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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早开的晚霞(1)


  “咚——咚——”

  “请进。”

  晚江推开田恬办公室的门,听她正在结束一个电话:“哪里哪里,说这话就见外了。大家来日方长嘛,有的是机会。嗯,好,再见。”

  田恬扣下话筒,面色倒不像语气那般轻松了,晚江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怎么了?”

  “昨天还谈得好好儿的事情,今天突然一百八十度变卦。”

  不是吧?

  晚江着实诧异,连日来几个原本洽谈顺利的商家纷纷改变态度,简直匪夷所思。

  不过还得提提一个礼拜前的下午,徐氏总经理突然到访,向麦田方面表达了诚挚歉意。说是前段时日被公司派往外地,事情全权交给了下面的人负责,发生这样无礼的情况,感到万分抱歉云云。

  “这演哪出啊?敢情是上头替手下收拾烂摊子来了?”当时大灵搂着晚江如是问。

  于是她们自然也不知道对方离开麦田后,那总经理助理曾不满道:“总经理,就这样的小事,需要您一下飞机就亲自赶过来赔礼道歉吗?”

  那总经理脸一沉:“怎么就养了你们这群废物?那兔崽子是哪根筋不对,没弄清楚情况就私自妄为,反了是吧?还小事,昨天我接到消息,说年度商业论坛会议取消了咱们公司的出席资格。不惹事儿怎么就这么难?”

  助理闭嘴了。

  而对麦田来说,本以为是一波已平,没想到会几波又起。田恬抑郁了这些天,焦躁到掉了好多头发。麦祁只说“点背不能怪社会,没签合同之前一切均有变数的嘛”,但她就是没办法静心。

  “想来是我们风头太劲,有些人看不过去了吧。市场竞争嘛,哪个行业没有,我还怕他们不成?买卖也是讲究缘分的,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OK。”烦心归烦心,但她作为老板,不能在员工面前太消极。这话是安慰晚江,多半也是在安慰自己。

  “对了……”田恬抽出压在文件下的一张请柬,“过几天有个酒会,你代表公司去吧,我最近状态不佳也没心思。”

  晚江翻开来,古雅的色彩和情调,是苏禾庭院的年中酒会。

  其实苏禾庭院新一季的宣传结束制作已有好一阵子,难得他们如此上心。晚江将出席酒会的任务接下来,尽管对她来说,这些交际活动实属为难。她一直很佩服那些可以在短短时间内,就从白骨精迅速变装成优雅名媛的女人。白天像一台台高精准的仪器,疯狂运转,夜晚降临之时却在各大社交场所如鱼得水。

  晚江走进酒店大厅,远远看见电梯门就要合上,她踩着恨天高一小阵疾奔,幸亏电梯内有乘客及时替她按了键。她心下感谢,接着就在缓缓开启的门缝里看见了笔挺的苏闻。

  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踏进去。

  头一次发觉电梯运行这般慢速,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二个人,呼吸频率近乎合衬。明知参加苏禾酒会,碰面在所难免,但晚江还是有些局促。

  “最近一切好吗?”

  明明这样近,那声音听来却像隔了层真空玻璃,晚江回答他:“都挺好的。”

  苏闻闻言自顾自点头。但愿只是他多虑了,毕竟已经过了这么些年,叶贤芝不至于再为了什么,弄出不大不小的事来。总之他和岳宁好一点儿,对晚江来说也就好一点儿。

  “你现在,是和高以樊在一起吗?”

  他放在心里很久的问题,终究还是问了出来。晚江神游的思绪被震碎,一时间非常窘然:“我们只是朋友,他那个人还挺不错的。”

  苏闻在电梯镜面里,非常清楚地捕捉到她面色微红:“晚江……”

  电梯“叮”一声到达楼层,晚江心一横便决定选择性失聪。然而当她望到门外的景象时,那双恨天高像钉在了地上,一步也没迈出去。

  她也纳闷,怎么就一眼识别出那背对着自己的男人,是高以樊。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右臂上攀了一个女人,紫红色晚装拖曳一地。卷发全撩到了一侧,于是整片光洁柔嫩的美背暴露在空气中,后腰极其性感纤细的线条夺人眼球。他们在与其他宾客攀谈,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女人仿佛乐不思蜀。晚江和苏闻都没有发出声音,谁料高以樊却蓦地回过头来。

  他一怔,不知道是见这二人站在一起心里别扭,还是当真被眼前的陆晚江降住了。她着一条香槟色抹胸小礼服,上半部分点缀着几层薄纱,一眼望去,玲珑锁骨若隐若现。大约是高跟鞋的关系,衬得白皙如玉的双腿更加笔直。贴身设计的礼服将身材勾勒得与平时大不相同,宛如一只瘦腰瓷瓶,在原地自顾自美丽。那垂坠晶莹的耳饰,闪耀得如同她的眼睛,不可阻挡地落进他心里,璀璨了他今后人生无数个夜黑与天明。

  陆晚江,我想我是该承认,我对你如此动心。

  苏闻一手悬在晚江腰后将她带出电梯,高以樊则不动声色地抽出那条被女伴挽住的胳膊。他向苏闻伸过手去,于是两人随意握了握。

  紫红色晚礼服的女人也上前来,露出洁白的八颗贝齿,笑容大气。或许高以樊这类人,的确需要这样的女人站在身边与之匹配。晚江胡思乱想,岳宁款款而至,一眼就逮住她,牵过手来直夸她的打扮美。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眼光没错,岳宁挽住苏闻的手臂:“你说晚江今晚是不是很漂亮?”

  其实他都没来得及好好看她,这个问题之后,眼光才在她身上流连。他曾经拥有过她的青涩时代,而如今渐渐成熟的女人香,已与他无关。它将会为别的男人绽放,成为那个幸运儿独占的芬芳。

  “很漂亮。”

  或许只有苏闻自己才知道,即便是横跨了几载光阴,记忆从来不会忘记,曾经因谁造就的一见钟情。

  这氛围让高以樊觉得不大舒服,那女伴睨了他一眼,仿佛娇嗔:“你觉得呢?”

  “也就还好。”

  岳宁的出现打破了四人格局,同时又微妙地造成了另一局面:晚江独身而处,在这成双成对的境遇下,只想快快混入宾客群扮演路人。她不想同苏闻过多接触,也不想理某个评价自己“也就还好”的讨厌鬼,天晓得发什么神经,一时间见谁都不爽快。

  酒会正式开始,晚江拼命降低存在感。但是有人不知道闹什么情况,积极发扬游击战精髓,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疲我打、敌逃我追。概括成更直白的话就是——有陆晚江的地方,就有高以樊。

  她刚与之前有过项目来往的一位女士展开对话,耗尽耐心的某人极其绅士地站到她身边,拿出了影帝级的演技:“对不起,打扰二位。陆小姐你好,我是……”那位女士在男色和演技的双重忽悠下,主动礼让:“你们先谈。”

  “……”晚江一脑门儿的汗,见他身侧那朵娇艳玫瑰不知去向,“你的拍档呢?”

  那紫红色晚礼服小姐不仅仅有美背,胸前光景更甚,波涛汹涌诱惑深深,她是男人都能喷一鼻子血。

  “不见了。”

  “虽说这‘逢场作戏三昧俱’,但你这样把一位诱人犯罪的辣妹丢下不大好吧?好歹是你带来的,怎么能撇下人家单独跑开……”

  “还不是为了追你。”

  高以樊回得利索,说完才发现这话有歧义。晚江倏然睁大双目,惊恐模样在他看来竟然很可爱。

  怎么办,他真的好喜欢。

  喜欢得内心发痒又发酸。

  高以樊提起指尖刮刮眉骨:“于姗是公司公关部经理,基本上都是她陪我出席活动。我们私底下是很好的朋友。”

  原来如此。这男人今晚一副简洁的英伦腔调,额前短发微微向上翘起,越发显得眉目立体。再加上方才那小动作,随性却又实在撩拨人。晚江抿口香槟,准备再次转移阵地。

  只不过今晚要逮她的人,看来不止一个。何况遇上这只大猫,还真不是游击战就能解决的。再次相逢,叶贤芝依然雍容华贵,高级刺绣旗袍在这样的酒会上独树一帜,笑容比脖颈上那串珍珠项链还惹眼。

  晚江想离叶贤芝远远的,只是腰上横来一只手阻挠她的撤退,高以樊不说什么,叶贤芝却被实在地暗示了。晚江浑身戒备,他不会错将自己当成公关部经理于姗了吧?她用手肘抵他结实的侧腰,但后者不为所动。

  叶贤芝冷笑,即便高家家大业大,高以樊在她面前也不过一介晚辈,哪有资格在这样的场合给她难堪?她不紧不慢说了些场面上的客套话,高以樊进退自如地回着,最后听她好言相劝道:“小高先生这么有身份的人,应该将眼睛擦亮一些。为了自己也为了家庭,有的人,还是少接触为好。”

  晚江清楚感受到那手掌熨在腰上的热度,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小片肌肤上,甚至都没在意叶贤芝的指桑骂槐。陌生又熟悉的男子气息,给人温存舒适的安全感,她曾在他身上幻觉到苏闻的影子,但此时此刻,她内心的悸动此般真实,高以樊此般真实。

  他没有回叶贤芝的话,而是俯下身,鼻息触在她额角:“这里空气不好,你到外面等我。”

  晚江背影渐远,高以樊终于看向脸色不愉的叶贤芝,他晃动手中盛着红褐色透明液体的高脚杯:“苏夫人,对多年前您大儿子的车祸意外,我感到非常惋惜。但如果您真的为他好,就把一些私情放一放。人贵自重,您偏执地将那可笑罪名归结到陆晚江身上,不过是想让她一生都不好过。”

  “放过苏阅吧,他在天上看着您。至于陆晚江,也许您没那么宽容。不过没关系……”高以樊仰首将红酒饮尽,口腔里是满溢的果香,“她有我。”

  晚江在长廊尽头等待高以樊走向自己。

  “我们走吧。”

  “去哪儿?”

  “送你回家。”

  “啊?可是这边还没有结束。”她又不是自个儿来玩儿的,她代表的可是麦田。

  高以樊拉过她朝电梯走,晚江被拖得打了个踉跄,挣扎着:“高以樊你喝了酒的!”

  他叹气,随后从牙缝里磨出几字:“有、司、机。”

  “……”

  晚江这件小礼服本是遮到大腿中部,现在坐在车内,因为姿势关系,裙沿噌噌往上爬了几厘米。她勉强用双手护住,却是杯水车薪。高以樊神经敏锐,拿了条毯子放到她腿上,眼不见为“静”。

  半路上她终于忍不住问:“你刚刚支开我,和她说了什么?”

  高以樊偏过脸,瞧她一脸好奇:“女人太聪明就不可爱了。”

  “我又不是萝莉,干吗要可爱,我的女神是岑姐!”

  “这个话题结束,下一个。”

  “为什么?”

  “因为提到她我会头痛。”

  “……”

  司机将车稳稳停在晚江家楼下,然后借故下车去了。虽然按他俩的关系,今晚高以樊举止轻浮了些,但也算歪打正着帮自己解了围,所以心里还是感激比较多。

  “谢谢你。”

  她端端正正坐着,突然感到耳旁掀起小股凉风,高以樊一手抵在车窗支着额角,一手探过来,将她缠上耳坠子的几丝鬓发撩回耳后。他今晚这是怎么了,好像总是不由自主失控。

  “谢什么?”

  他的手指带电,在晚江耳廓留下密密酥麻。她心跳一下子漏掉数拍,怎么也回不到正常的频率:“谢谢你送我回来。”

  “这样,那你谢司机吧。”他一点儿也没有掩饰语气里的笑意。

  “也对,那晚安了。”

  “晚安。”他嗓音哑然,才两个字就听得晚江全身通电。见他几欲启唇,担心他会说出一些让自己扛不住的话来,她当下做出个“打住”的手势,高以樊果真条件反射地停下。

  两人在这隐形力量的神奇作用下对峙了几秒,高以樊被唬得莫名其妙,迟她一秒觉醒,这女人已经抓住时机夺门而去。撤退得太夸张,毯子直接从车里被她带到外头,拖了一地。可她也管不了那样多,一心只想逃跑。她捂住脸颊,救命啊,掌下肌肤竟比夏夜里随处浮动的燥热气流还要滚烫。

  早上被定时闹铃吵醒,关掉以后心想再睡五分钟,可这一歇就歇过了头。晚江连滚带爬从床上起来,边套衣服边碎碎念杜宝安这货走之前竟然不叫醒她。日常妆都没工夫化了,早饭肯定也是来不及买,于是她往包里装了盒牛奶,匆匆关门离去。

  今天有实习生要来,是公司和A大签了实习协议后的第一批学生,一共七个,没想到自己也分摊到了一个。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迟到,难道第一天她的威信就要碎成渣了?

  晚江这样想着,踏进办公室。正在泡咖啡的大灵一把拉住她:“你今天怎么这么迟?人家实习生大概天蒙蒙亮就来了,坐那儿等了你半天。”

  “……”

  晚江扮一个哭脸,果然有个大学生模样的人坐在自己位置上。倒是很规矩,桌上物品的摆放都还是昨天走时的样子,没有被动过。那男生低着头,晚江只看到他后颈因姿势关系显出几块好看的颈椎骨——真是标准的玩手机模式。

  她放慢脚步悄悄靠近。

  “同学,玩什么呢?”晚江俯下身,降低视角,打算瞅瞅他在玩什么游戏。让她意外的是,这男生竟然不是在捯饬手机,大腿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三国演义》,正看到第二十一回——曹操煮酒论英雄,关公赚城斩车胄。

  这……

  这高尚情操顿时让晚江自惭形秽,而他不知何时已经扭过脸来。俩人离得有些近了,晚江觉得眼睛有点儿花,这孩子怎么看着这么面熟啊?

  “师姐。”

  这声音就像一把钥匙,顺利开启了记忆库房。晚江唰一下跳开几步,舌头打了结似的不灵光:“你你……你不是那个、那个、那个……”她实在没办法在办公室说出“跟我告白”四个字,那绝对会让她自刎。

  男生已经从位置上站起来,似乎比晚江当时目测的还要高一点儿。合适的板寸头,手触上去会像小刺猬一样扎人,他把书放回背包,绕出转椅,一切妥帖了,才对晚江说:“我叫陆戎。”

  好巧,竟然是同姓的本家,不过这名字听着倒比晚江的名贵多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吃惊,老天,她不是在做梦吧?眼前这家伙,可是当着全系人的面英勇无畏地发表宣言来着。拜托这位少年,你千万不要在办公室失控啊……

  “咕——咕——”

  晚江嘴角抽了两下,尴尬地捂住肚子。陆戎笑得不加掩饰,没发出一点儿声音,但整个肩部都在颤抖。这小子也真不客气,奇怪的是晚江竟然不觉着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