟命随从吊打驿丞,卑职闻报,就觉蹊跷。因卑职素闻胡制台雄才大略、令出如山,对部曲约束甚严,号称秋毫无犯,岂能有这等妄作威福、目无法纪的公子?定是有人冒名行骗。卑职还记得,制台甫就职,便颁发文告,说要各级衙门,严防假冒制台亲友行骗,不料还是有人胆大妄为,以身试法。卑职若不及时制止,有违制台明令,也恐于制台官声不利,遂命属下将其拿获。待搜查其行李时,又发现大量金银财宝,竟有满满三大箱子。卑职素知制台严于律己、清正廉明,若真是制台公子,何来如此众多之钱财?经卑职勘问,却说是沿途州县馈送,这不是公然污蔑制台纵子受贿吗?故卑职更断定是冒充公子无疑。卑职除命将所骗财物一律收归公库外,虑及此案重大,特押解人犯,请制台发落。胡宗宪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只好将错就错,说把骗子留下审勘后再发落,还把海瑞大大夸奖了一番。r

还有一件事爷广为流传。当年鄢懋卿总理盐政,巡案至浙江,按惯例,钦差大臣出巡各地,总要先期发出通令,知会所到之处,务必按朝廷的纲纪,一律轻车简从,一切接待从简,不得铺张。鄢懋卿到浙江巡视,海瑞任知县的淳安县接到的“滚单”上就写着:“本院素性俭朴,不喜奉迎。凡饮食供帐俱宜简朴为尚,毋得过为华奢,靡费里甲,增加民众之负担。”一般官场中人看来,这无非是作作官样文章,万万当不得真的。可海瑞却不这样认为。既然朝廷是这么规定的,既然钦差大人又是这么明明白白训示的,那么地方衙门所要做的,就是“俱宜简朴。”照理说,海瑞按照这样理解去做,鄢懋卿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而已,说不定还言不由衷夸奖海瑞做得好。可海瑞接到“滚单”的时候,已听到传言,说鄢懋卿一路如何奢华云云,他当即就按奈不住,派人前到接待过钦差的地方去打探,说海老爷刚刚做知县,不懂规矩,想学学接待钦差的经验,别县也就毫无保留的把接待情形阖盘托出,待差人把情形禀报给海瑞,海瑞不禁怒火中烧。他感到忍无可忍,当即给鄢懋卿写了一个禀帖,这禀贴先是称赞钦差明悉朝廷纲纪,严于律己,并引用了“滚单”全文;但话锋一转,说访得钦差大人所到之处,皆有酒席,每席费银达三四百两,并有金花金缎奉献,其他供帐,也极尽奢华;最后,他提醒钦差大人,如果不能拒绝地方的阿谀恭维,明说简朴,实则奢华,明说廉洁,实则搜刮,则不仅势必难以做到公事公办,还极大损害朝廷的威信。鄢懋卿接到这份禀帖,既觉可恼,又觉好笑,当即决定调整路线,绕过淳安。r

随后,鄢懋卿就要求浙江总督胡宗宪--鄢懋卿与他同是首辅严嵩的党羽,彼此交好--找机会惩治海瑞。胡宗宪听了鄢懋卿的话,哭笑不得。他还一肚子气没有撒呢!胡宗宪何尝不想惩治海瑞?可他始终没有抓到海瑞任何把柄,也只有忍气吞声了。r

当我断断续续听到海瑞的行状事功以后,尤其是在评选廉政典范的时候,我常常拿他和李贽比较。相同的是,李贽和海瑞都是心有大志、不甘平庸的人,但又都因为家境贫寒,在中举以后,放弃了会试的机会,以举人资格迈入仕途的。巧的是,一个在海南、一个在泉州,竟是同一年中的举。似乎两个人都厌恶虚伪,但他们的表现却又如此不同。李贽说,他之所以做官,纯为稻粮谋,这是他的内心话。而在海瑞看来,一个正人君子之所以选择做官,无非出于恻隐和义愤之心,看到别人的饥寒困苦而引起同情,同时看到他人被欺压损害而产生不平,为此,就要通过做官来解决民众的疾苦,来铲除人间的不平,所以,做官标志着一个人取得了为国家尽忠、为百姓办事的机会,这就不容许有丝毫的利己的动机存焉。换言之,如果一个人出于牟利的目的,那就绝对不应当选择读书做官。这话是海瑞在一次讲学会上宣讲其廉政事功时说的--顺便说说,自徐阶当国后,京城的舆论环境相对宽松,大型的民间聚会经常举办,讲学、论政蔚然成风。海瑞经常受邀到聚会上宣讲他的从政为官的理念和治政感言。从海瑞后来的表现看,不应当怀疑这就是他的内心所想。如果是别人这样说,或许可以认为是官话套话,因为这番言论,正是国朝太祖皇帝对为官者的要求,没有人会对此提出异议,只是一般人并不当真,行动上大可另当别论。海瑞的不同之处是,他最痛恨的是言行不一,他认为,为官者既然说到了,就该做到;推而广之,既然国家制定了纲纪条规,就应当不折不扣地得到执行。比如说,朝廷提倡节俭,海瑞就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浪费,连衙门中领取文牍用纸也有严格的限制,并且必须得到他这个主官的批准;而除非书吏送上一张缮正的公文,否则海瑞决不会批准另发一张空白纸张给他。海瑞不仅自己如此,也要求官场中人皆应如此。倘若对部属要求如此也就罢了,海瑞还把他的这个从政理念用于衡量上峰的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