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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豪赌(1)


  每一个结果都有无数种起因,但并非每一个起因都有结果。有点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就是死了……

  1

  沈达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坏人。在某种意义上,他应该算是一名侠客。身为名震上海的“十三太保”之一,沈达那“教头”的名号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教头”的名头实在太过响亮,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他原本的身份只是法租界的一名捕头。

  清晨,沈达带着七名巡捕来到出事的树林。当他看到满地的血污狼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七、八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凌乱地倒在碎石地上。从地上干涸的血迹判断,这些人显然都已死去多时。马路中央,两辆楠木棺车被潦草的掀开棺盖,棺材里装着的“东西”早就不翼而飞。

  “什么味道?”一名新上任的小巡捕凑近棺材闻了闻,忍不住“呕”了一声:“谁在棺材里撒尿了?”

  沈达凑近棺材闻了闻,本就严肃的脸上更凭空添了几分疑惑。棺材里的味道确实像是尿味,不过以沈达的经验看来,那尿味过于陈旧,并不似有人撒尿,反而更像是鸦片膏的味道。

  正思索中,手下一人上来汇报:“巡长!看衣服死的都是永鑫公司的人没错!”

  沈达点了点头,对众巡捕喊道:“此事事关重大,一定要仔细勘察,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起身时,忽然发现棺板边缘有一圈红色的粉末。他用手指沾了点,凑到唇边一嗅,一股辛辣的味道呛得他险些咳嗽出来。

  辣椒粉?

  低头看时,地上明显有搏斗挣扎的痕迹。点点血迹沿途迸溅,一路延伸向前。沈达循着这溜血迹一路追寻,走了十几步之后,却不得不在山崖边停下脚步。陈达一边沉思,一边矮身俯瞰。血迹到此戛然而止,面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从现场乱石杂草的痕迹看来,显然血迹的主人在此经历过一番挣扎,然后跌落悬崖。

  “准备条绳索来!”沈达回头喊道,然而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名手下巡捕的声音:“有发现!”

  沈达起身看时,那喊话的巡捕已经走了过来,递给沈达一样物事。沈达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枚精致的铜制筹码。筹码背后清清楚楚地刻印着两个正楷大字——远大。远大赌场的筹码?远大赌场不是沈青山名下的产业吗?莫非这件事竟然是大八股党做的?不太可能啊……

  说起来,这片偏远的树林确实属于英租界辖区。而沈青山作为英租界华人总探长,做事断然不会如此马虎。就算他要出手抢劫,也一定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绝不会在自己的地头留下如此把柄。沈青山可是出了名的精明,怎么可能犯下如此幼稚愚蠢的错误?莫非是有人栽赃嫁祸?

  沈达正沉思着,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无礼的吆喝:“你们的头儿呢?”抬头看时,见一伙穿着英租界制服的巡捕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

  沈达对身边的人吩咐:“切莫声张。”抱拳迎上去,对那领头的巡捕道:“在下便是。”

  那捕头一眼就认出了沈达,忙抱拳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教头沈达!失敬!失敬!”

  “不敢。”

  英巡捕头扬眉道:“沈教头,我没搞错的话,这地界虽偏可也是我们英租界的管辖范畴。你们这是?……”

  沈达手下一名小巡捕忍不住道:“是你们地头没错,可死的是我们法租界的人!”

  英巡捕头眉头一皱,语调瞬间高了八度:“哦?如此说来,你们法租界的人死在了英格兰,你们就要去英格兰;死在了美利坚,就要去美利坚咯?”

  沈达连忙解释道:“这位兄弟,事因潮州会馆的人今日一大早就来巡捕房报案,说昨晚派出去的八名弟子整夜未归怕有不测,便请巡捕房帮忙找人。我们也才寻到此地。”

  英巡捕头见沈达都如此低声下气,也就更有了底气,阴阳怪气地道:“什么?潮州会馆?三大亨?好怕怕啊……”惹得背后一众英巡捕大笑出声,随即正色道:“我们只知道此处是英租界地界儿,我们只有一个老板沈青山。你们踏界办案,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听到这番话,沈达身边的一众法租巡捕都有些愤愤不平,纷纷看着沈达的脸色。似乎只要“教头”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一拥而上。

  沈达微一摇头,淡然道:“好吧,各位抱歉!我们离开便是。”说完,也不废话,率众巡捕离开现场。不论如何,他们这次的任务已经完成,没必要再横生枝节。

  当沈达回到潮州会馆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了。他先是找师爷夏俊林禀报事体,又将现场找到的远大赌场筹码交了上去。不出意外,霍天洪、张万霖在得知棺车是被大八股党劫走之后都是震怒无比,当即以整顿帮务为名纠集所有青帮弟子回潮州会馆议事。

  消息刚散播出去不到两小时,已有数百名青帮弟子闻讯赶来,聚集在会馆内院。下午两点,霍天洪、张万霖两位青帮大亨终于从内堂走了出来,在与堂下数百名青帮弟子简单招呼之后,便分大小落座。夏俊林师爷依然站在两人身畔,沈达则在下首站定,时刻等待两位大亨的传唤。

  坐在正中央的霍天洪手里拿着远大赌场的铜制筹码反复把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坐在一旁的张万霖却显得有些焦躁,他满头白发根根竖起,就好像一个长着白刺的仙人球。他先跟霍天洪交换了眼色,这才咬牙切齿的宣布:“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这沈青山真是反了天了,居然敢劫我们永鑫公司的东西!”

  沈达听出话头不对,连忙搭腔:“张大帅,事情尚未水落石出,还有很多疑点需要调查,依沈达看,我们是不是稍安勿躁,等事情真相大白再做定论……”

  张万霖冷哼一声,“沈达,这不是你亲自调查的吗?怎么还有疑点?”

  沈达抱拳道:“是,我在现场查看了每一个细节。发现死去的六位弟兄,致命伤口齐整利落。其中,二人为一刀毙命。显然,凶手功夫不弱且有备而来……”

  霍天洪忽然打断沈达道:“另外两位弟兄呢?”

  “未曾找到!”沈达实事求是地说。

  张万霖强按下脾气,沉声问道:“我们的货呢?”

  沈达摇头:“棺车内并未发现任何物品!”

  霍天洪咬牙道:“杀人越货……”腾地站起身来,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逐一望向院内弟子。一众弟子受霍天洪感染,各自脸现杀气、摩拳擦掌,大有跃跃欲试的样子。

  霍天洪拈起铜制筹码,对沈达道:“沈达,你告诉大家这筹码是在何处发现的?”

  “一个死去弟兄的身下。”

  “你再告诉大家这筹码上写了什么?”

  “远大……”虽然不是很想说出这两个字,但沈达却别无选择。听似轻微的声音刚一落下,院内一众弟子已开始议论纷纷。

  霍天洪沉吟道:“远大赌场是英租界沈青山的场子,大家都知道我们这几个月和英租界势同水火,我们的弟兄是万不可能去他们的赌场的。所以……只能有一个可能……”话音未落,张万霖已经拍案而起,怒喝:“沈青山杀人越货!”此言一出,人群顿时陷入沸腾。

  霍天洪道:“兄弟们,我霍天洪是法租界的华总探长,虽然事发英租界,死的却是我们自家的弟兄。所以,一定要和沈青山讨个公道!潮州会馆的人送棺车,货品失踪又白白搭了八条人命。如果此次不拿着真凶问个究竟,日后上海滩还能有规矩王法吗?”此言一出,数百名弟子各自举起棍棒刀剑,大声喊杀,立刻就要杀出门去。

  沈达见势头不对,连忙冲到门前拦住众人去路,劝道:“大家不要冲动,此案疑点重重!”

  张万霖瞪了沈达一眼,怒喝道:“沈达,你什么意思?身为法租界巡捕教头,怎么吃里扒外!证据已经如此明显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达高声道:“张大帅,沈达绝非吃里扒外。大家不觉得凶手杀人抢货却把表明身份的筹码带在身边太过大意了吗?万一是假他人之手蓄意挑拨英法两租界再起波澜呢?请霍老板明鉴!”

  霍天洪冷笑一声,“好……那我问问你,放眼上海滩,此刻谁有这样的胆子在我和沈青山之间挑拨离间?”

  沈达一愣:“这……”

  霍天洪道:“我再问问你,就算这次不是沈青山干的,几日前万霖在英租界遭袭也不是他们干的?”沈达一脸茫然,竟无言以对。

  张万霖也帮腔道:“没错,如若不是那晚我灵机一动换了车,恐怕今日这里就是我张万霖的灵堂了!”回想起几日前午夜发生的那场枪战,张万霖依然心有余悸……

  2

  三天前,午夜。

  南京路,新世界夜总会。

  张万霖在几名弟子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进新世界夜总会。两位笑容可掬的门童分列两旁,推开大门,以欢迎这位大人物的未来。

  张万霖穿着一袭锦衣白袍,头上虽然满是白发,模样却半点没有苍老的感觉。他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豹头环目、斜眉如剑,顾盼间颇有一种目中无人的霸气。

  张万霖,别号“张大帅”,青帮三大亨之一,法租界的风云人物,时人称为“三色大亨”。何谓三色?黄、黑、白是也。三色为何?黄,自然指的是妓院;黑,则是鸦片膏;而白色看似干净,实则说的却是赌博和杀人放火的勾当。

  时值民国十一年(即公元1922年)。放眼此时上海,“张大帅”的名号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而,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张万霖身为青帮的头脸人物,与“新世界”的老板沈青山是死对头,这样一个人为何会忽然出现在“新世界”夜总会呢?

  几名黑衣弟子抢在张万霖前面开路,载歌载舞的人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各自分散让在两旁。早有认识张万霖的客人拱手相迎,寒暄道:“张大帅……”张万霖似笑非笑地摇着折扇,抱拳四下回礼。

  两名浓妆艳抹的舞女飞迎上前。张万霖来者不拒,一手搭香肩,一手捂丰臀,谈笑间,已携二女步入舞池。在缭绕不断的歌声中,同两名妙龄女郎纵情起舞。

  五彩缤纷的灯光随激情飞扬的旋律尽情挥洒。流光溢彩下,人群似蚁群般蜂拥潮动,只嗅到玫瑰香水的味道弥漫整厅。浮光掠影中,飘扬的裙角与楚楚的衣冠沦陷脚下,恍惚一瞥,也不知是谁的香汗花了谁家闺女的妆容……

  午夜时分,兴尽而归的张万霖走出新世界。在两名弟子的扶持下,大摇大摆地登上汽车。还没等车子启动,张万霖却已经睡着了。

  司机踩下油门,车子立刻轰鸣一声驶出南京路,随行车辆紧随其后。不多时,车子驶进一条看似寂静的街道。这街道的氛围说起来诡异无比,两侧林立的广告牌上看不见半点灯火。偌大的一条马路,能听到的只有汽车引擎发出的轰鸣声。若不是车灯的光亮还能照亮道路,恐怕整条街都要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上海号称“不夜城”,这条街道也并非偏远地带,何以在此刻竟阴暗寂静的像鬼城一般?车内,正昏昏沉沉的张万霖忽的一个激灵,猛然惊醒。老江湖所特有的嗅觉让他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忙命司机停车,向后招手,让后面的车超过来,走在前面。

  两辆车子平稳驶过街道,却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张万霖觉得事有蹊跷,便让前座的弟子下车查看。

  那弟子下车看时,只见一辆撞废的轿车横在马路中央,硬生生拦住去路。那弟子掏出手枪,正要上前查看,不料张万霖临时改变主意,又将他喊上后座。

  前车司机推了一下废车,觉得那车并不算沉重,有三五个人上来帮忙的话差不多能挪开。正要回头喊人的时候,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枪响。司机眉心中弹,立刻扑到在自家轿车上。

  早嗅出危机的张万霖按着左右弟子的后背,故作镇定的他手心已经渗出冷汗。只听到窗外不断传来枪战的交火声:砰,砰,砰,砰砰砰!子弹从左右两个方向打在前车的后排座位,里面的两个弟子当场被毙。后车的张万霖惊出一身冷汗,忙命令左右弟子掏枪还击。

  刺耳的枪声击碎了夜色的帷幔,枪火似闪电般撕裂黑暗。鲜红淋漓的血泊中,死人的哀嚎声在绝望中惶恐蔓延。

  砰!砰!砰!

  ……

  这一役中,张万霖虽然全身而退,但终归还是折损了多名弟子。直到现在,那些刺客仍然没抓到一个。虽然张万霖没有证据能证明是沈青山的作为,但上海滩除了沈青山还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刺杀他张万霖?何况这才两天不到,沈青山再一次踩在青头上拉屎,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是被欺负成这样还能按兵不动,那三大亨干脆也就别叫三大亨了,干脆改名叫三大屁好了。

  潮州会馆大院中,面对手下几百名弟子,霍天洪和张万霖显然已经坐不住了。沈达苦劝无果,只听霍天洪大声喊道:“那晚万霖的仇不报,今日八名兄弟的仇不报,难不成要等我霍天洪也死了,法租界被他沈青山一口吞了,我们再去报仇吗?”

  “啪——”张万霖猛地一拍桌子,吼道:“杀到沈青山家,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把货抢回来!”见两个大佬都如此发话,一众青帮弟子再也按捺不住,一窝蜂地就要冲出会馆。沈达混杂人群中,虽还想阻拦,却已无能为力。八尺身躯任凭人潮推动,纵然身负万千武功,此刻也只能是望洋兴叹……

  沈达暗暗感叹:“算了,听天由命吧。”这样想着,沈达悄悄闭上双眼,任凭数百名手持利刃的青帮弟子从身边川流而过。然而他很快又睁眼了,因为他分明听到:身畔的人潮刚走到会馆门前,居然不约不同的停了下来。转身看时,一名灰头土脸的黑面青年赫然出现在会馆门前,背后扛着两只大麻袋……

  堂内有人认出这黑面少年,忍不住脱口而出:“洪三?”

  3

  哗!——

  两麻袋的黑砖被一股脑地倾泻在大院中央。

  师爷夏俊林缓缓走近,拿起其中一块嗅了嗅,果然嗅到鸦片所特有的陈尿味道。他微一皱眉,看向端坐堂上的霍天洪,用一种文人似的腔调咬文嚼字道:“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