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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反方向的钟(3)


  晚江毫不犹豫地点头,杜宝安抱抱她:“我说,这女人这么阴险,就算今天没兵戎相见,她要真心不待见你,以后也能扯出个芝麻绿豆大的事儿刁难你。”呸,她到底怎么安慰人的,连忙改口,“别担心别担心!苏闻对你那么赤诚,哪会轻易放弃啊!”

  “我很不安。”

  “唉!明明就是她那种人太讨厌了!别怕,咱们真爱至上,见招拆招!”

  晚江很乱,但也顺着杜宝安的话说:“嗯,你说得对。”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部电影!”

  “这电影有这么伤感吗?”

  “有啊!你看过就知道了!”

  “那主人公是为什么没能圆满?”

  “唉,说不清那些草率而致命的问题。其实想一想,人生一世,总有些片断当时看着无关紧要,事实上却牵动了整个大局。”

  ……

  高以樊把着方向盘在车流里蹒跚,不过是刚才在某个路口一不留神打错了方向,就遭殃似的拐进了这条堵路。他取了支烟含在唇间,嗅见几缕淡薄的烟草味,却一时寻不见他那只藏银色打火机,只好意兴阑珊地取下来揉掉。

  若有所思。

  下午的时候,杜宝安正式与他结为盟友。最后她站起来告退,伸懒腰嘀咕:“和那谁重逢害我昨天一宿没睡安稳,最好是我瞎担心……”

  高以樊还不打算走,坐在位置上对杜宝安的背影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杜宝安格外潇洒地罢罢手:“幸福的机会人人都有,但许多人不知道他们碰到过它。而我,只是害怕她又一次错过它。”

  世上有那样多的事,其中不计其数的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这样从容不迫地放任旁人看穿自己,可在关键的人身上,怎么就遇上重大延迟呢。但是这一次嘛,他还真乐意奉陪到底。

  大热天感冒最是糟心,会议室里,大灵鼻音厚重地做着汇报,想到待会儿还要直奔客户公司,她就想往鼻孔里塞两团纸巾,憋气窒息而死。会议结束时晚江被田恬留下来,见大家差不多走干净了,田恬才开口:“你们组那个饮料的案子怎么样了?”

  “还差一点儿,今天就能完成。”

  田恬组织着措辞,伸手扶住晚江的后背:“先放下吧,开会前接到电话,对方要求我们这边换组来做。”

  “……”离事成只差一步却被腰斩,这还是晚江第一次遇到,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理由呢?”

  田恬把对方的话一五一十说了,最后也是又气恼又无力:“你们几个也别想太多,并不是干得不好,只是有些大爷太难伺候。工作是做不完的,待会儿不是还要去徐氏吗?接下来专心这个任务。”

  消息太过于突然,晚江非常郁闷,她甚至都能想象到拍档们懊丧的面孔。但是既然田恬已经做了这样的安排,再计较也无济于事。

  一小时后,麦田一行四人坐在徐氏会议厅里,迟迟未见对方主管踪影。

  如果那只壁钟准时的话,他至少晚点二十分钟了。大灵小声和晚江私语,齆声齆气的,晚江一肚子沉甸甸的郁结,也就没怎么用心听。

  此时门口终于出现骚动,领头的是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趾高气扬,经过晚江他们身边时带起一小阵风。那浓重的香水味刺激到大灵好不容易畅通的鼻子,她没忍住,安静的会议室瞬间被一个振聋发聩的喷嚏罩住。

  晚江看见那男人整个背部都僵了,仿佛一具古埃及的木乃伊。正琢磨着这个段子又够在办公室疯传一些日子的时候,那主管将文件往桌上一丢,阴阳怪气道:“就这样的推广方案,我觉得今天的会议完全没必要进行。”

  “这位主管您好,这是按贵公司所提的需求做出的初级方案。我们今天来的目的,也是要进行进一步磋商,希望更多地听取徐氏方面的意见。”大灵为方才的冒失感到难为情,礼貌地同他对话。

  “意见?整个方案空洞浅显到我着实不敢恭维,简直是小学生水平。就凭你们这样的诚意,我甚至怀疑这些调查数据的真实性和可靠性。”

  晕,迟到二十分钟,到底是谁没诚意了?晚江似乎听见了大灵的内心独白,迅速接过话茬:“我们公司一直都是根据客户诉求进行相关范围的市场调查,可以保证每一项数据都基于真实投放和收集整合,请相信我们的专业。”

  那主管屈指叩得桌面咚咚响:“专业不专业,我自然不晓得,要是早知道你们水平如此……”他仿佛不知作何形容,轻蔑一笑,“我们徐氏是肯定不会签合同的,什么样的广告公司找不到,对吧?”

  会议室气氛一时降至冰点,那主管突然来了兴致:“陆晚江小姐是哪位?”

  “是我。”

  他“噢”了一声,走到晚江背后:“听说陆小姐是业界近年来不可多得的新锐人才,一入行就参与了许多重量级的企划项目,可今天拿这样的东西敷衍我们,有失水准啊。”他像清宫剧里无数身残志坚的公公一样喋喋不休,“不过话说回来,浮名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行行都有些‘规则’,实力是其次,手段最重要。谁要是能傍上个大客户大金主撑腰,什么单子接不到。”

  他的话回荡在安静至极的会议室里,能听清每一个遣词造句。可谓句句含沙射影,在场所有人的眼珠子一时间都黏在了晚江身上。

  大灵本就是暴脾气,这下受不了地怒道:“这位先生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同事使劲拽着她,生怕她跳起来打人。周围开始有一浪接一浪的窃窃私语,晚江自是问心无愧,始终面不改色。那主管见她若无其事,心下不甘,绕回位置拾起麦田的方案书唰唰撕裂:“还是那句老话,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

  手一扬,纸屑纷飞。

  回程路上大灵在车厢里怒斥:“这是我入行以来见过的最莫名其妙的事了!小人得志!蓄意找碴儿!癞蛤蟆长疙瘩,还以为自己满身长花了呢!一个公司放这样的脑残当主管真的好吗?谁给他的胆子?”

  谁知竟被反将一军,四人回到公司直接被叫进了麦祁办公室。半小时后出来,大灵郁闷得两个鼻孔都堵了。晚江心塞至极,大灵说她是躺着也中枪,她却觉得对方似乎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有备而来。

  晚上,晚江洗完澡便窝在房间对着电脑干活,茶杯见底,她起身出去倒水。杜宝安还在沙发上打坐,一晚上都在玩手机,不知道在忙什么,她忍不住问:“你在干吗呢?”

  “噢,没什么,和别人聊天。”杜宝安把最后一条“小报告”发送出去,手机往身侧一丢,一副终于结束了的架势,见晚江还是一脸恹恹,“你不是还在懊恼白天的事吧?”

  吃饭的时候杜宝安就发现她不对劲,一问才知道即将收尾的工作被毙了,还莫名其妙碰上个奇葩。“这可真是闻所未闻,我觉得你还是提防着点儿,这些王八蛋要是犯起贱来,保不齐整什么下三滥。尤其你这行业你这岗位,啥时候跳出来说你抄袭云云都有可能。”

  干他们这行,最忌讳的就是剽窃。麦田向来把这种概率扼杀为零,别的不说,核心部门每次出一个创意企划,公司各种严格把关,为的就是不在版权上出任何纰漏。别人想要在这上面做文章,捡不到便宜,所以晚江基本放心。

  房间里传来手机铃声,晚江进屋接起来:“喂。”

  “睡了?”

  “还没有。”

  “那下楼来。”

  她朝闹钟看去,时针指向十点,分针刚过一刻。

  晚江换掉睡裙,噔噔噔下楼来,大约是听见动静,背身站着的高以樊回过头来。先前都是被正装规矩地裹着,难得见他这副休闲打扮,和自己差不多的短袖短裤,整个人越发颀长清俊。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路过。”

  “……”

  多蹩脚的理由,亏他能说得如此气定神闲,还是说有钱人的喜好都很特别,大晚上不在家歇着,横跨一两个区专门路过。高以樊把手上的东西提到她面前,晚江盯着那熟悉的包装,踌躇片刻才接过来。

  “女生不开心的时候喜欢吃甜的。”他这样解释。

  “谁说的?”她这样疑惑。

  “据说的……”他这样解释。

  “噢,那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女生不开心?”她这样疑惑。

  高以樊眉头往下一压:“我不是名侦探吗。”

  见鬼,没有比这更牛的答案了。

  夜很静,Chestnut Cream的滋味一如既往馥郁浓厚,晚江吃完一整个蛋糕,心满意足。高以樊掏出振动的手机,耳边是陈元一的咆哮:“你去哪儿了?我不过洗个澡,出来怎么整个屋子就剩我一个人!”

  他不想回答,敷衍着:“有事?”

  “哼,不说拉倒!全家桶一份,挂了!”

  高以樊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晚江还留在台阶上,面容洁净,双目澄澈。隔了这样远,但他仿佛能闻见她唇边甜腻的奶香。他不喜甜食,此刻却鬼迷心窍地想要尝一尝。他被自己的念头吓到,正色说:“我回去了。”

  其实能拥有这样片刻的闲适,还真叫人不舍得,但她似乎也没有理由挽留:“晚安,注意安全。”

  她不愿动,就那样坐着看高以樊走远。电光石火之间,她骤然想起下午的事件,于是脱口喊住了他。徐氏主管的那席话,让她隐隐担心某些脏水会溅到高以樊身上,他是个不错的人,她不想牵连他。

  高以樊回过身来,其实这场景并不相似,一点儿也不啊。可她怎么就回忆起那天小路上的高以樊,罩在路灯黄晕里,影子被拉得老长。光影错落中眉眼更为深邃,那领结又被他扯开,成熟稳重丢得很远,剩下生人极少谋面的桀骜不羁。

  不可思议,她居然记得如此清晰。销匿的时空穿梭而来,与远处的他重叠,那悄然期盼的神态不容忽视,只一秒便让她怯懦。那句“我们以后是不是不要再见面了”,最终成了“谢谢你的蛋糕”。

  而她不敢去探究这里头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