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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赤裸的秘密(3)


  叶贤芝旋开把手,见苏闻坐在床边,房内只亮了一盏台灯,暖橘色光线笼罩住他若有所思的身影。叶贤芝整整披在肩上的薄衫,并没有踏进屋:“今天需要办的事情都妥当了吧?”

  “嗯。”

  叶贤芝早已习惯了他的冷然,母子俩说话永远不温不火,几句就完。

  “早点儿休息,明天还有事情要做。”她说完关上门,将那簇光源隔在了里面。

  一个姿势坐久了,总是需要动一动,否则就像现在这样脖子发酸。

  一段旧爱放久了,也终会挨到密闭封存的时辰。

  岁月蹉跎,将从前那样炙热的感情磨成细细的齑粉,不复原形。扬手一撒,便和青天白日下的灰尘融为一体。他早已被往事说服,不求再得,只是偶尔回首,仍旧还是会被那些细微粉末,呛得胸口发疼。只是时间,而幸好,时间是这样足够的多。他想过了,想着哪一天,他总会握着身边人的手,忘却前尘,安然无恙。

  苏闻扬起脸,手上捏着的那张相片,它很轻。不过鸿羽的重量,却叫他这么多年也放不下来。无法遏制的念怀,但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啊。

  他打开房门,走出卧室,随后是半段长廊,拐弯,然后是几层台阶,再行五步远,来到书房。一路上他安安静静,没有惊动任何人,他甚至没有点灯。借着探过窗框的三寸月光,他蹲在书桌抽屉前,第无数次重复这样的动作。相片归于笔记本的第一百二十三页,它将长眠于此,带着他此生最繁华,也最寂寥的梦境。

  抽屉上锁,苏闻拿着那枚钥匙,走向月光最盛的地方。书房朝向的是一个小型人工湖,曲桥、假山、水榭、驳岸,湖面如镜,波光粼粼。他挥臂抛掷而去,夜幕下滑过一道金属质感的弧线,那其实是一段时光的轮廓。

  “扑腾”一声入水,那声音极细极浅,在这样安谧的夜晚,竟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这个B市秋季里寻常的一夜,繁星闪耀,却有三人注定难眠。

  午休时间,晚江趴在桌上补眠。

  昨天和杜宝安High太晚又喝了酒,早上起床模式屡战屡败。最后还是同样哈欠连天的杜宝安过来将她弄醒,否则又要迟到。

  她枕着胳膊,在梦里和一侠客大战三百回合,不分胜负,累得自己在梦境中直吐血。幸亏陆戎来摇醒她,不然又是一场鏖战。她揉着眼睛起身,蒙眬间问怎么了,陆戎把她差点儿滑下肩头的毯子拿在手里,指了指门口:“外头有一位先生找你。”

  晚江找到湿巾擦了把脸,才出去见来人。是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有很深的法令纹,但身板依然挺拔。他声音沉沉的:“陆小姐你好,我姓郑,我们夫人想见你一面。”

  这位郑先生侧了侧身子,给晚江让开一条视线。几步开外的电梯门口正等候着一位妇人,华贵雍容的打扮,对方无须转身,晚江便知道郑先生嘴里的夫人,是叶贤芝。

  民国时期风格的茶馆,是当年晚江同叶贤芝见最后一面的“不水船”。店内虽格局有变,但腔调仍在。老板娘穿着一袭复古旗袍,坐在造型精巧的红木椅上,偶尔打量一眼临窗座位的那一对女人。

  依然叫的一壶白茶,晚江端着那盏贴花瓷杯,默默饮用。那位郑先生,坐在停于路边梧桐树下的轿车里,时而往她们的方向瞧。叶贤芝见他如此提防自己,不禁失笑:“很久没出门了,外面天气真是越发好了。我今天和苏闻父亲说要见你一面,他考虑半天才答应,最后还得跟着一个人来。”

  晚江听不懂她说的,一杯白茶喝尽,她又给自己沏上。叶贤芝看着,时隔多年再次这样面对,已然是另一幅光景。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晚江的场景,内心唏嘘,似乎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对这个女孩子结下了先入为主的坏印象。

  现在,也还是坏印象。

  “听说陆小姐刚刚得了一个大奖,真是恭喜了。哪怕先前风言风语,也依然如此强劲。”叶贤芝缓缓地笑,“只是不晓得这奖,是否实至名归罢了。你也知道,高家在这些事情上,办起来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晚江嘴角一沉,她不明白叶贤芝是何用意,为何要对自己说这样一番话。

  “苏夫人,如果您是想挑拨我与高先生之间的关系,大可不必了。我相信自己的实力,也相信他的为人。”

  叶贤芝冷笑:“这些小事情,他有什么不能为你做的?你真的以为单凭麦田的能力,能处理掉那么多商家的刁难,能得到徐氏的亲自道歉,甚至是替你澄清Nelson和新奥的诬陷?”

  晚江手上力道不稳,杯底磕在木桌上,“当”一声清响。叶贤芝说出口的内容太戏剧性,她一下子接受不能:“为什么您知道Nelson?”

  “我当然知道,因为那些事情,是我让他去做的。”

  叶贤芝答得很快,整个人一丝起伏也无,只观察着晚江的神色,有惊异,也有难以置信。叶贤芝在心底猜测,她会不会就手里的那杯白茶朝自己泼过来。

  可晚江忽然平静了。

  原来如此,当初自己怀疑过的疑点,今天她得到了最直接的答案。果然是有一个人匿藏背后,但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她”。不想追问,似乎因为是叶贤芝,一切反而更容易解释。而且她发现自己对那些所谓的理由,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Audrey的事情高以樊也是处理得好,整个苏家都要谢谢他呢。”叶贤芝盯着茶壶上精致的图样,一时失神。

  高以樊?

  是高以樊?

  Audrey的事情,不是苏闻替自己解的围吗?难道一直以来,她的直觉都是错的?

  忽然想起那次两个人在大马路上胶着,他问自己,苏闻究竟是帮了她什么大忙。她却冷言回复,徒留他苦笑。那一瞬间他会不会心灰意冷地觉得,耗费的一切心血,都错付了呢。

  一时间心思涣散,晚江都没听清叶贤芝后来说了什么。再找回听觉时,只剩下一句:“陆晚江,拆散你和苏闻的,不是我,是命。”

  那张悉心保养的容颜,让这半生光阴对叶贤芝而言仿佛就是假物。可即便面容风华永驻,只怕那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晚江低下头,不再看她,淡淡地说:“是吗,可对我来说,您也是我命中劫数的一部分。”

  “这么说,原来你还是有怨的。”

  “曾经当然有怨,只是如今,我已不想再与之纠葛。怨恨,发泄出来便伤人;反之,只会伤身。”

  “呵,这么说来,你是不再念想苏闻了?”

  晚江嗅着茶馆里的茶香,浅淡清明,令人忽然心如止水:“人世间有太多感情无法修得正果,但我们相爱过,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叶贤芝轻笑,她此行要说的,讲了大半。剩着最后一样,却在晚江这句平和淡然的结语中失了意义。不说也罢,权当少做一回恶人吧。

  坐在红木椅上的老板娘,见那位年轻女人站起来,提包准备离开,却似乎又说了句什么话,才真正走掉。而那位年长的妇人,依然坐在那里纹丝未动。

  良久,那位年长的妇人端起杯盏,喝得优雅。

  叶贤芝想着晚江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不管过去如何,我都希望从现在开始,他往后的人生一定幸福。”

  身旁透明几净的窗扇向外打开,伸手可遇袅袅秋风。伤离的季节,入眼景致现在仍有生意,但过不久呢?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而她的半辈子,大概也是如此罢了。苏闻的人生安乐与否,作为生养他的人,都还未知;叶贤芝唯独知晓装载她自己卑微幸福的锦囊里,是早就空无一物了。

  瓷杯中落入一滴晶莹,小小的杯口里波纹摇荡。那渗入的小液体,似乎为这微甘的白茶添加了一丝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