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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羔羊


我买了块墓地,把汤小惟下葬了。我站在她的墓碑前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碑文是我想的:一位爱看书的女孩儿在这里休息。杨菱陪着我,默默地站在那里很久很久。小四儿拿了些东西给我,是他姐姐的遗物,我看到了一个破旧的本子,竟然是汤小惟用来记账的,她每次和一个男人交易之后都要记录,我翻了一下,最后一页是一个多月以前!而里面记录的数字让我痛彻心肺:从17岁开始,一直到25岁,汤小惟与超过三千个男人做过性交易,赚了一百二十三万七千五百五十元,大部分钱都是给了妈妈治病和弟弟上学,而她自己总共花费了不到十万块,到最后自己得病了,竟然没钱医治。杨菱也看了这个账本,然后对我说:r

t“这个本子烧了吧?”r

t“不,扔掉,我想汤小惟也不想见到这个本子了!”r

t我决然地说,把这个本子撕得粉碎,然后抛开。杨菱和我步履沉重地向墓园外面走去,她忽而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的眼睛,郑重地问:r

t“你爱她吗?”r

t“爱!”r

t我的语气很坚决,但我希望杨菱稍后能问我“那你爱我吗?”我也会回答爱,但杨菱没有问我。她仰着头,看着天空。我一瞬间发觉了杨菱的高尚,她是我的老婆,我最爱的人,我为什么不能好好爱她呢,难道非要象汤小惟这样失去的时候,我才去爱她吗?我郑重地说:r

t“我爱你,菱菱,”r

t杨菱回过头,脸色微红地说:r

t“回家吧,”r

t我和杨菱做了爱,还算成功,之后她睡了,我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我在反思自己的行为,我应该实实在在地爱一个女人了,把自己的欲望收一收,爱情这东西是自私的,汤小惟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对杨菱的伤害,虽然我这次没有错,但以后呢,我还有那么多女人,还有郭颐美!想起郭颐美,我的心头一阵悸动,我不想在她身上发生汤小惟一样的遗憾,该做了结了,她说得对,生活是自己选择的,对于郭颐美来说,爱情排在金钱、权利的后面,那就成全她的理想吗。想来想去,我终于做了一个决定:把郭颐美推给张援朝!张援朝能给郭颐美理想的生活。我鄙视自己的决定,但我更看不起那些过不了女人关的男人。r

t这几天王刚整天跟着我,这个美国人还真有点粘劲儿,非要拿我做为课题研究的对象。说实话,我是个民族主义者,对美国人有一种发至内心的鄙夷,而且很是怀疑他们研究的目的,蛮夷亡我华夏之心不死啊!奈何刘伯夷有交代让我配合,没办法只能应付了事。r

t王刚给了我一大堆材料,都是他想与我交流的问题,他请我看一下,有个腹稿,然后想找机会与我交流。我哪有闲心去研究这些垃圾,想快点打发这厮就完了,下午无聊,我就让马光远把他找来。这厮西装革履地跑来,与我热烈握手,言语中肯。美国人的这套沟通把戏我真的不敢恭维,机械化、假性情,怎么都弄不出俺们中国人行云流水的感觉,本来是已经相当熟识的两个人进行交流,变成了颇有距离的问询,很难想象会有思想上的火花。对于他那些程式化的问题,我基本是一些无厘头的解释,这厮毕竟是个博士,无论如何也不能小看他的智商,在他恼火之前我淡然地对他说:r

t“王博士,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对于您的这些问题,我很难做一些具有专业水准的解答,你知道我学的什么专业的吗?电器自动化!工科,而且目前为止,我已经把学到知识忘得差不多了,但我现在从事的却是营销管理工作,你想了解的那些问题,我只能凭感觉回答,事实上,我也是凭感觉管理!”r

t我“哧哧”笑着,王刚也轻松了一些,他一笑,把那叠材料往桌子上一丢,用十分标准的普通话说:r

t“冯总,我这项课题的研究给您添麻烦了,其实是这样,我们麦肯锡在与美德电器的合作越来越深入,从战略管理到架构设计都参与了很多思路,但我们发现这些决策的理论依据十分匮乏。在美国,所有营销决策都是建立在数据基础上的,没有数据什么也决定不了,但在你们中国,营销是拍脑袋,我们很不适应,但却往往是正确的决定,我想这很值得研究,”r

t“你打麻将吗?”r

t“什么?冯总,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r

t“哦,要做一项关于中国的管理学研究,怎么能不会打麻将呢?你总要知道中国人是怎么思维的吗,”r

t“我会打麻将,来中国这么久,怎么能不研究一下国粹!不过,您认为管理和打麻将有联系,”r

t“一切管理的问题都可以归结为人与人沟通的问题,中国人有自己的一套沟通方法,或许能对你们的数据做一个补充,我认为这是一个宏观问题,需要首先解决,”r

t“那我的研究应该从打麻将开始吗?”r

t“你不妨试试,或许能发现点东西,我觉得,你们美国人应该适当打打麻将,哦,抱歉,我的表述可能令您不适,不过,我出于中肯,也许你可以质疑这个建议的科学性,但它很有中国特色,”r

t“您的建议很好,我也希望自己的研究有一个独特的切入点,那冯总,我能邀请您打麻将吗?”r

t“哦,博士,现在是工作时间,美德电器有相当糟糕的工作制度,我很羡慕美国软件企业那种工作状态,但我仍要带头遵守这些制度,“r

t“冯总,那我们改日约个时间研究麻将的问题,”r

t“喝茶,喝茶,”r

t“我不渴,哦,那我今天不打扰了,”r

t这厮反应还是很快的,起身告辞,我长出了一口气,很长时间没这么做作了,今天的表演让我自己都起了鸡皮疙瘩,很有装大充愣的味道,体现了我的外强中干,如果被这厮看破,那真是丢尽了颜面。唉,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个美国佬,也许我更不了解他们的思路。r

t隔日,王刚下班后约我去打麻将,我刚好无所事事,索性陪他耍子去也,还特意换了件随意的衣服,劝说王刚也不要穿得太正式,他有些不解,我说,你知道什么叫静水深流吗?说完之后,我暗自责怪自己,装模做样,我一边开车一边对王刚说:r

t“按照中国人的标准,我不是一个厚道的人,你理解我的意思吗?我对您的研究持保留态度,”r

t“就象你要问我理解与否,提醒我是个美国人,这恰恰证明我研究的重要性,我们需要了解,你和我,美国人和中国人,思路有太大的差异,”r

t“我们中国人天生喜欢搞政治,喜欢谋略、宏观研究,而你们西方人善于理论性研究,微观的,但精英层面没有什么区别,或者区别不大,不过的确缺少沟通,我是说类似我们这样的沟通,”r

t“或者是更自然一些的沟通,有时候,我们都想得太多,”r

t“你的说法很中国!”r

t“入乡随俗吧,不过,这的确付出过代价,就象我的中文名字,王刚,前两年我发觉,这名字过于山寨了!学术上,我不能再犯类似的错误,知之为知之”r

t“好一个知之为知之,不敢小觑,”r

t“什么叫小觑?”r

t“就是小看的意思,”r

t“既然意思一样,为什么还要用两个字?”r

t“不一样,觑是不正规地看,汉字有些时候需要意会,其实我们中国人做事情也一样,常常需要意会,没有那么精确,能理解到什么程度因人而异,”r

t“这样做有用吗?除了耽误时间,”r

t“当然有用,一点都不耽误时间,你的确需要打麻将。”r

t我花了半天劲儿给他解释这个词,顺便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毕竟我是在教育一个哈佛博士。我把车停在路边,带王刚走进一个普通的家属院,这里是郑州典型的老社区,也是河南人的江湖,一个外地人涉足这样的环境,那肯定要领教一下河南人的老辣了,更别说是外国人,从河南人的兜里掏钱可没那么容易,没有点高智商很可能死得比较惨,好在我和王刚就是想死,属于没事儿找抽型!r

t麻将馆很多,我们拣了间宽敞的屋子进去,故意装做不认识,看了一会儿别人打牌,不一会儿就有个五六十岁的老女人约战,还拉了个半老的爷们过来,估计他们是熟人,王刚也借机凑过来,r

t“来来,带我一个,我是新手,”r

t“诶!你是外国人?”老女人不无惊讶地说,“还会说中国话?”r

t“什么外国人,新疆的!新疆自古以来就是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外国人能到这儿打麻将?”r

t王刚阴阳怪气地说,加上他标准的普通话,一般人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他的身份,他进入角色还是比较快的。我没有搭言,说谎与欺骗不是我的长项,况且是这种无聊的谎言,有失身份!老女人显然对王刚的身份很感兴趣,一边码牌一边继续说:r

t“原来是新疆的,到郑州做啥买卖,烤羊肉串?”r

t“看您说的,新疆人也不是全都烤羊肉,我卖电器的,业务员,”r

t王刚卖弄着他的语言天分,就象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大学毕业生,美国人有的时候真的很难讲,小聪明太多,我心里不住地摇头,嘲笑自己的无聊,怎么能想起带一个美国佬打麻将呢!r

t一毛钱的麻将开始了,一毛钱是这里的标准价,尤其是我们两个陌生人,在没被弄清虚实之前,没有人会和我们玩大的。说实话,我的麻将水平一般,尚没能力自己做把好牌,也不会什么码牌、掷色、换牌之类的技术活儿,不过洒家智力也算不错,打牌认真的时候,倒也可以算清对手的要哪张牌,八九不离十吧。估计王刚更不会这些,这厮一副数学家派头,凝思苦想,计算着各种概率问题,做为自己打牌决策的依据,美国范儿出来了。这正是我期待的,如果他真能对麻将产生兴趣,研究这个课题,那我还能轻松不少,糟糕的是,这位哈佛博士的智商不至于如此低下吧。r

t两位对手的牌技比我估计的要低很多,尤其那位老男人,一圈下来已经输了一百多子(一个子一毛钱),但表现很轻松,不愠不火,这种气度和城府与他的牌技很不相称,估计有阴谋,要放长线钓大鱼,果然在打了一圈之后,那老女人借故不玩了,又上来一位高瘦的中年男人,他此前一直在我和王刚的身后观察我们打牌,估计也差不多研究透了我们的成色,要上来收拾我们了,我乐观其变。王刚赢得最多,他的数据帮助他做出了正确的取舍,他显然对自己的牌技增加不少的信心。r

t继续玩了一圈,那瘦子也输了几十子,显得有些不耐烦,我估计是做戏。王刚此时有些得意了,这么小儿科的数论题目当然难不倒他这位博士了!那个老男人发话了,言语中有些不快,不过是针对瘦子:r

t“才输了几块钱就这样,至于吗?输不起就别玩吗!”r

t“谁输不起,我什么人,别说是一毛钱的麻将,就是一块钱、十块钱的麻将,老子也照样打,”r

t“吹什么牛!就你,口袋里可能连一百块都拿不出!”r

t瘦子很是不屑,赤红着脸,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钱包,当者大家的面打开,拿出一叠钱来夸张地甩动着,r

t“我没钱,这是什么?小麻将我都懒得打!怕是你们玩不起啊,”r

t“好,老子今天就跟你赌一把,诶,两位,有没有兴趣?”r

t终于把枪口指向我和王刚了,我暗自耻笑着他们的演技,不过这正是让王刚领略中国国情的好机会,我没表示反对,王刚表现踊跃,老男人借机提议玩十元一个子,四小圈牌,并很快获得通过。牌局真正开始了,王刚的数学理论再也不灵了,刚打完两小圈就输了百多子,我也强不到哪里去,不过我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那两位是职业队的,没有点牌技吃什么啊!王刚有点激动,现实正让他刚刚树立的牌技信心逐步瓦解,他有点莫名其妙,我看他的样子觉得好笑。差不多快要结束的时候,王刚做了一把大牌,而且已经待听了!我之所以这么认为,是通过察言观色和有效分析,他紧张得很,故做轻松,每一次摸到新牌都带着失望和懊恼,这把牌应该有很多番。我仔细研究了一下王刚的出牌,觉得应该在八万和九筒上有戏。我这个水平都判断出来,那两位职业选手当然更清楚,恰好我有三个九筒和两个八万,王刚的小命攥在我手里了。这厮此时大概也判断出我手里有这几张牌,他用目光扫了我几次,我装做没看见,他的幼稚让我觉得好笑。失望能让人产生最深刻的记忆,如果再加上服气,就是所谓的刻骨铭心了,王刚需要对麻将产生真正的兴趣,起码不能让他天天来烦我,所以有必要让这位博士输个精光!r

t我一直坚持到最后也没打那几张牌,别人和牌之后,王刚失望地把自己的牌推倒,原来竟然是纯七对,正是和八万、九筒!按我们这里的规矩,要一百多番,和牌就要赢三百多子,三千多块,他可以一把翻身,怪不得他那么激动,不过更激动的是他发现我竟然有那么多八万和九筒,他的脸色涨红!最后几把快速打完,因为王刚已经彻底失去抵抗的信心,结果可想而知,我们都输了个精光,落荒而逃!估计那两位麻将高手会把我们嘲笑个够!王刚的真性情显露出来了,很美国,他一上车就带着失望和责备的口气对我说:r

t“冯总,那把牌你为什么不打九筒和八万?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和什么吧?”r

t“哈哈哈哈,”我大笑,“作弊可不符合美国精神啊!”r

t“但是你我是合作伙伴啊!他们两个也是这样,互相帮助没有什么不对,”r

t“解决问题要看高度,在打麻将的过程里我们的确是伙伴,但我不能为了打麻将而打麻将,要跳出打麻将这件事情,我们输了,你以后就可以经常过来打牌了,要么就是仅此一次!”r

t“您真的认为我应该在这间偏僻的麻将馆里思考我的科研课题?”r

t“麻将不是数学家的游戏,而是政治家的游戏,你做关于中国的管理学课题研究,怎么能不先学学政治,要知道,我们中国人最成功的都是政治家!”r

t“那中国就不需要科学家了吗?”r

t“需要,但科学家永远只是政治家的工具!我们中国人不喜欢当工具。”r

t“看来我的确应该去打麻将了,”r

t“我需要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