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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真相(3)


  洪三哭得正伤心呢,全没注意到身后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那青年男子见他们哭得认真,便不忍打断他们,只是凑到洪三身后,轻声呼唤:“洪三,洪三……”洪三闻声回头,却与那青年男子撞了个四目相对,这一看不要紧,差点吓掉半条小命。

  在盆火的映照下,这青年男子下半张脸都沉浸在黑暗中,映得面孔犹似鬼魅一般。他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深邃的眼眸中竟似透着森森邪气。更重要的是:这人不正是严华吗?可是……严华不是死了吗?

  想到这里,洪三全身毛发顷刻立了起来,大喊一声:“鬼啊!”忙吓得躲到灵堂之后。

  红葵花和齐林回过头看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恶鬼”吓得屁滚尿流。齐林赶忙拿起一把纸钱扔了严华一身,嚷道:“严华大哥……我们给你烧了纸钱,不用再来问我们要了。”

  严华不知齐林为何有这般反应,正想发问时,红葵花连忙拿起一把熏香反复祭拜严华:“华子……我知道你是横死的,心有不甘,可是冤有头债有主,害你的人可不是我们啊……”

  还是洪三胆子最大,拿起一张符纸贴在严华面门,口中念念有词:“太长老君急急如律令,去!”赶忙拉起齐林、红葵花躲在一旁,指着严华道,“你们看,不动了,果然有用!”

  不料严华只是随手一掀,就把面门那符纸揭了去,不明就里地踏进一步,问道:“你们怎么了?三弟?小林子?你们不认识我了?”

  三人见什么都不管用,立刻作鸟兽散。洪三躲在楼梯后,嚷道:“我们当然认识你啊,华哥!知道你想我们,可是不用冒出来啊,该回哪里就回哪里吧!”齐林也帮腔道:“是啊,快回去吧!”

  严华反倒被几人逗笑了:“你们让我回哪啊?”

  红葵花道:“你愿意回哪就回哪儿,别跟着我们就行了!”一头雾水的严华走到桌子面前,拿起灵牌却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这才恍然大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你们以为我死了?”

  洪三听到笑声,这才隐约觉得严华似乎与生前无异,壮起胆子问:“难道你没死?”

  严华笑道:“当然没死,这不是就站在你们眼前吗?”

  “可有人明明看到你死在江中了!”齐林兀自不信……

  严华道:“我命大,逃过一劫!”

  “你真没死?”话虽然这么问,但红葵花显然已经开始相信严华了。

  严华摇头道:“美人……我像死了的吗?”

  洪三这才从楼梯后蹦了出来:“华哥,真的是你?”

  “当然是我!”严华低头,仔细审视自己一番,反问道:“难道我还能是别人吗?”

  洪三上前拍了拍严华肩膀,见确是严华无疑,这才释怀,破涕为笑道:“一直找不到你,你偏这个时候冒出来,我还以为闹鬼呢!哈哈……”齐林也才扑上来,紧紧抱住严华:“华哥,我们想死你了!”

  “我也想死你们了,哈哈!”严华道。

  这天晚上,久别重逢的三兄弟就坐在严华的“灵堂”前,拿起供桌上的贡品大吃大喝起来。

  5

  严华虽然是洪三和齐林的大哥,但却半点没沾染洪三和齐林的陋习。十几岁以前,因为家境还算不错,他也曾读过一些书。后来家道中落,无钱读书,便同洪三、齐林一同混迹市井当中。然而他的脾性与两个兄弟不同,他不赌博、不好色、不醺酒、不贪财,只肯做正当生意,从来不玩歪门邪道。

  因为他年纪大了几岁,又颇有见识。所以洪三、齐林从小到大都非常佩服他,并拜他为老大。后来有一次,严华因为打抱不平得罪了高官之子。满城通缉之下,不得不离开苏州来到上海躲灾。

  到了上海后,无根无基的严华只能从最低等的码头劳工做起。他本意是想赚几个安生钱,再做点小买卖。然而几个月后,他却惊讶的发现:省吃俭用的他竟一分钱都没攒下来。

  后来,严华所在的英租界码头仓库爆发了一场十分严重的塌方。死亡1人、重伤7人、轻伤11人。按理说这是一场建筑事故,死伤者显然都是工伤,理应由雇佣这些劳工的资本家出钱抚恤。然而这件事到了英租界的八股党那里,就变成了无理取闹。沈青山作为八股党的大当家,不仅一分钱都不肯掏,还派八股党弟子下来恐吓劳工。

  严华为了帮死伤劳工拿回他们应得的钱,不惜多次出头与大八股党交涉。一个月前,大八股党终于妥协,约严华等人在英租界码头相见。

  那天中午,严华带着百十名劳工等在英租界码头。这些劳工衣衫破烂,形色各异。老弱病残者不乏其人,面黄肌瘦者更是所在皆是。其中还有不少缠着纱布、拄着拐杖的伤员。

  等不多时,八股党的人就来了。只见上百名膀大腰圆的打手拎着家伙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这些人穿着一水儿的黑绸衣裤,在艳阳高照的正午下,宛若一阵乌云席卷码头。

  迎着正午的毒辣阳光,史双龄从打手群中大咧咧地走了出来。他不耐烦地眯起双眼,歪头问道:“一百个大洋,口气不小……谁的主意?”这最后四个字说得阴阳怪气、冷酷无比。以至于现场每个听到他说话的人都有理由相信:敢应他的人,肯定会被他生吞活剥了。

  众劳工面面相觑,一时不敢言语。其中一个老劳工壮起胆子咳了一声,用黯哑的嗓音说道:“大伙的主意……”

  史双龄忽然将双眼瞪得跟灯笼似的,右手抬起砍刀,大喝道:“谁是大伙?你?你?还是你?”说到这最后一个“你”字,手中刀锋已经毫无保留的指向那名颤颤巍巍的老劳工。

  那老劳工全身一颤,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其余劳工被史双龄气势所慑,一时也都没了声音。朗朗烈日之下,却好似看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史双龄踏进一步,死死盯着老劳工:“居然敢要挟沈老板?不怕吓破你们的胆子!”老劳工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被憋得通红,但慑于对手的声势却又不敢发作。正踌躇间,严华已经走了上来,轻声道:“让我来吧。”老者下意识让开,严华大步上前,迎着史双龄的刀锋,毫不示弱地说道:“不是要挟沈老板,而是和沈老板讲道理!”

  史双龄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今天最大的笑话,当即冷笑一声:“讲道理?”

  严华淡定地点头:“对,讲道理。这次塌方砸死一位弟兄,重伤七人、轻伤十一人,都是工伤。这笔钱除了给死去那位弟兄的遗孀、家人,剩下的均分给所有受了伤的兄弟,分到每个人身上最后还不到一块大洋,你们觉得多吗?”这番“道理”侃侃而谈,没有半点迟疑和犹豫,为身后的众劳工凭空增添了几分胆色,大伙一起应声喊道:“不多!”

  史双龄沉着脸,反复打量面前的严华。看年纪这人应该不超过三十岁,言谈举止中却有一种同龄人望尘莫及的成熟气概,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大眼炯炯有神……

  史双龄一皱眉头,立刻想起一个人,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严华?”

  严华点头:“对。”

  “你是他们的头儿?”

  “对。”严华没有犹豫,再次点头,淡漠的表情看不出半点波澜。

  史双龄陡然将嗓门提高了几个调门,厉声吼道:“不给钱,你们就不复工?”

  “对!”严华坚定地点头,身旁的一众劳工也跟着喊起了口号:“不复工!不复工!不复工!……”

  史双龄冷哼一声,从手下人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掂了掂,稀里哗啦作响,显然里面装的都是银元。史双龄呲起板牙,“嘭”的一声,将袋子重重扔在地上,脸上露出阴毒的笑意,用一种从牙缝里生挤出来的声音冷哼道:“钱就在这儿,我看谁过来拿?”话音一落,身边的八名打手统统亮出了砍刀。刀光霍霍之下,八名刀手硬是绕着钱袋围了半圈。

  那些劳工都是些穷苦的老实人,何尝见过这等场面?有那胆小的已经被吓得后退几步,就算是胆大的也没了声音。众人纷纷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严华,都期望他能在这场交锋中做出正确的决定。

  面对八名刀手,严华只是微一耸肩,便要走上前去。身旁的老劳工连忙伸手相拉,却被严华坚定地拒绝了。

  无论如何,严华必须拿到这笔钱,哪怕要付出血的代价。所以……他信步上前,面对史双龄穷凶极恶的眼神,不急不徐地走到八名刀手中央。那一刻,时间仿佛就此定格。

  任凭仇敌环伺,刀锋冰冷。严华只是一脸淡漠的站在钱袋前,不卑不亢、不喜不忧。身后的劳工们纷纷屏住呼吸,手捏冷汗,生怕他遭遇不测。

  一滴汗水从额头上缓缓流了下来,严华无动于衷,脸上却露出一丝憨憨的笑容……

  钱,确实是好东西。在这黄金当道的世界,金钱往往是很多人追逐的唯一目的。“没钱天理难容,有钱能改天理”。这是严华在劳工生涯所领悟出来的“真理”。虽然他不想也不愿意去相信这句“真理”,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却让他不得不妥协。

  1922年,在物价飞涨的势头下,一枚刻有“袁大头”的银元在上海仅能买到十八斤大米。而在1920年之前,同样的一枚银元却能买到三十斤上等大米。严华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两个年代在经济学上的差别,但摊在地上的一百块银元却是他必须要拿走的。在此刻的严华眼里,那些银元不仅仅是银元而已,更是身后这些穷苦劳工的衣食口粮和身家性命!

  想到这里,严华再没有任何顾虑。众目睽睽之下,他迎着冰冷的刀锋慢慢蹲了下去,慢慢捡起钱袋,慢慢起身,慢慢回走,慢慢把钱袋扔给了老者。做完这一切之后,这才干净利落地转身抱拳,一字一顿道,“谢谢沈老板!谢谢史二爷!”身后骤然响起众劳工的掌声、喝彩声!

  史双龄盯着严华咧嘴一笑,唇缝间露出的金牙忽然闪过一丝漫不经心的寒光,转瞬即逝……

  “嘿嘿。”

  6

  晚上,严华将那些现大洋换成了药物和食物带回工棚,剩下的大洋都分给了伤者和死者家属。

  严华所住的工棚是码头脚力劳工的群居之所。昏暗的灯光下,只见上百名衣衫破烂的劳工混杂其中。一些劳工席地而坐,一些劳工酣睡地面,身下都只铺了一些简单的草席。

  这里可能是这些贫苦劳工唯一能找到的家,但却远远称不上是乐园。工棚造得极为简陋,处处透风漏水,晚上就算盖上被子也经常被凉风吹醒。群居的环境也颇为嘈杂混乱,鼾声、咳声、谈话声,声声入耳,霉味、臭味、腥臊味,味味刺鼻。谁猜得到:在上海这样一个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摩登世界,居然也有如此肮脏落后的阴暗角落?

  严华按照郎中的吩咐,亲自把药煮好,喂给众多伤员。一名伤员对严华表示感谢,严华只是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道:“大家千万别客气,都是劳苦兄弟,出来跑江湖混口饭吃都不容易。如果咱们再不抱成一团相互照应着,那只能是更受别人欺负!”

  一青年劳工道:“华哥说的没错!……眼前这上海滩到处都是会馆、帮派,我们这些苦力本就低三下四,若不拧成一股绳,往后只能是越来越惨。要不咱们这些码头劳工也组织个什么会吧?”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众人的响应,几乎每个人都点头附和,表示赞成。

  严华点头道:“组织工会是个好提议,全上海的劳工应该放下地域出身之别,组织个大型的工会。加入的人越多,力量就越大。”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老劳工却说:“你先别想着什么工会了。这次你替大家出了头不假,可是,把沈青山也得罪了。那史双龄可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你不可不防啊……”

  严华淡淡一笑,对那老者道:“我们的要求并不过分。您放心,他们奈何不了我的!”

  这时,一名刚从外面回来的劳工挤进人堆,问道:“华哥,小四还不见好啊!”

  严华摇了摇头,“伤到了肺,不加些新药怕还是危险。”说着,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角落里的老劳工起身道:“镇上新力药房的李掌柜菩萨心肠,对我们这些劳工特别好,经常送药、帮着看个小病什么的,可以去找他。”

  严华眼前一亮,对那老劳工道:“好!这就带我去看看吧。”老劳工也不废话,拉着严华的胳膊便走出工棚。两人在弄堂里穿街过巷,专捡小路走,不多时就来到了新力药房,却正好赶上药房伙计关门打烊。

  严华自我介绍并说明来意之后,早惊动了里面正要休息的药房掌柜。掌柜倒很是和蔼,一听说有劳工命在旦夕,立刻打开锁好的药房大门,为严华开方抓药。

  千恩万谢之下,严华和老劳工进入药房。掌柜写完药方,亲自去为病人抓药。

  在老劳工的介绍下,严华知道:这热心的掌柜便是新力药店的老板李新力。往常严华总听劳工说他是活菩萨,便先入为主的认为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者。不料今日得见,也并没有觉得很老。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的样子,戴着一副时兴的黑框圆边眼镜。他有一张不苟言笑的严肃面孔,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刻板……

  药抓好之后,李新力亲自把药包递给严华,认真嘱咐道:“小火煎服,三碗水熬成一碗,早晚各一副。”严华接过药,躬身拜谢。

  李新力仔细打量严华,微笑道:“常听劳工兄弟说起你,今日一见果然英雄少年。”

  严华没想到李新力竟然知道自己,一时也颇为高兴,谦虚道:“李掌柜过奖!我倒是常听到您的名号,好多兄弟都背后叫您活菩萨。”

  李新力摇头道:“什么活菩萨啊,也就是为码头兄弟们尽些绵薄之力罢了。你我今日既已结识,往后不妨常过来串串门子,喝口老酒。”

  老劳工见他们互相欣赏,也颇为高兴,赞道:“那敢情好,就说你们两个一定谈得来!”

  严华笑了:“承蒙李掌柜抬爱,以后免不了要多上门叨扰啦。”

  李新力道:“严华兄弟,你我二人既一见如故,就不要掌柜掌柜的了,你以后就喊我一声老李好了。”

  “哈哈,好,老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