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淡淡地道：“你要我如何？这笔叫易却是他请我愿，不劳段公子费心。”
“在下只是想烦劳公主替叶兄化解心魔。”
“你要我做赔本的生意吗，真是可笑。”
意识到自己失言，段霆微微颔首：“是在下失言，在下只是恳请公主取消这笔交易。”
“越来越得寸进尺了啊……”瞳目光冷冷地看向眼前清俊的男子，毫不留情地道：“你言下之意，全然未将我幽灵山庄看在眼里。”
“在下不敢，只是……”段霆不敢直视那锐利的目光，心头迷惑渐起——自己行走江湖多年，怎样的风浪不曾见过，何以会对一个少女低声下气。
想至此，他偷偷抬眼，见瞳站在湖边，粼粼波光在她的身上投下模糊的剪影，如新莲濯雨，教人不敢生出丝毫亵渎。
“只是什么？”
段霆沉默片刻，朗声道：“只是公主以心魔之事作为要挟，恐怕有欠磊落。”
眉黛微蹙，虽不愿多言，却要教训此人一番。
“段公子此言差矣。光明磊落之事，又与我何干，我自认为不是正道中人，无需守那些繁琐的规矩。况且此事乃叶枫有求在先，说幽灵山庄乘机要挟未免有所偏颇。”
她言辞锋锐，如无形利刃，句句直戳要害。
“你不是叶枫，不可能完全了解他的心境。我知道，你希望叶枫有朝一日可以凭借自身意志破除心魔，如此天真的想法于我看来更如痴人说梦。你以为我以一首无忧曲换得他全部修为是占了便宜，却不知若要施展无忧曲，需以他的内功做引，由我亲自感知他体内真气律动，再佐以音律疏沦心脑二窍，归自身而同天地，以天地心为己心，如此方能让他摒弃一切执着、畏惧、欲求，彻底破除心魔。你未免高看了叶枫，若他无所畏惧，又岂会为心魔所惑。”
段霆哑然无语，却不甘示弱，良久方道：“我会力劝叶兄放弃与你的交易。”
“你不妨睁眼看清最后的结局。”瞳翩然转身，只留给他一个冷傲的背影。
“对了，我有一事相问。”她倏然止步，微微侧首，道：“叶枫是左手使剑吗？”
段霆一愣，随即点头道：“不错，叶兄惯用左手，那是因为……他幼时误杀卫衿，那时右手持刀，已给他造成阴影。”
“原来如此。”瞳不再多言，沿石桥走回水阁，路上却心有微澜，她一向静若止水，这般心绪起伏不定还是头糟。
赫连珏和冰柔二人早已侯在水阁，见瞳脸上神色有异，也未敢多问。
冰柔不满地道：“公主，那段霆真真狡猾至极，我与赫连寸步不离地盯着他，竟也将他跟丢了。”
赫连珏脸色阴沉地望向冰柔，冷言道：“是我们没用。”眼中全是责怪之意。
冰柔瞪他一眼，转而跑到了瞳的身边，她看来只有十四岁的模样，甚是娇俏可爱，一身紫裙随着她的动作翩然招展，宛如蝴蝶穿花般婀娜多姿。
“赫连，我要你今夜去大理寺衙门偷一具尸体。”瞳吩咐道：“挑一具死于那凶徒之手之人的尸身带回来。”
“是。”赫连珏点头应道，对于瞳的命令，他永远都只是服从，并不过问其中因由。
“偷尸体做什么？”冰柔不似赫连珏那般木讷，是一副有话直说的孩子性格。
“到时还需要你过目一番。”瞳话锋一转，道：“你通晓武林掌故，对叶枫的武功可还了解？”
冰柔难得有表现的机会，滔滔说道：“叶枫使一手快剑，最拿手的功夫就是净尘剑宗的断水剑法，他使剑时辅以八脉剑气，当真锐不可当。”
“那卫楚风呢？”
“他使的却是魔门武功大天魔手，仅凭一只手便能轻易做到挖心掏肺，是一门极辛辣诡异的功夫。”
瞳凝眸沉思，道：“卫楚风乃魔道高手，若真是他前来复仇，叶枫定毫无胜算。”
“他早已和公主建立了契约，他的命是公主的，还轮不到别人来取。”赫连珏沉声开口。
“难道我们还要当他的保镖不成？”冰柔一脸不屑。
“我已让夜辰暗中保护叶枫。”瞳默然凝视窗外景色，眼中却有了然之色。
晚来无风，夜幕之上星光灿然，皎洁明月在云中载沉载浮，那般清冷孤高之态，似已冷眼阅尽众生悲喜。
人生代代无穷尽，江月年年似旧时。
宿命不休，轮回不止，卑如蝼蚁的生命一旦被卷入命运的转轮，此后便身不由己，只能随之流转迁灭，直至被碾得血肉模糊，留下一路斑驳轨迹，转瞬却被时光的尘埃覆盖。
如若逃不过悲惨的宿命，莫不如做一个幽灵。
至少她是这样想的。
陡然间，夜幕之上凭空绽开一束烟花，流光溢彩，五色生辉。
烟花为号，莫不是巫夜辰那边出了状况。犹豫片刻，她还是决定带着冰柔亲自去看看。
京师果真是一座不夜之城，此时依旧一派繁华之相，市列珠玑，户盈罗纱，笙歌处处，灯火辉煌。
瞳带着冰柔掠过重重鳞次栉比的屋檐，在一条小巷尽头发现巫夜辰踪影。
除了巫夜辰，叶枫也在场，巷子的墙根底下还躺着一个人，身形肥胖，一动不动，似已死去多时，正是叶枫之友铁雄。
“发生了何事？”瞳衣袂轻扬，飘然而下，目光落在铁雄的尸身上。
“铁雄死了，是我晚来一步！”叶枫双目血红地跪在友人身旁，满面哀戚郁怒之色。
瞳看向巫夜辰，见他点点头，之后又摇摇头。
“我路过巷口时无意间听到一声惨叫……跟了过来，就发现那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已经断气，叶捕头随后赶来。”
他故意隐去跟踪叶枫一事未说，之后在瞳耳畔轻语道：“公主让我寸步不离保护叶枫，只是我见他走入这巷子，继而大呼卫楚风的名字，想是意外撞到那人，不料他还是晚了一步。”
冰柔早已跑过去查看铁雄尸体，见他胖胖的下腹上赫然有一个血窟窿，血迹早已干涸，死状虽惨，但想来也未受多少苦楚。
瞳见叶枫原本停止的脊背似不堪重负般弯了下来，不由心生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