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忽然间被惊醒,却是有人踹开了房门,“哐当”一声。
幺公子惊中起身,大骂一声,冲下床,见丁三爷一脸铁青的走了过来。
丁三沉声道:“老爷叫你立刻去殿上。”幺公子怒道:“我不去!你给本少爷滚出去!”
“老爷吩咐,见谅了少爷。”丁三边说边揉身上前,一把捏住他的手臂,三指捏住他腕部三处要穴,让他半个身子一麻,全身失去力气。
“你个狗奴才,敢对本少爷动手?很疼!你松开!你带我去哪!他妈的你找死……”
幺公子愤怒的骂着,他体质虚弱,又没有武功在身,根本挣扎不了分毫,被丁三牵扯着穿过天井,长廊,越过屏风,走进大堂。
大堂上有不少的人,但却几无声响,气氛极度压抑,大异于常。
大将军江峰已经卸去了战甲,一身青布衫,背手在堂上来回踱步,脸色铁青,虎目凛凛,一身在战场中浸染久了才会有的杀伐之气遍布全身,眉宇间,英朗中,透射着为将者的天成之威严。
一边的客座上,坐了一排人,年女老幼均有,清一色的衣衫锦绣,贵气逼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凶厉之色。当首的一人五十岁左右,高冠博带,宽袍大袖,方盘圆脸,双目狭长,眼睛一开一合间闪动着常人难以察觉的威严之色。
待幺公子走进大堂,这人手臂在椅子上的扶手上用力一拍,目光刀般射来。
幺公子见侯山与马小弓都跪在地上,嘴上的骂骂咧咧立刻停止,神色惊慌,心中一惊,一股不安从心头冲起,额头不由自主冒出冷汗。
大堂鸦雀无声。
江峰长长呼出一口气,目光倏地盯向门口。一家丁急匆匆冲进大堂,神色慌张,江峰目光一瞪,冷喝一声。
大将军治家如治军,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不希望部下或者下人如此。
家丁身子一抖,连忙收起慌乱,站定了行礼,低声道:“老爷,找到了。”
江峰喝道:“找到了还不把郡主请上来?”家丁哆哆嗦嗦,低头不语。
江峰脸色微变:“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的。”
家丁咬了咬牙,“老爷……请……请不来了……郡主她……她在房里自缢身亡,已经没了……”
“什么?”江峰脸色剧变,立刻看了看一众客座上的人,又看了看幺公子。
只听“咔嚓”一声,客座首位的那男子已经起身,一把将椅子扶手拍断,其他人也都暴喝而起,其中两个女子失声哭了出来。
一个白净的少年跳出身子,冲家丁道:“领我去看看!”
一个少女尸体被抱了进来,数人抢上前,蹲在地上围着,均是泪眼婆娑,恨意冲天!
那白净少年怒喝道:“你个混蛋,害死了我妹妹!”抽出一柄蓝印印的长剑,冲到幺公子身边,举剑就劈,丁三手臂一抬,将白净少年隔开,右腿冲幺公子腿上一点,喝道:“还不跪下认错?”
幺公子已经呆住,身子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上。
白净少年怒道:“人都没了,还认什么错,我杀了你才能解恨!”
那中年人冷冷喝退白净少年,道:“混账!大将军府上岂容你胡来,幺公子乃江将军之子,该打该杀轮得到你么?”话是冲少年说的,脸却朝着江峰,脸上肌肉抽动,同样布满浓浓杀意。
江峰紧抿着嘴,不知道过了多久,冲这中年男子深深一躬,道:“王爷,江某教子无方,给郡主,王爷,所有建王府上下赔罪。”
建王侧身不受礼,冷冷道:“人都死了,你给谁赔罪,再者,害死嫣儿的不是你,你陪的罪有什么用?”
江峰道:“逆子罪无可恕,在下愧对王爷,郡主,逆子在此,悉听王爷处置!”
那白净少年听江峰如此说,又欲上前诛杀幺公子,建王伸手一拦,喝道:“这里是将军府,咱们建王府的人有什么资格处置将军府的人,还是江将军自己处置吧,这……幺公子,是他的儿子!”
江峰眼圈泛红,这建王,明显要逼他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此人心地之狠,令人侧目,但是,自己的儿子带人杀了建王府十几条人命,更逼死了一方郡主,此错实在是不可原谅!建王为人,他是最清楚的,恐怕自己不亲手杀死儿子,这个死仇,将永远无法化解,他有可能立刻聚集人手和将军府进行火拼!
就算自己亲手杀了儿子,这仇又怎么化解得了,这世代之仇,恐怕是结下了,不过,自己杀了儿子,或许能平息建王府上下一时的激愤,不至于让两家走向公开的对抗。
纵使如何不忍也是没有办法,自己儿子的一条命是注定没有了。
他杀人偿命,毫不足惜,死在谁手里都是一样!
江峰脸上肌肉扭曲,凝声道:“江府与建王府,不能因为这一逆子而有所膈肌,这逆子由我江峰所生,他罪恶滔天,今日就由我江峰将命收回,杀人偿命,天理所在。”建王目光湿润,双拳紧握,深呼一口气,仍旧不发一言。
江峰走到幺公子身前,伸手抚到他头顶,轻轻抚摸,一时间,似乎要把一生父子之情融于这短短的抚摸中,幺公子脸色惊惧,道:“爹爹……”江峰眼圈通红,但却脸露微笑,柔声道:“小楼,你母亲是爹害死的,你的命,今天也是被爹拿走的,江家对不起你们母子,来生……不要再和江家有一丝的牵连……”幺公子张嘴要说什么,忽然声音咽了回去,目光望着父亲,瞳孔涣散了开去,身子直挺挺倒了下去。
江峰赖以成名的是一双万钧铁掌,对于一个几乎没有武功根基的人来讲,中了一掌,十死无生,没有人会怀疑。
忽然,坐在角落处的一个青衫道人飞身上前,飞快的伸出手指在幺公子身上点点戳戳,明显是在运功施救,建王见状,一声冷哼。青衫道士不理,忙了片刻,一声叹息,转身走开了,显然幺公子生机已断,他也回天乏术。
客座上也走出一人,上前来查看幺公子情况。江峰知道这个人是谁,他前来查看生死,明显是对他人格的侮辱,当下冷冷道:“我江某一掌,可令人骨断筋折,经脉尽毁,神人难救,如果有人认为江某掌力不济的,可以再补他几掌!”话落快步向门外走,才走到内阁的门廊处,一行热泪怎么止也止不住,哗哗流下,弯下腰,笔直的身躯陡然间倾斜,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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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残星稀,阴云不断。
幺公子的尸体已经完全凉透,江峰颤巍巍的将遮尸布盖好,看了儿子最后一眼。
忽听一人道:“你终究不忍他死。”
一个人走进小屋。
江峰道:“犯下罪恶,罪该一死,若是他重新活过,我还是会一掌打死他。”
走进来的是个青衫道士,剑眉星目,面目朗润,一头长发披肩,他随手关了门,似笑非笑:“如果我真的可以将他救活呢?”
“邱先生,你真的……不!人已经死了,岂能死而复生。”
那邱先生道:“你舍不得,毕竟是亲生父子,纵他再恶,人伦在此,血肉相连,岂能真的一了百了?将军,在你一掌打下去之后,我假意上前施救,实则是封了他一丝气息在体内,只要有这一丝气息在,我就能救活他。只是,五脏已毁,经脉断绝,这缕气息终究保不了多久,再迟个一时半刻,可就真的死旧了。将军,已经快二十年了,这个人情,该让邱某还了,还了这个人情,邱某当一身轻松,再无牵挂,游海东出。”
江峰迟疑道:“这个……”
“他失手害死他人,你已经杀了他,他的罪恶早已抵消,救人的是我,和你也没半点干系,你也不必对建王府身怀愧疚。”
“但是,万一人家知道他没死,还是会千方百计的杀了他的,恐怕到时,受到牵连的就不止他一个人了。”
“这个将军不必忧虑,邱某既以神功为他洗骨筑髓,重新铸命,他就已经是吾道中人,我会给他安排一去处,叫他远离此间,终其一生,不让他再出现在旧人之前。”
江峰咬着唇,虎目一片朦胧,道:“如此也好,终生不见,和死了没有区别……只是,我常年在外,对他疏于管教,以至于他养成如此心性,我江峰虽杀人无数,满手血腥,但这都是为国效命,我一生自认光明磊落,不失为君子之为,未给江家列祖列宗蒙羞。此子可以活着,但他必须要做个正人君子,就算他脱胎换骨,身处异方,或者改头换面,终是江氏血脉,我恳请,无论如何,要叫他做个正人君子,否则,我宁愿他一死了之。”
邱先生思忖半晌,轻轻点头:“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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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前,正是马小弓。
他似乎想进房间,却一直在犹豫,停立门前许久。
他压制不住自己的一丝良知,去到建王府报了信。
他想救那个可怜的姑娘一命,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这位郡主年纪虽幼,却是个刚烈女子,她深陷幺公子掌握,又隐约猜到了这个恶少的企图,为了不被羞辱,清白有失,竟然自缢而死。这么一来,竟似乎是,他一手将幺公子推入了鬼门关。
与己而言,他与幺公子没什么情义可言,更不会为了这么一个人死而有一丝难过。
只是,他的父亲不知道多少次对他进行过叮嘱:无论如何,要维护幺公子周全；马氏一脉,忠于江家,绝不存疑。
可是,自己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竟然间接的害死了幺公子,做了叛徒……
幺公子死了,为了平复建王府上下的怒气,侯山和十几名护卫全自杀在大堂上!
他没有预料到这一切,他心中忽然有了负罪感,也掏出刀子,可是建王府的人拦住了他,将军府的人也为他说情。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了……
“咯吱”一声,门轻轻打开,江峰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马小弓,江峰温柔一笑,道:“你和小楼从小一起长大,是舍不得他么?”马小弓有丝愧疚,低下头,不敢去看大将军信任的慈祥眼神,低声道:“是我不好。”
江峰叹息道:“他作恶多端,咎由自取。我本以为他日常与你一起,时之日久,总会学好,可谁知,他如此冥顽不灵。小弓,他天生体质有缺,不能进入光明学院习武,而你不一样,你天资聪颖,心性纯良,为了他这么一块顽石,没必要将你好好一块璞玉给埋没了,丧礼过后,你就去光明学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