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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回忆是种天生劣根,无人幸免(5)


  梁淮则的脊背很是暖和,再辅以轻微的颠簸,让霍音的眼皮又更重了一层。

  “白沐瑶是她的堂妹,唯一的堂妹,她之前拜托过我要好好照顾她的。”梁淮则语气微滞,在听到背上那人平稳的呼吸声之后,他才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再说,我爱上你的原因,哪能跟别人一样。傻瓜。”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伏在梁淮则背上的霍音突然开始睡得有些不安稳。梁淮则故意停下了脚步,等她睡意平稳一点再出发。

  隔了半晌,他以为霍音会安静下来,却没想到,她反倒唱起了歌来,类似于梦中的呓语。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梁淮则身形一顿。

  某年某月,他跟白微娆一起登上加拿大最高的落基山脉看日落。

  那时候,白微娆的哮喘还很严重。下山时他怕高原低压引起她哮喘病发,就特地背着她走。趴在他背上久了,她就睡着了,睡梦中一直在重复《送别》的曲调。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后来,她在他的背上醒来。

  梁淮则问她为什么要唱这首歌,她只是说:“唱这首歌的时候,会有回到中国的感觉。”

  她伸出头,伏在他的背上蹭他的脸,细微的胡楂摩擦在她的脸上,沙沙的声音,梁淮则至今都能回忆得出来,她说:“梁淮则,我想家,想爸爸妈妈了。”

  她指着半山的落日对他说:“落日的颜色很像火光,爸爸被坏人冤枉私吞公款之后,妈妈就跟着他一起去了。妈妈就是死在火海里的,现在红彤彤的太阳,真是像极了那时候的大火。”

  梁淮则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再看见落日的霞光。他故意逃避似的,说:“国内空气质量不好,你的哮喘现在还很严重,所以我们暂时不能回去。”

  她心思单纯,也没意识到梁淮则声音里的闪躲。在浅啄了一口他的面颊之后,她又颇为感叹地说:“梁淮则,你爱我爱得这么小心谨慎,要是哪天我比你先死了,你可怎么办哪?”

  “你敢!”

  他回过头去,顺利地噙住了她的唇。

  她没法反抗,只能等他尽兴。等梁淮则终于意犹未尽地松开她的时候,她大喘了好几口气,恼怒地捶搡他的胸膛,怒声说道:“高原上空气本来就稀薄,梁淮则你是不是想闷死我?”

  他只是狡黠地朝她笑:“我只是想给你渡气。”

  过往的一切太过美好。

  想到这里,梁淮则圈住霍音的手,终是忍不住地收紧。

  他曾经赌输过。

  这一次,他宁可永远都不知道赌局的真相,也不要……再输。

  他没资本了,输不起了。

  回枫南市的日期渐近,孤儿院支援的日子即将过去。这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梁淮则和霍音之间的气氛也由曾经的剑拔弩张变得和谐了许多。之前,霍音以为他应该是住几天就会走的,却没想因为梁慕尧离不开她的关系,他愣是硬生生地陪她待完了整个支援期。

  离开孤儿院的那天,院长为霍音一行人举办了隆重的告别仪式,说是隆重,也不过是由小孩子献献花之类的事情。同行的小护士是个特别重情义的人,被孩子们这样一闹,愣是哭成了泪人。

  大约是被气氛所感染,霍音也流了好多的眼泪。霍音一直很享受被人依赖的感觉,可惜父母与霍辞永远都对她敬而远之。后来遇上了梁慕尧,被他依赖着,霍音觉得自己好像也得到了支撑。

  甚至于到了现在,霍音连自己以后是不是能够全身而退地远离梁慕尧,也变得不那么自信了。

  大概是因为,他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给予过她最炙热温暖的人吧。

  那天他背着她,从山上到山下,她虽是睡着了,但他身上的余温,霍音却一直视若珍宝地回味着。

  同行的小护士跟着队伍上了车,霍音则为了照顾梁慕尧,选择与梁淮则同行。

  走到孤儿院门口的时候,梁淮则的车已经停在了那里。隔着斑驳生锈的铁栅栏,霍音还能回想起那天梁淮则带着梁慕尧站在门口等她时的模样。霍音还记得,认出他样貌的时候,像是全宇宙的光线都汇集在他一个人身上,于千万人中,她也只看得见他一个。

  想到这里,霍音嘴角浅浅地上扬,如同品茗清茶,虽然淡,却也是回味无穷的。

  车窗降下,梁淮则英俊的侧脸缓缓显露。与此同时,梁慕尧也趴在了车窗上,撑着脑袋朝霍音笑。

  破旧的铁栅栏门被上了锁,霍音也不着急,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前等开门的人来。没过多久,倒真有一位老大爷从门边上的一幢破房子里跑了出来。

  大约是怕霍音等急了,他一边披衣服,一边拿着一大串钥匙,向她喊:“小姑娘别急,我这就来开门了。”

  霍音朝他甜甜地笑:“不急的,您慢慢来好了。”

  老大爷大概是刚睡醒,迷迷糊糊地换了好几把钥匙,才把门锁打开。边开锁,边问霍音:“小姑娘这么早,是要往哪里去啊?”

  “我是来孤儿院里支援的医生,现在要回去了。”霍音大方地说道。

  老人的观念里,医生总是崇高而温良的代名词:“小姑娘年纪轻轻就当了医生,真是了不得啊。”

  霍音刚想说什么,却见老人家开锁的身形猛地一顿,连脚步都开始虚浮起来。她立刻扶住他:“老人家,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刚起来,头有点晕。”

  老人拍了拍霍音扶住他的那只手,示意自己没有大碍,但枯槁而煞白的嘴唇,还是让霍音放心不下来。或许,是因为医生那股救死扶伤的使命感吧。

  栅栏门已经打开,老大爷推开大门,目送霍音走出去:“小姑娘一路顺风啊。”

  霍音犹豫地迈开了几步,走到了梁淮则的车前,刚一碰门把手,梁慕尧就热情地探出头,甜甜地朝她喊:“阿姨……”父子俩的笑容频率总是很相似,梁慕尧笑,梁淮则也总会笑。

  他薄唇上扬,难得温柔地对她说:“上车吧,该回家了。”

  家这个字,让霍音有一瞬间的动容,差一点就热泪盈眶了。

  砰——

  一阵闷响从霍音的背后传来,霍音和梁淮则同时下意识地往那边看。

  之前给霍音开门的老大爷已经意识模糊地倒在了地上,干瘪的身子无端地抽搐着。老大爷脸色发白,嘴角向一处歪斜,开始喷射状地呕吐。呕吐物流淌在水泥地面上,发出难闻的腥臭,浑浊而肮脏。

  霍音见情势不对,立刻跑到了老大爷身边,打算把他扶起来。

  “霍音,别动他!”梁淮则喝令。

  梁淮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车,站在了霍音的身后。他抢先一步蹲下身,也不顾地上的脏污,趴在老人的胸前听他的心跳频率,之后又熟练地抬手翻开老人的眼皮,说道:“左侧瞳孔放大,右侧瞳孔缩小,典型的脑出血症状。病人嘴角向一侧歪斜,出现单侧肢体偏瘫伴有失语,伴随喷射状的呕吐,应该是突发性脑出血。”

  梁淮则顺势让老人侧卧在病发时的位置,并将他的一只手垫在耳朵背后,再把老人的腿摆成直角作为支撑,最后,使头部上仰。这一系列的动作,能够防止病人的呕吐物堵塞呼吸道,引起窒息。

  在做完这些后,他刻不容缓地吩咐道:“霍音,马上打急救电话。”

  “好。”

  霍音打完电话,正打算询问梁淮则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却看见他猛地解下了脖颈里的围巾,递给她。

  “接冷水,沾湿了给我。”他惜字如金。

  因为他知道多耽误一分钟,病人就可能没命。

  硕大的LOGO印在羊绒质地的围巾上,动辄上万的著名奢侈品品牌。霍音愣了愣,却还是二话没说地立刻接了冷水给他递过去。

  梁淮则收到后,将围巾整齐地裹在老人的头顶,辅以左手按压,一直等着救护车的到来。头部物理降温,能够降低人脑细胞坏死的速度,降低脑出血对于人脑的伤害。

  作为一名成功的脑外科医生,梁淮则深谙这一点。

  救护车到来之后,梁淮则帮助医生一起把老人扶上担架,又向随车医生叮嘱了很多细节才走开。

  梁淮则回过头的时候,霍音还站在原地。

  身后,以医生护士人来人往作为背景,救护车灯刺目而规律地闪动着。梁淮则朝她会心地笑,她也回他一笑。霍音也不知道为什么,望着他真心的笑容,就忽然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快要走到她身边时,年轻的随车医生忽然好奇地叫住了他:“这位先生,请问你是老人的家属吗?”

  “不是。”

  “原来先生是见义勇为啊。”

  “也不算是。”梁淮则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霍音,心领神会地笑,“只是责任感罢了。”

  年轻医生一脸惊讶:“为什么会是责任感,难道先生你也是一名医生吗?”

  梁淮则薄唇微抿,淡笑,却不说话。

  回想刚才梁淮则叮嘱他的那些话,年轻医生像是忽然理出了头绪,问道:“冒昧地问一句,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梁淮则。”

  抛下这句话,梁淮则就走开了。

  年轻的医生还站在那里,回味着梁淮则这三个字。得闻梁淮则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大三医学生。曾经轰动一时的脑外科权威,以不到二十七岁的年纪,站在了医学的最顶峰。他曾经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和梁淮则一起探讨脑外科医学,不过等他真正成为一个医生的时候,梁淮则已经无端隐退,弃医从商了。

  他刚想再问梁淮则一些问题,然而抬起头之后,梁淮则早已不见踪影了,连带同他一起救人的那个女人也不见了。

  梁淮则的手上还残留着老人的呕吐物,他也不嫌恶,只是走到车旁,从车里抽了几张面巾纸,随手擦去。

  修长的指节伸得笔直,从手背到手心,以及手指的夹缝中,一处不落。然而,自始至终,他也只是在重复擦拭这个动作,没有露出一点嫌恶的表情。

  大概是因为等他们俩等得太久,梁慕尧已经安分地在车里睡着了。

  困惑已久的问题,萦绕在霍音的心中。她绕过车身,走到梁淮则的身旁,以不会吵醒梁慕尧的声音问他:“梁淮则,明明你一直都还有医生的仁德仁心,为什么……不继续救人了呢?”

  他漫不经心地说:“霍音,不要问这个问题了,没有意义。”

  那天在清觉寺的山上,她很清楚地知道梁淮则会弃医从商的原因,也因此,她的语气有些激烈:“你不应该因为她的死,就心灰意冷的。我想,即使她死了,也应该是希望你能坚持自己的信仰的。”

  情绪上涌,霍音莫名地吐出了一句话,像是从未经过大脑思考,直接从心底说出来的:“如果白微娆还活着,她一定不希望你因为她迷失了自己。她一定会希望你能继续救人,继续……做她的梁医生,做她的梁淮则的。”

  “你真的是这样觉得的吗?”他无妄地朝她笑,眼神里,有霍音看不懂的期待,“如果你真的觉得是这样,那我拼死也会为你达成。”

  他说出这一句话的瞬间,霍音蓦然觉得,他应该……又把她当成了白微娆。

  霍音故意躲避梁淮则的目光,每每被误认为是白微娆的时候,她总下意识地想要躲闪。那种被定格在脑海里的思维,时刻提醒着她,被误认为白微娆是一件极具侮辱性的事情。虽然,连她都不懂,这种情绪是从何而来的。

  她绕到副驾驶座,正准备打开车门的时候,身后却有一双手,蓦地环抱住了她。

  梁淮则温热的气息在她的颈项里吐纳,暧昧到难以形容。如果不是因为隔着一扇门还有一个梁慕尧,霍音一定会狠狠地打醒梁淮则。可是,因为会吵醒梁慕尧,她舍不得。

  又或者,是因为打心眼里的……无法抗拒梁淮则的触碰。

  “霍音,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她声音氤氲,点头说:“好。”

  他伏在她的耳后,气息低沉:“从前,我跟小娆打过一个赌。她信佛,所以我们说好,等我救满999个人,九九归一了,她就愿意嫁给我。在救满999个人的过程中,她怀了慕尧。明明我们都有孩子了,她却还是固执地不愿意嫁给我。后来,朋友的妻子患了重病,我和她一起回国,等终于到了999个,慕尧也顺利出生的时候,她却突然离开了我们。所以,她大概现在都不认为她是我的妻子。但是我没有告诉她,早在加拿大的时候,她年满十八周岁时,我就一个人偷偷去领了证。”

  梁淮则声线微顿,郑重说道:“她早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所以呢,梁淮则你想说什么?”霍音问他。

  “所以我想告诉她,我们历经了法律的鉴证,以及佛祖的劫难。我要让她知道,只要她还活着,她就是我梁淮则的妻子——永远的妻子。”

  霍音的语气带着细微的讽刺:“那你有问过她,到底愿不愿意做你的妻子吗?”

  梁淮则沉默,没有回答。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扳过霍音的身子,迫使她面对他。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所以,霍音,我们尝试着在一起吧。我会尊重你所有的选择,我不会再像对待小娆一样勉强你,可以吗?”他眼神中的哀求,化作尖利的刀片刺进霍音的心底。他眼中的悲哀多一分浓重,她就多一分血肉淋漓。

  霍音思维紊乱,心底有一股力量在让她拒绝,但本能的意识还是冲破了所有的阻碍。

  她含着泪,朝他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