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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朵花盛开的时间


  {“你不愿意种花,你说,我不愿意看见它一点点凋落。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可是我用心错过了每一朵花盛开的时间,却偏偏遇见了你。}

  001

  舒颜醒过来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拱窗外的景色早就笼在一片黄昏之中。她找了侍应生来问,得到的却是“宁少爷早就走了”这样的回答,舒颜当时就懵了,回去的路上,在心里把宁泽川骂了千万遍。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大半,走在没有灯的楼道里,她还倒霉地被绊了一跤,而她也把这一跤算在了宁泽川的头上。她气呼呼地想,果然人不可貌相,单看他的模样,哪会想到竟是个如此恶劣的人。

  不守信用!

  推开门,房间和外面一样黑,她边脱鞋边冲唯一亮着的厨房喊了声:“妈,我回来了。”

  为了节省电费,母女俩一向是人在哪里就开哪里的灯。晚上她在房间里做功课时,母亲就坐在她不远处做手工。

  走到厨房才发现母亲并不在,菜板上放着切好的菜,舒颜猜想,母亲应该是正在做饭时遇到什么急事出去了。舒颜挽起袖子,打开煤气,接着做起饭来,翻炒的姿势熟练得不像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女。父母工作忙,舒颜自小就经常是一个人在家,她刚比灶台高一点点的时候,就学着做饭烧菜,一荤一素的菜很快就端上了桌。

  舒颜托坐在桌前等了一会儿,窗外是愈来愈深的夜,菜早就凉了。舒颜拿了手电筒,打算去附近找一找母亲。

  一直寻到村口,舒颜不免担心起母亲来,怕她出了什么意外,正想着要不要打电话报警时,一辆黑色轿车在不远处的路对面停下,从里面走下来一个人。舒颜并未将那人同母亲联想在一块,直到那人过了马路,走到她跟前时她才认出是自己找了半天的母亲,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放了下去,拽着母亲劈头盖脸地质问:“妈!你去哪儿了?怎么出去都不给我留张字条?”

  母亲将她揽在怀里,抱歉道:“对不起啊,颜颜,出去的时候……太急了点,就忘记给你留字条了。”

  “下次别这样了,我会害怕,不想你也……出什么意外。”

  黑色轿车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目送着母女俩消失在没有路灯的羊肠小道里,细不可闻地叹了声。

  晚饭后,舒颜特意拿出从羲和会所打包回来的点心给施蔓丽,如她所料的那般,母亲很喜欢,直说像老家的味道。

  母亲的老家距离她从小生活的那座城市有三个小时的车程,舒颜去过两次。

  一次在她刚出生的时候,没记忆,听说外婆看在她的面子上,准许父母进屋睡了一夜,第二天就赶走了他们。

  一次是她七岁,要上小学前的那个暑假,外婆把她爹妈赶走,留她在那里玩了一个月。她那会儿正是调皮的时候,整天只顾着上树抓鸟下河摸鱼的勾当。这些精致的点心外婆是给她买了不少,都被她掰碎了喂鸡鸭。

  她如今倒有些后悔自己暴殄天物,这些点心她下午偷偷在羲和会所的单子上瞄过,上面的数目让她吞了好几口口水。

  晚上下楼打水,舒颜又借了房东家的电话。

  “喂。”

  这次电话接得倒是快,只是那边沉默了有一会儿才低低应了声:“嗯?”

  带着鼻音的声音有些模糊,似乎是刚自睡眠中被吵醒的样子。

  舒颜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是舒颜,下午你先走了,手机的事你是不是忘了……手机对我真的很重要,如果你没空,可以把手机放在什么地方,我过去取。”

  “哦。”

  对方淡淡地应了声,逐渐均匀的呼吸声像睡着了般。

  舒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再多的一句话,她觉得宁泽川肯定是不想还她了,不然下午的时候他也不会就直接走了,她置气般对着话筒大声道:“你是不是不想给了?”

  “你凭什么要?”对方的声音清晰起来,大概是彻底被吵醒了。

  舒颜无语道:“那是我爸的手机,我凭什么不能要了。”

  话筒里传来两声让舒颜很不舒服的嘲笑,舒颜都能想象到宁泽川那张冷淡的脸上鄙夷的模样,正想说话,宁泽川又道:“等你买了新手机再联系我。”

  “啊?”舒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听着宁泽川有挂电话的迹象,立马喊道,“什、什么新手机?”

  宁泽川不耐烦道:“你不是说要给我一模一样的手机作为酬谢,我不当好人,没有惠我施什么恩?”

  “啊?”

  “啪。”

  宁泽川这一次直接摔了电话。

  舒颜握着话筒懵然地回想了番,脸色就唰地一下白了。

  好像……自己第一次打电话给他时确实说了这样的话。

  她当时是急了,怕对方挂了电话,才脱口而出,可一部手机的价钱,哪是她能出得起的。

  她傻了好半天,才放下话筒,心里想着事,连水都忘了拎,一脸懵然地走回家。

  母亲洗完了澡坐在房间里做手工,是从附近玩具厂里领来的玩具,母亲的工作就是剪掉玩具上多出来的线头,清好线头的一个玩具能挣两分钱。舒颜在脑子里粗略算了一下,天文的数字让她头痛地打消了和母亲一起做手工的念头。

  “要这么贵?!”

  舒颜趴在橱窗前,看着手机下面的标价瞠目结舌,然后沮丧地垂下脖子。

  早知道就不要夸下那样的海口了。

  依依不舍地又看了眼手机,舒颜对着柜台后面嗑瓜子的老板就说:“阿姨,您这是不是招小时工帮忙?”

  老板瞥了眼比柜台高不了多少的女孩:“走走走,我们这不招童工。”

  “我成年了。”舒颜往柜台上一趴,做出一副诚恳老实的模样。

  老板被她吓了一跳:“你这小孩干吗呢,快起开,上一边玩去,我还要做生意呢。”

  “老板……”

  “舒颜?”

  正想抱住老板伸过来驱赶她的手,身后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舒颜僵了僵,意识到自己现在半个身子都趴在柜台上,慢慢地滑了下来,理了理衣角,转身笑了笑:“欧子宸。”

  欧子宸皱眉,看了眼她沾了瓜子皮的衬衫,道:“你这是在干吗呢?”

  舒颜往橱窗前挡了挡,摇摇头:“没干吗呀。”

  欧子宸根本不信她的话,他早就看见她了,从她趴在橱窗前盯着里面的手机开始,好不容易借口尿急从父母那边脱身,就看见她趴在柜台上跟人家纠缠。

  无视舒颜欲盖弥彰的行为,欧子宸往前走了几步,仗着个高的优势朝橱窗里一看:“你要买手机?”

  “我没……”

  “你爸不是有部手机吗?”

  舒颜抿着嘴不说话了,那模样欧子宸再熟悉不过了,便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往舒颜怀里一扔:“拿去,过年收的压岁钱,没多少了,不够的我再……”

  “我不……”

  “欧子宸!”

  舒颜抓着钱包正要回扔过去,院长夫人就气势汹汹地闯了过来,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落在舒颜手里的钱包上,转身一巴掌打在欧子宸头上。

  欧子宸摸着脑袋喊:“妈,你干吗?”

  院长夫人揪着他的耳朵骂:“你这个不孝子!以前拿东西,现在直接把家里的钱往外搬!我真是白养了你!”

  “妈!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呢!这是舒颜她该拿的!我们家欠她的!”

  院长夫人紧张地看了舒颜一眼,跺跺脚,转头气急败坏道:“你!你给我闭嘴!”

  舒颜抓着钱包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眼前这一幕同记忆里许多次相似的场景重叠。

  她十三岁才搬来家属大院,地方口音重,普通话说得不标准,家属院里那帮从小玩到大的孩子拉帮结派地嘲笑她,学她讲话,只有欧子宸愿意同她玩,谁欺负她了他立马站到她面前作凶狠状。欧子宸是院长的儿子,那群小孩不敢得罪他。欧子宸长得人高马大,却是个热衷管闲事的人,尤其爱管她的闲事,她家里条件不好,欧子宸就常把自己家的东西往她家拿。院长夫人发现这事后,抹不开脸说她什么,就骂欧子宸烂好心肠实败家,平时救济个小猫小狗就算了,现在都升级到人了。闹得最严重的一次,院长夫人拿着扫把追着欧子宸满院子地跑,欧子宸边跑还边吼:“妈!我是帮扶弱小,你应该支持我,家里藏着的麦乳精也贡献出来吧。”

  家属大院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看着这对母子笑得前俯后仰。

  那次院长夫人本是做做样子,没狠下心真去打她宝贝儿子,但欧子宸在逃跑的过程中被院子里的垃圾车撞了,在医院躺了三个月。

  后来舒颜她妈带着她去看欧子宸,院长夫人将她们拦在了病房外边,对她妈说:“蔓丽啊,子宸太顽劣,我教不好自己的儿子,是我无能,可你们家舒颜从小就懂事,以后多少离子宸远一点。”

  欧子宸对她的好,会让他很不好。这一点舒颜明白,可是就算她再刻意躲开,他总有办法找上门来,就像现在。

  “阿姨,子宸……”

  她叫了声,母子二人正吵得不可开交,谁都没注意到她。舒颜摸摸鼻子,把钱包往柜台上一放,跟柜台后面看热闹的老板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002

  看到舒颜用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时,距离发件日期已经过了半个月。

  “我是舒颜,我一定会拿新手机来和你换,只是时间会有些久,估计要两个月,你不要把手机弄坏了,也不要弄丢,我会给你额外的保管费的!万分感谢!!哦对了,如果你有什么事要找我,比如心情好准备还我手机……就打这个号码,告诉他找舒颜就可以。”

  宁泽川只看了眼,就把手机往床下一丢,拉过被子盖过了头。

  手机在灰色的地毯上滚出一段距离,碰到包着软布的门框时停了下来。

  正被推开的门框边站着一个衣着高贵的美妇人,被忽然丢过来的手机吓了一跳,怔了会儿就皱眉道:“宁泽川,你这又是在乱发什么脾气?家庭老师已经去找你爸请辞了,你难道又想和从前一样被你爸送去外面?”

  床上被子堆起的包包没有动。

  美妇人恨铁不成钢地低低斥了声:“我怎么就生了你。”

  床上的包包终于有了动静,宁泽川掀开被子,轻轻地冲美妇人笑了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你怎么会生了我?那要问你是找哪个庸医开了没有效果的药。”

  美妇人的脸上一红,或许是因为愧疚,又或许是因为生气,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当她脸色平静下来后,她以一种胜利的口吻对宁泽川道:“这次入学考试如果你过不了,我会跟你爸爸提议,把你送到舟山,宁家不养闲人。”

  美妇人笑了笑,笑起来的样子和宁泽川有些相似,带着一针见血的嘲弄。

  退出房间时,美妇人看见地上的手机,弯下身捡起手机顺手丢进了临近的垃圾桶里。

  灰色调的房间里静悄悄的,宁泽川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回去,在嘴角凝成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恭玉侧身从门外走进来,看着宁泽川面色凝重地停了片刻,他往床上一坐,脸上已经挂了玩世不恭的笑:“舟山怎么了,舟山好啊,我和你一块去,过闲云野鹤的舒服日子去。”

  “恭玉!”宁泽川不快地打断了他,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我绝不能让任何人低看了我。”

  “你……”

  顺了顺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宁泽川边下床边说道:“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儿?”

  光裸纤瘦的脚板踏在地毯上,在床尾折了个弯,转向垃圾桶待的角落,再弯身捡起躺在里面命运多舛的手机,轻轻应了声:“去找人麻烦。”

  位于郊区的红砖厂占了十来亩的荒地,红砖堆砌成一堆堆半人高的立方体,有规律地排开,往前一点是烧砖的砖窑,工人们两人一组,推着摞得比自己还高的装满红砖的小车从窑洞里走出来,各个都被窑内的高温炙烤出一身汗。

  宁泽川拧着眉站在砖厂破旧的铁门边,虽用黑色手帕挡在鼻间,可砖厂浓郁的化学味道还是让他感到呼吸不适。

  恭玉捏着鼻子难以置信地问道:“那丫头真在这儿?”

  宁泽川没有说话,黝黑的眼睛仔细地扫向窑洞里走出的每一个人。

  刚才在车上,宁泽川报了个手机号让他查,他在手机上捣鼓了半天,得到的反馈是,这个号码是一家私人红砖厂的老板所有。

  宁泽川的脸色瞬间就不太好看了,快到时才告诉恭玉舒颜是用这个号码给他发短信的。

  恭玉不是很能相信,那小丫头会在这里……打工?

  突然,宁泽川脸色一变,拿下手帕往其中一个窑洞大步走去。恭玉赶忙跟了过去,就看见宁泽川提着一个全身红色灰尘的人扔了过来。

  恭玉想都没想,一把接住,低头同那双圆圆的杏眼撞在一起,愣了半晌,才不可置信道:“舒颜?”

  她竟然真的在这里?

  还弄成这一副模样。

  舒颜也认出了恭玉,来不及和他道谢,就挣扎着站起来,抹了一把脸转身就冲宁泽川叫道:“你你……你干吗呢?很痛的知道不!”

  她灰头土脸满身汗渍的样子落在宁泽川眼里,心中那股无名之火突然像浇上了油,烧得更旺了。

  恭玉凑上前:“舒颜,你怎么会在这里?”

  舒颜转头看他:“我来这里打工啊。”

  “你缺钱?”恭玉挑眉。

  舒颜往沉着脸的宁泽川那看了眼:“缺啊,我要买手机,换回我爸的那个。”

  恭玉这下总算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敢情是宁泽川借着手机为难人家小姑娘了。他用手肘撞了撞罪魁祸首,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随便逗弄一下,让她多跑几次放几次鸽子,给她点教训就行了,现在这样,她万一出事了就不好办了。”

  宁泽川看了眼低头用脚尖画着黄泥地的女孩,吐出三个字:“博同情。”

  恭玉也往舒颜那儿看过去,摸着下巴中肯道:“我觉得吧,她没那个智商。”

  宁泽川沉默,刚才他知道手机号码属于砖厂后气急攻心了,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她在短信中确实没有透露过自己在打工、在哪儿打工,是他心情不好,想找她一顿麻烦,才牵扯出她在砖厂打工这一事。

  沉默了会儿,宁泽川几步走向舒颜,往她怀里塞过来一个东西,舒颜手忙脚乱地接住,低头一看竟是她弄丢的手机。

  “回家去。”

  他沉着嗓子对她吩咐道。

  舒颜握着手机愣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像是怕他会反悔伸手去抢一样,一只手还紧紧盖在口袋上面,认真看着他道:“谢谢你,手机我先收下了,不过我们之前说好的还是要算数的,我会给你一部一样的新手机,还有保管费。”语罢,便又往砖窑走去。

  宁泽川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她:“要做暑期工,你可以去别的地方。”

  “啊?”

  “羲和会所。”

  他话音刚落,舒颜立马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才不要去。”

  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拒绝,宁泽川的眉头皱起来,看上去很不高兴的样子,似乎就要上来跟刚才一样拎着她的衣领强行拖走她。

  “你不能强迫我。”舒颜退了一步,连忙加重语气来强调。

  宁泽川极是不耐:“去羲和。”

  舒颜很是肯定地道:“不去,我就在这里。”

  宁泽川的脸色冷了下来,没有什么血色的薄唇紧抿,就那样垂眼瞪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峙了一会儿,终是她败下阵来。

  舒颜缩了缩脖子,投降道:“行行行,我去。”

  她算是发现了,她在宁泽川面前气势就会自动下降几个度,她想可能是宁泽川比她高了许多的缘由,身高影响了气场,压制住了她。

  彼时的舒颜尚且年幼,直到很多年后,她才知道她在宁泽川面前的表现,正是所谓的“世间万物,一物降一物”。

  气势上赢了的宁泽川满意地别开眼,转身往外头停靠的车走去。

  003

  恭玉早就在这里待不住了,见两人达成共识,好心情地一把勾住她的脖子:“走走走,现在就去报到。”

  “松、松手。”舒颜防不胜防,被他猛地一勾,差点没喘上气来。

  “啊,不好意思,”恭玉双手举过头,往旁边退了一步,正要跟上宁泽川,突然想到什么,凑到舒颜耳边,笑得奸诈,“看在我们颜如玉组合的分上,我还是提醒你一下,去羲和啊,千万别让我们家少爷看见你闲着,我们家少爷啊,有个毛病,就是见不得别人舒服,别人越舒服,他就越不爽。”

  舒颜小声嘀咕:“你们家少爷可真是个变态……”

  走在前面的男生忽然停下来,舒颜一个没留神直接撞在他骨骼分明的脊背上。

  宁泽川垂眼看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薄唇一开一合:“手机拿来。”

  舒颜立马护住口袋:“你刚才明明给我了……”

  他向她伸出手:“不想给了。”

  舒颜握着小拳头强调:“可这是我爸的手机!”

  他面无表情:“是我给舒医生的。”

  她不甘示弱:“你送给我爸了!我爸用了那么久,早就是他的了!”

  他还是面无表情:“是我买的。”

  她气急败坏:“你知不知道什么是送的含义!你当礼物送给别人的东西,还能是你的吗?”

  他仍然面无表情:“我花的钱。”

  她恼羞成怒:“……啊,你这人怎么不听别人说话啊!”

  恭玉站在路边,看着一高一矮的两人吵嘴,笑得前俯后仰。

  女孩昂着脖子的样子像只不服输的小母鸡,扇着翅膀想要讨回自己的公道。偏偏男生是个不讲理的,饶是她气得跺脚,他连脸色都没变过。

  吵了一会儿,宁大少爷占了上风,虽没从舒颜的口袋里要回手机,但还是满意地上了车。

  舒颜和他一顿吵,气得抓耳挠腮,抓了恭玉抱怨:“你们少爷一直都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

  恭玉摇头:“以前不是的。”又迅速补充了句,“相信我,你不会想认识从前的他。”

  从前的他,是什么样的呢?

  反正,也不会比现在差,舒颜如是想。

  那是多年以后。

  泰晤士河畔的酒吧里,大笨钟刚刚敲过三下,他风尘仆仆的脸出现在灯红酒绿里,她觉得自己是醉得厉害了,才会看见他。

  她醉得看不清了,一步三颤地向他走去,倒在他张开的手臂里,抓着他的衣领,泪眼蒙眬地问他:“初见那年你那样讨厌我,我们本可以成为两条平行线,是你……那个砖厂,你本可在那里同我画上句号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带我走?为什么要与我越靠越近?为什么最后又那么狠心?宁泽川,我这里难受得像要死掉了,”她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我把它交给你,为什么你收下了它……却又让它碎了?”

  从小不愿用眼泪表达疼痛的女孩,此刻却在他的怀里哭得失去意识。

  他抱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胸腔里面是翻江倒海的难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他刻意错过了那么多的花期,却偏偏遇见了她。

  她说她疼,他何尝不是。

  马克·吐温说过一句不符合逻辑的话,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他少时不懂,直到在东京的那八年,他明白,若爱一人而不得,在哪里都是最冷的冬天。

  东京的冬天有多冷,冷不过他想念她的心。

  可这么多年风霜雨雪,到头来他对她竟只剩下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都错了。

  可他宁愿做个卑鄙自私的小人,死后下十八层炼狱,也要争一争与她的朝夕。

  拥着她这刻,就是地老天荒。

  这个暑假舒颜注定要过得不太平。

  那天宁泽川把她从砖厂带来羲和,她刚一下车,车就开走了,宁泽川什么也没有交代,她一个人站在门口不知是走还是留时,顾陶之从里面跑出来,带她去清洗,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顾陶之是羲和的领班,年纪虽轻,但已是个能在上流社会权贵间周旋有余的姑娘。

  舒颜正式工作后,就由顾陶之带着。

  她工作了半个月后,宁泽川来了。

  顾陶之亲自领着她去送茶点,还是上次那个房间,她站在顾陶之身后,在顾陶之将一个盘子里的东西在茶几上摆好后,再把自己手上的盘子递给她。宁泽川半卧在石台上,拿着一本书在看,若不是瞥见他翻书的动作,她都要以为他是睡着了。

  顾陶之摆完两个盘子里的茶点后,给舒颜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

  舒颜低着头,退到门口时,长长地舒了口气。

  “啪!”

  突然传来的声响让舒颜和顾陶之都是一惊。

  “舒颜,你过来。”

  舒颜的脸都要皱到一块了,转头时还是扮出乖巧的笑来,落在宁泽川眼底,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刻意。

  她说:“有事吗?没什么重要的事的话,我还要去忙别的。”

  宁泽川瞥了眼站在原地没有动的顾陶之:“你下去。”

  顾陶之不放心地看了舒颜一眼:“是。”

  滑门被推上,宁泽川看向还站在原地的舒颜:“你好像很不想见到我?”

  “您误会了,是我真的还有别的事要做。”

  舒颜很想表扬宁泽川的自知之明,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着实是件让人痛苦的事。

  她脸上这一系列丰富的心理活动早就被宁泽川看得一清二楚,宁泽川一向对自己察言观色的水平很有信心,只是,在面对舒颜时,他对自己的信心却产生了质疑。

  他有时候觉得这个女孩实在很傻,什么都写在脸上。

  有时候又会觉得自己看不透她,还是她面具戴得太好,藏得太深?

  他一点也不觉得这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来说有多难,在他长大的那个地方,十三岁的人都可以一边笑着一边看他往水里沉,当大人来的时候再换上另一副着急自责的模样,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他每次看见舒颜,心里就有许多个问号。

  为什么不哭呢?

  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啊,舒医生那样好的人,她怎么可以一滴眼泪都没有。

  那样拼命地要拿回手机,真的是因为手机贵重很值钱吗?

  可又为什么不要命地在砖厂干活?

  是在博取他的同情?

  那这个女孩,心思未免太可怕了。

  舒颜还在等着宁泽川说话,可他是一贯的惜字如金。

  只见他慢慢地站起身朝她走来,舒颜忽然就觉得有种压迫的感觉,大约是他看她的眼神并不友好。

  两人相识不久,宁泽川却常用这样的眼神看她,每次她都很想抱头逃走,虽然她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也是凭着这才让她勉强挺直了腰杆去面对他。

  他在距离她一臂的地方停了下来,两指拿起随意放在椅子上的毯子,往她身上一丢。

  “抹地。”

  004

  舒颜趴在地上仔细抹地时忽然觉得宁泽川给她的毯子有点眼熟,房间抹了大半她才想起来这个毯子就是上次宁泽川用来盖腿的,她还抱着它睡了一下午。

  她有种奇怪的直觉,上好的羊毛毯沦为抹布的罪魁祸首是她。

  宁泽川已经把手里的书放下了,他本就没有在看书,借着书的遮挡,一直在用余光瞥着跪在地上干活的舒颜。

  那套工作服穿在她身上显得过大,她的头一直埋得很低,他只能看见她冒了几颗青春痘的额头和微微下垂的睫毛。他看着她没有一句抱怨地把每一个角落都仔细擦干净,细细密密的汗珠一点一点地爬满额头。

  她认真干活的样子很像舒医生,这一点让他既感慨万千。

  他在等着她受不了了同他争吵,好撕下她伪善的外衣,可是她并没有。

  整间房子抹完了后她恭恭敬敬地对宁泽川道:“宁少爷,地干净了。”

  一直卧在石台上看书的宁泽川慢吞吞地扫了眼,喉咙里挤出声轻轻的“嗯”。

  舒颜如临大赦,正要开口告退,嘴还未张开,宁泽川便淡淡道:“吧台的杯子放太久了,全拿去洗干净。”

  舒颜忍了忍,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去吧台把所有杯子一一清了出来。

  羲和会所的每间房就算没有客人来也会每天打扫,她饶是再愚笨也看出来宁泽川是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奴役她。

  恭玉刚推开滑门,正好撞见舒颜抱着一大筐杯子往外走,便给她搭了把手,舒颜笑着说了声“谢谢”就走了。恭玉一直目送她走远了,才走进屋子里,调侃道:“舒颜干活挺利索的嘛,瞧这地板,啧啧,这是打了蜡吧,都能当镜子了。”

  那一整个下午,舒颜把房间抹了三次,刷了两次杯子,给窗台上的两盆绿萝浇了水翻了土,最后她坐在石台旁的矮凳上,替宁泽川看着装在玻璃器具里的蟋蟀。恭玉坐在石台上探着脑袋,有模有样地指挥她。

  “你轻点,轻点,你要戳死它们了,你是不是女孩啊,下手这么狠?”

  “腿腿腿!我的小姑奶奶,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捉来的,缺了胳膊少了腿我可要和你拼命的。”

  “嗯,对,就是这样。”

  舒颜由衷觉得蟋蟀都没他聒噪,最后还是宁泽川臭着脸将他赶了出去。

  当房间里只剩下她和宁泽川,气氛开始变得有些诡异,正不自在时,顾陶之来了,将一碗药放在宁泽川面前的茶几上,道:“宁少爷,江先生让送来的药。”

  宁泽川仿若没有听见,眼皮都不抬一下。

  顾陶之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催也不是,她受了江先生的嘱托,要看着宁泽川喝下药后回去复命的。

  舒颜的目光不时在顾陶之和宁泽川身上转来转去,她其实理解宁泽川不想喝药的心情,那药她误喝过一次,滋味已经不能用难喝来表达了。她小时候生病时也喝过中药,也不爱喝,可为了讨父亲的欢心,她就做出副很喜欢喝的样子。

  宁泽川,会为了讨谁的欢心而喝药呢?

  蓦地,她想到一个人。

  舒颜看了他眼,漫不经心地用竹签拨着蟋蟀:“我爸以前是您的主治医生吧,我记得,他来这里后,就只有你这么一个病人。”

  宁泽川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舒颜也不急,望着桌上的药轻轻叹了声:“你可能不知道吧,我爸可宝贝你了,费尽心思想治好你,废寝忘食的,多辛苦啊,可他一不在,你就连药也不喝,唉……真是白费了我爸的一番苦心啊。”

  “啪。”

  宁泽川摔了书,恶狠狠地拿眼横着舒颜,顾陶之很懂眼色赶紧地把药端到他手边,宁泽川抢过来,一仰脖子,喝得干干净净。

  舒颜冲瞠目结舌的顾陶之眨眨眼,顾陶之看她的目光有些复杂,舒颜没察觉,对着蟋蟀夸奖:“嗯,这才乖嘛!”

  宁泽川忍无可忍,指使舒颜道:“你去外面的公共卫生间把马桶倒了!”

  舒颜“哦”了一声就要去,走到门边突然又转过身来,摸着脑袋不耻下问:“马桶怎么倒啊?”

  “用刷的!”

  舒颜刷完公共卫生间的马桶回去时,宁泽川已经走了。

  她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心里也空荡荡的。回到后勤室休息,顾陶之和另外几个员工也在。

  “桃子姐。”

  舒颜和她打了个招呼。

  顾陶之把她拉到一边给她按摩肩膀:“肩椎很酸吧……怎么就让你去刷马桶了,你和宁少爷不是朋友吗?”

  舒颜瞪大眼:“谁和他是朋友啊。”

  “你是第一个让宁少爷这么容易就喝下药的人,他肯听你的话,不是朋友是什么?”

  舒颜摆摆手:“不是啦,他只是看在我爸的分上。”

  顾陶之“哦”了声:“听你刚才的话……原来你爸爸就是舒晓光医生?”

  她跟在江先生身边,自然是听过许多关于舒医生的事迹,包括之前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故。宁泽川脾气古怪,连江先生都摆不平他,唯独最听舒晓光医生的话。

  “嗯。”提到父亲,舒颜的情绪有些低落。

  顾陶之拍拍她的肩膀:“你爸爸他是个很伟大的人。”

  舒颜笑笑:“谢谢你,桃子姐。”

  两人沉默了会儿,顾陶之又道:“你呀,也别和少爷置气,舒医生是他的恩人,他对你不会差的。”

  舒颜不赞同地嘟囔:“我爸是我爸,我是我,不能混为一谈,桃子姐,你怎么老叫他宁少爷呢,前几天来的那个不是市长的大儿子吗,也没见谁喊他少爷啊。”

  顾陶之笑着同她解释:“不一样的,羲和会所的老板是江先生,宁少爷是江先生的儿子,是羲和的半个主人。”

  舒颜恍然大悟,她原以为宁泽川是这里的高级顾客,就和VIP一样,所以大家才对他格外尊敬,可原来他是老板的儿子,小老板。这下子就能说得通了。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咦,宁少爷是江先生的儿子,宁泽川不跟他爸爸一个姓啊?”

  是父母离异再婚家庭?

  顾陶之“嗯”了声。

  “那恭玉呢?”

  “恭玉是宁少爷家管家的孩子,和宁少爷一起长大的。”

  舒颜点点头,心里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恭玉和宁泽川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可一点都不像主仆关系。

  在知道宁泽川的身份后,舒颜只希望,能少一点和这个小祖宗碰面。

  可惜天不遂人愿,那之后宁泽川往羲和跑得更勤了,先是五天来一次,然后三天来一次,最后每天都来。

  每次来他都会把舒颜叫过去使唤,后来也不用他叫了,每天舒颜就在房间里揪着个羊毛制的抹布等他,茶几上摆好了茶和点心,见他来了就毕恭毕敬地叫声“少爷好”,然后自觉地开始打扫卫生,顾陶之把送药来后舒颜也不说话,就学着宁泽川那样拿一双雾蒙蒙的大眼哀怨地盯着他看,用那张和舒晓光神似的脸,好像下一秒舒晓光医生就会显灵,在他耳边念念叨叨。宁泽川被看烦了,就会把药喝得一滴不剩。

  其实舒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宁泽川有没有喝药,只是曾经在医院里看见的穿蓝色病号服的瘦弱男生太过触目惊心,她担心他会因不好好喝药弄坏了身体,而再次变成那副模样,不许探视的无菌病房、数根维持生命的插管,那些画面,她想想就觉得可怕。

  那时她不会知道,少时对宁泽川的这种特殊情感,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她的一生。

  这一生,他若安好,她不在乎,可以心安理得地做个与他相隔万里的陌生人。

  她在乎的,是他不好,那让她如百蚁噬心,日夜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