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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二章:酒肆与杀气


  竡安城几十里外,枫红似火。

  竹杆子支起的酒幌上,以红漆写下一个工工整整的“酒”字,斜斜支愣在红枫林里简陋的酒肆门前,迎风招摇。

  这间竹棚搭起的酒肆远离繁华喧闹的竡安城,倒是在城郊的红枫林中寻觅了这样一处清幽之地,七月的枫林万叶飘丹,遍地似火,显得寒酸的酒铺被一片赤红遮掩其中,却难掩浓郁的酒香飘散出来,熏陶得屋外的枫叶,愈发红艳迷人。常有往来竡安做生意的商客,喜欢在此歇下脚来喝上一口粗酒,赏一赏这独具特色的红枫美景。

  黄昏将尽,泛金带红的晚霞悄悄爬上树梢,红枫映着霞光,叶角树梢,仿佛描上一层淡淡的金边,更添艳丽。此刻若是有幸能够站在竡安城中最负盛名的“竡安第一高楼”鹤烟楼上,往西极目望去,红枫林便如同城郊外烧起的一场大火,延绵数十里,直至洛阳城脚下。

  皮肤黝黑的少年搬了一张板凳坐在酒铺外,以肘支膝,手托下巴,聚精会神地看着夕阳一点一点缩回山去,金红色的霞光在他眼中渐渐黯淡,等到完全消失不见的时候,天空已经悄无声息地变换了颜色。

  一弯明月悄然挂起。

  淡淡清辉洒入黄土混着糯米搭建起的简陋酒铺里,照见一身粗布麻袍却难掩玲珑曲线的女子,徐娘半老的风情,三千青丝轻轻梳拢起来,挽成一个小巧的发髻,面容清丽,虽然谈不上多少精致漂亮,却有一种小家碧玉般的秀气婉约,倒是韵味别样。她掌起一盏残灯,豆子大的火苗在烛台里轻爆几下,逐渐亮起来,借助摇曳的微弱烛光,仔细擦拭铺子里仅有的两张木桌,同时吩咐道,“倾儿,眼睛擦亮些,若是见到过往的商客,可得招呼进来。”

  少年仰头欣赏着星辰桂月,似乎对她的话全然不在意,只是懒懒地应付道:“知道了,知道了。”

  擦桌的女子甩给他一个嗔怪的眼神,责备道:“你要是再不捞点生意,再有几日,咱们可要揭不开锅了。”

  少年撇了撇嘴,道:“新入窖的枫叶红还没酿好,客人都是来喝酒的,你又拿不出好酒,哪还有人愿意来啊。”

  女子满脸愠怒,正欲发作,可是转念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只得摇头苦笑,不再多说。

  酒铺里的桌子已有些年头,透出饱经沧桑破败感,一块块发黑的油污散乱分布在残缺不全的桌面上和芝麻密布的虫眼里,早已入木三分,即使用滚烫的汤水反复擦拭也无法祛除这岁月沉淀下来的痕迹。秀气的女子已经用热水擦了一遍,再擦下去也未必见得成效,于是不再徒劳。她将油腻腻的抹布清洗拧干,在围裙上抹净手上的油渍,端起一桶脏水,拿出去倒掉。

  马蹄声震,由远而近,踏碎深沉如墨的浓浓夜色。

  女子提着倒空的木桶,正准备进屋,忽然听到声响,转身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凝望过去,浓稠的黑夜里,隐约可以看到红枫林的小道上两匹白马远远奔来。微显凉意的夜风撩起鬓角挂下的一缕青丝,她抬起葱白手指,轻轻拢于耳后,眸子里跳动着喜悦与兴奋。

  “生意来了。”

  少年终于将视线从满天星辰间挪开,投向那两道渐行渐近的身影上。

  驭马的骑士技术精湛,不过几个呼吸,两匹骏马已然夹风而至,当先的一名骑士猛地拉住缰绳,这匹中原少见西域宝马人立而起,仰天嘶鸣,硬生生止住了冲势。

  马蹄乱踏,骑士端坐马背,从夜色中看去,依稀可以分辨出来者是两个轮廓分明的男人。

  当先的一名男人睥睨着女人和少年,接过身后骑士递上的一卷画轴,抛入女子手中,语气冰冷地道:“新任务。”

  女子缓缓撑开画轴,借助酒肆里散发出的微弱烛光仔细端详,少年凑近脑袋一看,画轴里是一个黑白笔墨描绘出的男子画像,右下角标注着画中男子的姓名,名字下方则以红墨写着一个极其醒目的“杀”字。

  看到画中人名之时,女子和少年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一闪而过的惊疑之色。

  女人不动声色地将画轴重新卷好,令马上的男人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直接将画轴抛了回来,同时回了一句:“抱歉,这个任务,恕我们无法完成。”

  马上的男人下意识地接过画轴,先是一愣,继而满脸惊怒,沉声道:“沈三娘!你可知道不接‘阎罗令’的后果?”

  沈三娘平静地道:“不接阎罗令者,杀无赦。”

  马上的男人更是愤怒:“你既然知道,那为何不接!”

  沈三娘还未答话,那名叫叶倾的少年冷哼一声,乜斜着男人道:“布衣候,画中的任务是让我们去杀剑神顾长风,对上他,我们同样死路一条。”

  负责传令的布衣候冷笑一声,不屑道:“一个过气的残废剑客,你们也怕?怕死?还当什么刺客!”

  少年叶倾剑眉一挑,脸色瞬间阴沉,正欲发作,却被沈三娘悄悄拉住衣角。这时候,另一匹马上一直未曾开口的布衣候忽然说道:“二位修罗稍安勿躁,且听小人一言。”

  他翻身下马,来到二人面前,微一颔首,抬起头时,一对狡黠的三角眼里,阴险之色已被他隐藏得极深:“想必二位修罗也应该知道,顾长风曾败在教主手上,被教主挑断左手左脚经脉,说起来,已经算是半个废人,一个废人,即使再怎么厉害,我相信,以二位的能力,就算敌他不过,自保多少还是不成问题,否则,宗主为何不派‘地’级甚至更为高级的‘天’级修罗执行这个任务呢?再者,既然‘阎罗令’已经派下,接不接都是死,二位何不去放手试试?乌鸦宗主已经表明,只要二位能够完成任务,除了进阶‘地’级之外,还赐赏金五百两,我看二位这小酒肆,生意冷清,想要维持生计,还是颇为不易的吧?赏金五百两的任务可不多得,若是放弃了这样一个发财的大好机会,我虞某可真是替二位惋惜啊。”言语间,他还饶有意味地抬头朝他们身后的酒铺子里打量了一眼。

  沈三娘和叶倾听他这一番说解,转念细想,确是这么个道理。正自犹豫间,那姓虞的布衣候凑近脑袋,用只有三个人才能听到声音在二人耳边说道:“虞某知道二位的心思,若是不接这阎罗令,你们必会趁夜遁逃,可是布衣候遍布世间,哪里都有眼线,你们又能逃到何处?若是不幸被抓回来,以教主的脾性与手段,只怕就不是生不如死这么简单了,这两条路,孰对孰错,二位可要好好掂量掂量。”

  叶倾似乎被他一语点破心中所谋,起了杀意,右手悄然摸向腰间藏着的两柄飞刀,杀气横溢。

  布衣候看穿了他的动作,后退一步,冷笑道:“虞某好心给二位指条明路,不想竟成了东郭先生!”

  叶倾的飞刀已经扣在手中,以他的能力,弹指间就能结束二人性命。

  原先说话的那名布衣候见他亮出飞刀,一下慌了神色,不顾同伴,急忙拨转马头,一鞭子往马臀抽去,马匹吃痛,撒足狂奔,风一般消失在漆黑的夜色,同时,他的声音也从夜色中清晰地传来:“沈三娘,叶倾,敢杀传命的布衣候,你们给我等着,明日就是你们的死......”

  叶倾目光一凛,抬手间,一道寒芒划破夜幕,朝那名布衣候逃窜的方向飞射而去,只不过一个呼吸,他的声音就在凄凉的夜风中戛然而止,只剩下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和渐行渐远的马蹄声。

  自称姓虞的布衣候眼见同伴转瞬毙命,千万个逃生方法已在脑中飞速运转起来,表面故做镇定,手脚却如被灌铅,动弹不得,脑门上豆子大小的冷汗暴露出了他心中的惊恐,方才替叶沈二人出谋划策时的得意姿态荡然无存,随后连忙换上一副殷勤的小嘴脸,赔笑道:“二位修罗,小人方才说的,全都是屁话,二位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今日之事,小人定会烂在肚子里,不会吐露半字。”

  叶倾抛玩着手中的飞刀,冷笑一声,神色轻佻地瞟了一眼布衣候,在叶倾眼里,他俨然不异于一具死尸。

  默默看着发生的一切,始终不见出手的沈三娘拢了拢鬓角飞乱的发丝,上前一步,将嘴唇轻轻靠近布衣候的耳朵,同样以细若蚊吟的声音附耳道:“你以为我不接‘阎罗令’,就会逃走?你错了,我不会逃,不妨告诉你,接下来,我的计划,是要让整个‘炼狱’都为我死去的丈夫陪葬。”

  布衣候瞪大眼睛,张口想要表达什么,可惜他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哽在了喉咙里,再也没有机会说出。他的尸体直挺挺地仰天倒下,心脏插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沈三娘蹲下身子,拔出布衣候胸口上的匕首,在他的袍子上抹干血迹,清亮的刀刃倒映着天上的点点星月,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孤寂。

  她站起来,抬头望天,星星像是在天际炸开凝固在夜空里的烟花,为荒凉的夜色点缀出一丝绚丽。这是她第一次发现这里夜空竟然如此美丽,可是从明天起,她将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安然欣赏如此动人的星空,因为等待着他们母子的,将是“炼狱”修罗们的无尽追杀和筹谋了整整十七年的复仇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