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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赤裸的秘密(2)


  这样刺痛一个孩子,高以樊不觉得痛快,只是陷入感情的人会变自私,他也一样。门童跑过来回复,正好打破僵局。高以樊把晚江扶起来,陆戎站在原地没动,后知后觉身边有人经过。待他回神时,高以樊已经带着他的师姐行至门口。他折身追上去,差点儿绊住脚。他伸手拉住高以樊的手臂,高以樊回头,见陆戎眼神飘忽,抓着他胳膊的手,却使了很大的劲。

  门口保安以为高以樊遇上了纠缠,就要过来解围,被他摇头退下了。他看着陆戎欲言又止的戒备模样,宽和地说:“我只是送她回家,如果你不放心,可以一起的。”

  坐进的士,晚江随便找个姿势都觉得舒服,闭着眼睛动了动眼珠子,“唔唔”两声继续睡下去。高以樊回头,隔着后车窗,陆戎孤单的身影越来越远,他执拗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离开,直至被车流遮掩,再不可见。高以樊不知道,他还会在那里站多久。

  车子穿梭在城市的夜晚,灯火琉璃。电台里正是点歌时间,一曲终结,主播温柔的声线如同夏末宜人的晚风。

  晚江呼吸绵长,渗着酒香,高以樊坐在一旁,似乎仍能嗅见她芳馨如兰的味道。身旁的她人若桃花,唇色近似红酒,他又欺近一些,还好,她在安睡。所以她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有多庆幸不用凝视她的双眼。那样好看的杏仁儿眼,那份他只凭想象,就知道有多摄人心魄的美。

  一窗之隔的如海车流,是景;一厘之遥的浅眠伊人,似景。

  游离于幻境的人,梦中仿佛有蝶。伏息在她嘴角的,是极轻极轻的触感,极短极短的停留,极好极好的思恋。

  刘知旬推开高以樊办公室的木门,率先走向站在水族箱前看热带鱼的女人。

  “谢小姐,这是您要的冰激凌。”

  谢二小姐回眸,粉唇皓齿:“谢谢啊。”

  刘知旬继而给高以樊呈上文件,高以樊翻开草草瞥了两眼,合上放到一边。刘知旬见状只好特意提醒:“老板,这是九月中旬‘儒川广告节’的邀请函和相关文件。”

  “儒川广告节”是国内广告行业首屈一指的盛事,庆典每年举办一次,奖项含金量极高。故为业界从业人员梦寐以求,也是国内广告人有机会跻身国际的重要跳板之一。

  “你忘了我不出席这类活动。”

  “老板,那个……”

  “你安排个人去就可以了。”

  刘知旬抬抬眼镜腿,看那谢二小姐并没有注意他们这边,就俯身小声说:“据可靠消息,陆小姐已经受到邀请。而且,基本确定获奖。”

  高以樊果然抬起头来,说:“这种不光彩的情报收集行为,下不为例。”

  “是是是。”

  恰逢电话内线响,高以樊按下接听。

  “总经理,董事长正往您办公楼层去。”

  “好,知道了。”

  坐在沙发上挖冰激凌的谢二小姐听到线报,一个鲤鱼打挺,瞪着高以樊提醒他准备“迎敌”。而高以樊不知在思考何物,他突然又翻开那份文件,找到乐森受邀颁发的奖项,大脑秒速运转。跟从多年,在刘知旬看来,老板心下已然是有了想法。

  他边交代边往沙发走,刘知旬越听越纳闷,最后哀怨地说:“你刚才说下不为例……”

  高以樊在谢二小姐身边坐下:“你有办法的,去吧。”

  太上皇很快驾到,高以樊和谢二小姐正姿态热络地聊天。高宏森走进来时,谢二小姐得体地与老爷子打招呼,高宏森笑得和煦,示意他们坐下:“都随意些。”

  等到他们聊完水族箱里的一条过背金龙,高以樊趁时说:“董事长,我这里有一件事情要和您商量。”

  高宏森闻言回头,见高以樊煞有介事的样子。

  “好。”

  时间齿轮滚滚,庆典如期而至。

  每届广告节组委会都主张随性,提倡真我,不在着装这类细枝末节的事情上做硬性要求,这大大减轻了晚江的心理负担。她是第一次获得正式邀请,伙伴们都为她高兴,明明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一个个都兴奋得要命。陆戎的恭喜自然不会缺,不过这小子前阵子突然怪怪的,在办公室活跃度都有所下降。近段时间又开始回归本色,仿佛之前的不对劲都只是晚江一个人的错觉。

  会场里放眼望去全是神采奕奕的人们,这样的场合,抬头低头见到的多是圈子里的同行。平日里激烈竞争的对手劲敌,此时相见也是化干戈为玉帛,各自笑脸相迎。

  麦田近年来势头强劲,晚江凭借实力崭露头角,得到许多前辈们的赏识。这会儿遇上几位老师,便聚在一起闲聊。弧形会场布置装点的别具一格,不落俗套,前排座位上都有一小捧精致花束。晚江的是白色雏菊,深紫色花心,用绸带扎成茂密的一小捧,清新又不失可爱。会场渐渐满座,她回到位置上和杜宝安发信息,顺便等待典礼开始。

  全场灯光暗下来,音乐响起。担纲主持重任的是新面孔,但很是老练,将现场控制得十分到位。整个流程并不烦琐,巨型屏幕放送完一年来国内广告产业创新发展的总结短片,随后便是入围作品总览,接下去就是一系列颁发。

  因为不存在具体提名对应具体奖项,所以不到揭晓前一秒,提名者都不会知道自己将斩获哪一殊荣。

  典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大大小小类别陆续颁出。晚江小心伸手越过前排,向一位和自己私交甚笃的同行道喜,主持人就在这当头报出了“最佳创意企划——陆晚江”。

  她没反应过来,直到旁边有人祝贺似的一掌拍在她肩上。晚江后知后觉,接着便听到主持人串词说:“有请乐森集团董事长——高宏森先生为获奖者颁奖!”

  这一下,脑袋里霎时火光四溅,“轰”一声炸开。

  凭借年初获得广泛好评的那个企划案,她竟然真的得到了,这是对她最富有价值的肯定。从过道走向颁奖台,红毯铺出一小段路,晚江将每一步都迈得极稳。她踩上台阶,与舞台对面踏步过来的高宏森照面。

  对方的面容越来越清晰,晚江在心底小小膜拜了下遗传基因这回事。任谁见过高以樊,再见到眼前这位精神矍铄的商界大鳄,都坚信他们必然是父子。见鬼,她似乎预见了高以樊步入中年后的模样,想到这里,晚江恶趣味地发笑。高宏森也远远便在关注她,挽成七分袖的衬衫和牛仔铅笔裤,笑颜不耀眼但十分耐看。这女孩子简单含蓄的气质,竟让年过半百的高宏森恍惚忆起当初双十年华的妻子。

  他按捺不住有些念头,朝台下观众席某处探究似的望过去。

  大屏幕上是两人握手的特写,随后高宏森从礼仪小姐手中接过奖杯与鲜花,转送到晚江手里:“恭喜。”

  这令她期冀无数次的时刻,似梦非梦。晚江紧握杯身,沉甸甸的手感成了当下唯一的真实。她侧头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晶莹,并向高宏森鞠躬致谢:“谢谢您。”

  他多看了晚江两眼:“高某也借此良机,感谢陆小姐之前与乐森倾力合作。年轻人才华横溢,前途不可限量。”

  “都是分内之事,您过誉了。”

  主持人再次恭贺获奖者的声音响起,整个弧形会场掌声雷动。

  典礼结束后,晚江与大拨同行一起离开。谁知没走多远,就在走廊拐角遇上了高以樊。

  陈元一说他最近倒霉得很,被家里老爷子挂出去处对象。据说那谢二小姐也是个悲催的主儿,惨遭家中各种催婚。两个苦逼凑在一起,互助对方蒙混过关的心愿一拍即合。

  “你也来了?”

  “我和老爷子一起来的。”

  晚江纳闷,这典礼真的需要乐森派出这样的阵容出席吗……正在琢磨哪里不对劲,高以樊掏出一只精致木匣子,递过去:“幸好你得奖了,否则它还得遭雪藏。”

  太过于顺理成章的一切,令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一道便联系上那次徐氏主管的言论,晚江心堪堪凉了半截儿。

  “我获奖,难道是因为你?”

  高以樊料到她会这样猜疑,如实而答:“那是大会评委的事,我没有权利参与。”

  “可这一切太凑巧了不是吗?我刚好得到了最想要的奖,授奖人刚好是你们公司,而你还刚好准备了礼物?”

  她心有猜忌,声音不自觉提起来。

  高以樊掂着木匣子,笑道:“拜托,哪个玩暗箱操作的人能安排出这么明显的破绽来,对我的智商有点儿最起码的信心好吗?况且,我有什么理由为你作假?”

  “……”她的确想不出这其中有任何动机及好处,是她太敏感了吗?“可是……”

  “你不信我没关系,但你不该怀疑你自己。”

  是,他完全有能力为她操作出一个奖,甚至包揽所有。但这样辱没她人格的事情,高以樊绝不可能做。实际上,他只是让刘知旬暗中打听到她的奖项,再由于姗以公关部的名义出面与大会协调乐森应邀的授奖项目。这看似毫无必要的做法,在高以樊看来却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时机。

  高岑说过,他需要这样一个时机。

  晚江见他神色如常,他的眼睛没有在说谎,将信将疑再次确认:“你保证没有掺和评选?”

  落脚点在“评选”上,高以樊自然问心无愧:“我好歹是一个上市集团总经理,很忙的好不好。”

  绷紧的神经纾缓下来,她终于接过那只木匣子,划拉开盖。她有点儿担心,万一是十分贵重的东西,自己恐怕收受不起。谁知安然躺在里头的,是一对做旧的古铜色山茶花耳饰。花瓣从花心到外围一共九枚,形状、大小、样式、色泽、做工,竟与从前那对如出一辙。她难以置信地去看他,他却问:“喜欢吗?”

  怎么会不喜欢,简直喜出望外。

  “你从哪儿找的啊?”

  高以樊暗里怪她不解风情:“盲目去找哪有定制来得快速有效。我好歹是一个上市集团总经理,很忙的好不好。”

  得……

  为了忏悔方才的猜忌,为了满足大爷的虚荣心,晚江尽量笑得一脸谄媚:“那小人就,不跟很忙的高大人多客气了。”

  “以樊。”

  四五丈远的地方,是高宏森和几位相识,也不知他们在那儿多久,两人竟然毫无察觉。高宏森招手示意高以樊过去。

  “你是现在和我一起走,还是……”高宏森洞察着他那点踌躇之色,倒是替他下了决定,“你还是,先送陆小姐回去吧。”

  老爷子伸出臂膀围上高以樊的后背,这臂膀在商场上力挽狂澜,此刻却只是象征着父亲的宽厚与仁慈。像曾经无数次的鼓舞一样,他拍拍高以樊的背:“晚上回家来吧,咱们父子俩,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聊天了。”

  心照不宣,高以樊说好。高宏森最后笑而不语地朝晚江那边注视一眼,才领着众人离去。

  是夜。

  高以樊回到高家大宅时间已晚,恰巧阿姨正要往高宏森书房送茶。瞧见平日难得一见的祖宗大半夜回宅子来,很是惊讶。高以樊放下车钥匙,接过托盘:“我妈呢?”

  “夫人睡下了。”

  阿姨看高以樊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努努嘴让他赶紧送茶去。

  “有没有吃的?”

  阿姨抿嘴笑他:“知道了,快去。”

  高宏森摘下眼镜搁在正好阅读完的一页,揭掉杯盖吹开热气:“陆晚江啊?”

  高以樊站在书柜前浏览藏书,须臾后,大方“是”了一声。高宏森喝着茶,SR的收购项目是高以樊当初向董事会主动请缨的,就算对方内部分歧,也依然势在必得。却用来和他讨价还价,就为了让他出席这么个晚会。这里头若是没有缘由,他还真就枉为人父了。

  “要你这性子,肯在公司和谢家老二联袂演戏给我看,也够难得的。”

  被识破的人耸耸肩。高宏森舒眉,负手走到窗前:“你这样来讨默许,可是认真的?”

  “是认真的。”

  “那她呢?”

  高宏森久久没得到儿子的回复,瞧向站在吊灯底下的高以樊。像极自己的五官轮廓上是显然被问住的神情,他笑:“我说儿子,你这事先报备会不会为之过早了?”

  的确,一直以来他只在确定自己想要的,却忽略了这个重要环节。高以樊掩饰不了自嘲,遇上这个人以后,他的部分思维能力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败得干净……索性在自己父亲面前不用害怕难堪,高以樊说:“事先报备,总比中途夭折来得好。”

  他心里是为影射苏闻的前车之鉴,说完又立刻觉得不妥,担心挑到高岑那档事。

  高宏森细细回忆今晚一面之缘的陆晚江,女孩子面善、能干、谦逊,倒是高以樊母亲会中意的类型。高宏森从窗前折回来,经过高以樊身侧停下。岁月浸染,让人莫名企盼从儿女身上,寻觅那份也曾紧紧拥有过的,草长莺飞的旧时光和鲜衣怒马的好年华。与爱有关的日子是一坛佳酿,糅杂着绵长回忆,沉淀出百转千回的幽香。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也罢,年轻人的事情,成败与否,留给他们自己解决吧。高宏森离开前最后说,听上去像是鼓舞:“找人过日子不比商场上谋事容易,你啊,还得加把油呢。”

  门应声而合,高以樊钉在原地良久,顶灯在地板上拓下一小抹影子。比摆平一家之主困难百倍的,是俘获一颗高深莫测的女人心。

  同片星空下的老城区。

  “干杯——”

  杜宝安豪气冲天,先干为敬,晚江咬着易拉罐的罐沿瞠目结舌。害怕对方兜不住吐出来,连忙将跟前那碟刚炸好的花生米挪远一些。杜宝安舔一圈嘴巴,大呼过瘾:“我太为你高兴了,真的,特别高兴!哎呀,真是……”

  “我知道啊。”

  这世上总会有这样一个人,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高以樊说得对,即使不信他,她也该信自己。既然她选择两者都信,那就不必自扰。

  “你告诉爸妈了吗?”

  “还没,让我自个儿缓冲完再说。”

  ……

  “我们董事长年轻时候铁定也是一美男子!现在看也还是一帅大伯。”

  “反正给我一种三十年后的高以樊穿越而来的错觉……”

  ……

  “提高效率啊拜托!说好的我五你三,我都空了两罐了你还没喝完一半,这次休想老娘代劳。”

  “温婉善良的杜姐姐,我明天还要上班啊。”

  “难道我不用吗?”

  “亲爱的……”

  “别,我喝完这罐就睡觉去。”

  “禽兽……”

  “噢嘞,噢嘞噢嘞噢嘞……”

  同片星空下的城南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