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过去了，我在武汉的这个角落面壁修行，白天卖报纸，晚上蜷缩在报亭里，格式化自己的记忆，只留下关于杨菱的种种。最初，我觉得自己属于：“生得伟大，活得憋屈！”，时间长了，我逐渐认识到自己其实生得平凡，只是睡得憋屈，报亭里面太小，我不能完全伸直了睡，多年养成的昂头挺胸体貌，逐渐变成了低眉颔首，我的头发也花白了不少，为了节约理发的费用，我剔成光头，这连洗发水的钱都省了。节约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我把这个美德宏扬到了及至，可谓善莫大焉！r
t白天，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发呆，直钩钩地盯着路上的行人看，就怕自己漏掉那个熟悉的身影，晚上没人买报纸之后，我就关了报亭坐在路边，继续观察熙熙攘攘的人群，两年来，武汉人我已经认识得差不多了！就是没发现杨菱，但她就在这里，我知道。r
t路口新建了一座城市综合体建筑，老远就能看见巨大的名字：瀚海广场！这名字好象很熟悉，不过我已经养成不动用记忆的习惯，看过就忘。这些天，这个巨大的商业怪物越发热闹，好象有一个什么旗舰店要开业，晚上我没事儿的时候到那里溜达，看见那个装修奢华的旗舰店门口上方有个巨大的招牌，刻着四个闪闪发光的字：美德电器！这几个字我也好象很熟悉，不过我还是没动用记忆。旗舰店恢弘的玻璃幕墙上悬挂着一幅大型喷绘海报，借着路灯的光亮，我看见上面有一些文字：r
t热烈祝贺美德电器武汉自营旗舰店五月一日隆重开业！r
t下面还有一长串的佳宾名单，为了验证自己还可以识字，我粗略看了一下，竟然发现了一些似乎熟悉的名字：r
t美德电器集团副总经理，兼营销公司总经理刘伯夷先生；r
t美德电器集团营销公司副总经理王中庸先生；r
t瀚海投资有限公司总经理、世纪瀚海商用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郭颐美女士；r
t高德文化传播集团（北京）有限公司董事长潘承志先生；r
t麦肯锡管理咨询（中国）有限公司副总裁Denzel Swift（王刚）先生；r
t著名表演艺术家袁文丽女士；r
t美德电器湖北分公司总经理吴晓文女士；r
t美德电器河南分公司总经理窦嘉豪先生；r
t美德电器广东分公司总经理高晓柏先生；r
t这些名字我都好象很熟悉，但我就是不动用记忆！不过我知道自己还认识字，这个结果不错，我很庆幸，一个卖报纸的小贩如果连报纸的名字都读不出，那简直就是太丢脸了！r
t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正赶上五一放假，瀚海广场前面人山人海，锣鼓喧天，还搭了个很大的台子，上面有各色人等在做秀，弄得象唱戏似的。我最厌烦热闹，那边的大型音响吵得我心烦气燥，好在老子修炼经年，要不还真吃不消！不过也有好处，在我报亭买报纸的人多了不少，而且我最近还新增了业务：卖饮料，今天销售形势非常乐观，我忙得不亦乐乎！我正忙着，忽然听见后面有人抱怨：r
t“快点行不？师傅，给我拿一张《参考消息》、一瓶水，等半天了！”r
t顾客就是上帝，不能让上帝恼火，我赶紧把两样东西递过去。一抬头，我看见了上帝的样子：西服革履，大热的天扎着领带，拎者公文包，而那张脸更有意思，我一瞥之下，脑袋里就窜出“孙宏雷”三个字，好在我一直没有动用记忆，所以还不紧不慢地给他找钱，他也看见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瞪大了眼睛，接饮料和报纸的时候，他脱口而出：r
t“冯，冯总！”r
t那肯定不是在叫我，因为对我的称呼一般都是：师傅、喂、大哥之类，所以我继续忙我的活儿，而他愣在那里，直到路旁的车上有人叫他：r
t“孙经理，快走吧，会议要开始了！”r
t这位上帝好象醒过神来，回身走开，不过还是看了我几次，我又不是大明星，看我干吗？弄得洒家十分别扭。忙了整整一天，到傍晚的时候，终于消停了，我坐在报亭的外面纳凉，穿着背心、短裤，趿拉着五块钱买的塑料拖鞋，好生惬意。今天的生意不错，为了犒赏自己，我还买了个大鸡腿，细细咀嚼着。身前的马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辆崭新的奔驰车，很扎眼，车牌是广东的，停在离我最近的地方，好一会儿才开走，我感觉自己好象正被洞悉，不过洒家皮糙肉厚，还怕参观啊！又有豪车靠过来，还不只一辆，都停在我附近，一台是湖北牌照的宝马，一台是河南牌照的宝马，一台是河南牌照的宾利，我这小报亭前面简直成了车展会场！弄得我啃鸡腿都有些不自然，忘记品尝味道了，只是粗鄙地下咽，差点噎死我！好在这些车不久都接连离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而我没什么变化，只是把鸡腿吃完了。扯光骨头上的最后一点肉丝，确认骨头上没有可以利用的成分以后，我把它丢进了垃圾箱！r
t睡觉，今天过去了！r
t天气越来越热了，但我总是感觉不到春天来过，也许我痴呆了，对于我来说，“难得糊涂”可能是件好事，但就是对于春天的渴望我不能割舍，因为我确信她肯定会来！r
t又是一个忙碌的上午，晨练的老人都买完报纸走了，我也感觉到饥肠辘辘，马上就中午，我也该吃饭了，我到对面工地买了份盒饭回来，把报亭的门打开，坐在门槛上吃了起来。现在盒饭的质量是越来越差，没有肉，翻了半天，才发现一块，这块肉还不小，挺白净，不过是带皮的，皮上还有一个直径超过一公分的凸起，突起的中间好象有个孔，上面还有根大长毛，我因此断定这块肉来至一头黑猪！我研究了一下这个凸起，觉得它似曾相识，所有哺乳动物好象都有，而且我对人类的这个器官还相当熟悉，但我仍然不太愿意动用记忆，一口把这快肉吃了，咀嚼得很仔细，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肉吗，谁的都一样！r
t我咀嚼着自己的物质食粮，因为我需要活着，需要健康地活着，还有一个姗姗来迟的春天等着我呢！我咀嚼得很起劲，“吧唧、吧唧”十分清脆。饭快吃光了，我忽然看见身前的地上有一双脚，有一双穿着精致、简朴半高根鞋的脚，上面是两条着黑色丝袜的腿，再上面是一袭白色套裙，最后我看见一张脸！这是一张何等动人的脸啊，我一看见她，所有的记忆闸门瞬间崩塌，即使我再怎么不愿动用记忆，但记忆还是象洪水一样奔涌而出，连同我的眼泪一起，把我的视线都遮挡得一片模糊，我哆嗦着咀嚼自己的盒饭，想把最后剩下的饭菜塞到嘴里，但就是无法找到自己的嘴。那张脸在温暖的阳光下俯视着我，我瞬间清醒了，因为我知道：r
t我的春天来了！r
t我的春天真的来了！r
t谁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象我这样的屌丝能活着已经实属不易，何况还有个如花似玉的老婆的呢，没事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偷着乐去就行了！如果非要设想一下结局，我认为有以下几种可能：r
悲催式：r
t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夏天傍晚，我骑着一台破电动车，驮着老婆杨菱和大捆杂志艰难前行，一个闪电之后，电动车不转了，俺忿而责骂：r
t“真不能听你们女人的，买台汽车哪会受这种罪！”r
t“废话！哪有买汽车的钱啊？唉，你怎么浑身发抖啊？有这么冷吗？”r
t“电动车漏电了，笨蛋！”r
t 我狂喊。r
泪奔式：r
t颓唐的我坐在电脑前，偶然打开了股票行情信息，突然喜不自禁：r
t“老婆，我十年前买那四百万股票现在值三千万了！哈哈哈……”r
t杨菱端着杯水过来，看了之后象僵尸一样愣住了，水杯落地……r
无厘头式：r
t八十多岁的我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杨菱叼着烟卷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架着腿，不住地喷云吐雾，有一个机器人在给我打针、量体温。我虚弱、颤抖地说：r
t“老婆，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留下一男半女，哎，无后啊！”r
t杨菱吐了吐烟圈说：r
t“别遗憾了，你看，”说着一打响指，门外进来六七个男女，七、八岁到四、五十岁的不等，肤色有白有黑，奇形怪状，“这都是你的孩子！”r
t“我有这么多孩子？！”r
t“是啊，都是我在不忙的时候给你生的！好让你这么优秀的基因流传下去！”r
t我激动万分，伸出手不住地颤抖，最后一翻白眼，双腿一蹬，死了！r
全书完r
1-18章写于南昌，19-24写于鞍山r
2012年10月15晚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