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情感 > 因为深爱,所以放手全文阅读 > 第1章 加布里埃拉(1)

第1章 加布里埃拉(1)


  我无所归属

  你可否给我一个安身处

  ——艾未特兄弟,《萨莉娜》

  凯尔和我将最后两个箱子搬上了租来的U-Haul卡车。我关上车的滑门,拉上碰锁,将包括我父亲的点点滴滴在内的十八年回忆一并锁起。

  他去世已有半年,我们现在每次谈起他,我九岁大的弟弟已经不会再哭鼻子了;但也因为他的离去,我们不得不接受随之而来的单亲家庭所面临的经济困境。我们没有经济能力继续在得克萨斯州、在我成长至今唯一的家里住下去了。

  “蕾克,别哭丧着一张脸,”妈妈边说边把房子的钥匙递给我,“我想你会爱上密歇根的。”

  她从不用她给我取的法定名字叫我。她和我爸为我的名字争了九个月。她想让我叫莱拉,那是埃里克·克莱普顿的一首歌的名字。我爸则想让我随某位肯尼迪叫肯尼迪。“哪个肯尼迪都没关系,”他兴许会这么说,“反正我全都喜欢!”

  等到医院下达最后通牒,逼他们做决定时,我都已经生下来三天了。他们最终同意各让一步,取两个名字的前三个字母,给我取名莱肯,但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叫过我。

  我模仿她的语气:“妈,别那么兴高采烈!我会讨厌密歇根的。”

  我母亲素有用一个眼神便能把人教训一顿的本事。我看到了她那种说教的眼神。

  我走上门廊台阶,在把钥匙交出去前,进屋做最后一次参观。所有房间都空荡荡的,我感觉十分怪异,仿佛自己不是走在一生下来就住着的那栋房子里。过去六个月里,我们遭受了一场情感巨变,每一个月都过得压抑万分。搬出这栋房子在所难免,这我明白,可我只是希望,至少能等到我高中毕业再说。

  我此刻站的地方原本是我们家的厨房,原来放冰箱的地方现在摆着个橱柜。突然,我瞥见橱柜下有个紫色的塑料发夹。我把它捡起来,抹掉上面的灰尘,夹在手指间来回摩挲。

  “会长回来的。”爸爸曾说。

  那时我五岁。有一天,妈妈粗心大意地将理发剪刀落在了浴室的台面上。不消说,我做了大部分那个年龄的孩子都会做的事:剪掉自己的头发。

  “妈咪要骂死我了。”我喊道。我原以为剪掉的头发会立即长回来,不会有人注意到。我把刘海剪掉了一大截,然后在镜子前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等着头发长回来。我捡起地板上的一绺绺棕色直发捏在手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把它们重新弄回到头上去。想着想着,我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爸爸走进了浴室。看到我干的好事后,他朗声大笑,一把将我举起来放在台面上。“妈咪不会发现的,蕾克。”他一边在浴室储藏柜里掏着什么,一边保证,“我刚好在那里藏了个神奇的宝贝。”他打开手掌,一枚紫色的发夹便出现在我面前。“只要你把这个别在头发上,妈咪就绝不会知道。”他把我剩下的刘海梳到一边,用发夹牢牢夹住,接着,把我转过去面向镜子,“看,和之前一样!”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孩。我不知道还有哪个爸爸有这种神奇的发夹。

  一连两个月,我天天把这枚发夹别在头上,而妈妈一次都没有说起过我的头发。现在回想起来,我意识到,爸爸很有可能早就向妈妈告了密。但那时我才五岁,我对他的魔力深信不疑。

  比起爸爸,我长得更像妈妈。妈妈和我都是中等身材。生过两个孩子的她是没办法穿我的牛仔裤了,但她和我共享着其他许多东西。我们都有一头棕发,而且随天气变化,头发要么变直、要么变卷。我们都有翡翠绿的眼睛,但她的颜色比我的更深,不过,这也许是因为她皮肤白,眼睛看起来更突出而已。

  然而,在所有重要方面我都肖似我爸。我们都喜欢冷幽默,性格大同小异,喜欢的音乐都差不多,也都喜欢开怀大笑。凯尔则不同。他继承了我们父亲的外貌,灰蒙蒙的金发,柔和的五官。对于九岁的孩子来说,他个头不算大,但好在他的性格弥补了身高体型上的不足。

  我走到水槽边,打开水龙头,用拇指擦洗去发夹上积攒了十三年的污垢。凯尔来到厨房的时候,我正往牛仔裤上擦手。他是个奇怪的孩子,但我爱他爱得无以复加。他喜欢玩一个被他称为“时光倒流”的游戏。这个游戏是这么玩的:大部分时间、大部分场合里,他倒着走路、倒着说话,甚至在饭前先要求来点儿甜点。我猜,这是因为我和他年龄相差太大,他又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于是只能找这种方式自娱自乐。

  “点快说妈妈肯莱!”他倒着说。

  我把发夹放进牛仔裤口袋里走出屋子,最后一次锁上了家门。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和妈妈轮换着开我的吉普和U-Haul卡车。途中我们只在宾馆停留过两次以补充睡眠。凯尔轮流陪伴妈妈和我。最后一天,他坐在我驾驶的U-Haul卡车里。我们通宵行驶完最后九个小时的车程,其间只做过一次短暂休息,累得精疲力尽。在靠近我们的新镇伊普西兰蒂时,我一面环顾四周,一面想到:这都九月了,我还开着暖气,足见我需要个新衣柜。

  在我最后一次右拐、驶上我们新家所在的那条街时,GPS提醒我已经“到达了我的目的地”。

  “我的目的地。”我哑然失笑,这车上的GPS胡说八道。

  这条死胡同不是很长,街道两旁排列着八栋单层砖房。其中一条车道上有个篮球架。我心想,凯尔也许能在这里找到玩伴。老实说,这一带看上去挺不错的。齐整的草坪、干净的人行道,就是水泥地太多。真的是太多了,多到我刚到这里,就已经开始想念以前的家了。

  新房东给我们寄过这栋房子的照片,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哪一栋是我们的。很小,真的很小。我们在得克萨斯农庄式的家宅占地几英亩。环绕我们新家的那一点少得可怜的土地几乎看不见,入眼的全都是水泥地和花园矮人雕像。前门被推开了,一个年迈的老人走了出来,朝我们挥手。我猜他就是我们的新房东。

  我把车开过房子大约五十码,好把车倒进车道,这样一来,U-Haul卡车屁股就能对着前门了。挂倒挡前,我伸手摇醒凯尔。车到印第安纳州后他就睡死了。

  “凯尔,醒醒,”我小声说,“我们到目的地了。”

  凯尔打着哈欠,舒展双腿,额头抵在车窗上看我们的新房子。“嘿,院子里有个小孩子!”凯尔说,“你说他是不是和我们住在同一栋里?”

  “最好不是,”我随口答道,“但有可能是咱们的邻居。下车之后,跟人家自我介绍一下。现在我来倒车。”

  U-Haul卡车成功倒入后,我把变速器挂到停车制动挡,摇下车窗、熄灭引擎。我妈开着我的吉普停在旁边。我看着她下车和房东打招呼。我在座位上把身子往下缩了几英寸,脚抵着控制板,看凯尔和他的新朋友在大街上用手当作剑,挥舞着相互比试。我嫉妒他,嫉妒他能这么轻松地就接受了搬家,而我还没有从愤怒、痛苦的情绪中走出来。

  妈妈最初决定搬家时,凯尔很烦恼,主要是因为他参加的少年棒球联合会赛季才进行到一半。他有会想念的朋友,但在九岁这样的年纪,最好的朋友通常都是想象出来的,或者是在大洋彼岸。妈妈只承诺说到了密歇根他可以报名参加曲棍球赛,就轻松把他搞定了。那是他在得克萨斯州想做却没能做的事情。在南方乡下,曲棍球是一项非常少见的激烈运动。自从得到了妈妈的承诺,他对于搬去密歇根这件事,即便说不上振奋,倒也开心了许多。

  我明白我们为什么不得不搬家。爸爸在世的时候经营着一家油漆店,我们的生活过得很宽裕。必要的时候,妈妈会去当护士,但主要在照看房子和我们。爸爸死后大约一个月,她找到了一份全职工作。我看得出,父亲的死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挑起一家之主的重担也给她带来压力。

  一天晚上吃晚饭时,她跟我们解释说,父亲没有给她留下足够的存款来继续支付所有账单和房屋抵押贷款。她说,有一份工作能给她提供更高的工资,但我们不得不搬家。这份工作是她以前的中学同学布伦达介绍的,她是和我妈妈在故乡伊普西兰蒂一起长大的发小,伊普西兰蒂就在底特律郊外。这份工作的工资比她在得克萨斯能找到的任何工作的都高,于是她别无选择,只能接受。我没有责怪她搬家。我的爷爷奶奶都已过世,没有人能帮她一把。我明白我们为什么不得不搬走,但理解某个处境并不总能让人好受些。

  “莱肯,你死了!”凯尔从敞开的车窗外往里喊,把他假想的剑刺进我的脖子。他等着我倒下去,但我只是冲他翻了个白眼。“我刺中你了,你应该装死!”他说。

  “相信我,我已经死了。”我一边打开车门爬出来,一边咕哝道。凯尔的肩膀耷拉下来,他凝视着前方的水泥地,那把假想的剑无精打采地垂在他身侧。凯尔的新朋友站在他身后,看上去一样沮丧,这使我当即对自己的坏心情感到后悔。

  “我已经死了,”我尽最大努力模仿怪物的声音说,“因为我是僵尸!”

  我把双臂伸到身前,脑袋歪向一边发出咕噜声,引得他们疯狂尖叫。“人头!”我用低沉的声音说道,然后直着双腿,绕着卡车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我要吃人头!”

  我慢慢绕到U-Haul卡车前,双臂朝前举着,这时我注意到,有人抓住了我弟弟和他那位新朋友的衬衫衣领。

  “抓到了!”那个陌生的家伙抓着两个尖叫的男孩喊道。

  他看上去比我大几岁,比我高出许多。大多数女孩会说他“性感”,但我不是她们。两个小家伙奋力反抗,他则用力抓牢他们,衬衣下的肌肉都绷了起来。

  不像凯尔和我,这两个一看就是兄弟。除了明显的年龄差距外,他们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们都有橄榄色的光滑皮肤,都长着乌黑的头发,甚至都剪了平头。凯尔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的魔爪,提“剑”朝他身上刺去。他爆发出一串朗朗的笑声,然后抬头看我,对我做嘴型,示意我去帮忙。这时我才意识到,我还保持着僵尸的姿势,傻愣在那里一动也没动。

  我的第一反应是爬回卡车,这辈子剩下的时间都躲在车里的地板上不出来。然而我没有,反而又大喊一声“人头”便朝前冲去,佯装要啃那个小男孩的脑门。我抓住凯尔和他的新朋友,在他们身上挠痒痒,直挠得他们在水泥地车道上缩成一团才放手。

  就在我直起身时,小男孩的哥哥朝我伸出了手,“嘿,我是威尔。我们住在街对面。”他边说边指向我们家正对面的那栋房子。

  我伸出手和他握了握。“我是莱肯。我想我住在这里。”我说完朝身后的房子扫了一眼。

  他笑了。我们的手没有松开,也都没说话。我讨厌这种尴尬的时刻。

  “好吧,欢迎来到伊普西兰蒂。”他说道,随后从我手里抽出手,放进上衣口袋里,“你们从哪里搬来的?”

  “得克萨斯?”我答道,不确定为什么我这句话不像是回答,反倒像是在发问。我不确定为什么我甚至会去分析它为什么在说出来时像个问句。我不确定为什么我会去分析我为什么要分析——我心慌意乱。肯定是过去三天没睡饱的缘故。

  “得克萨斯,哦?”他边说,边踮起脚跟前后晃动。我一时竟忘了回答,这使得气氛变得更尴尬了。他低头朝他弟弟望去,弯下腰抓住他脚踝。“我得送这个小家伙去上学了,”他说着,一把将弟弟扛到肩上,“今晚会有冷空气来。你们今天尽量把东西都搬下来。寒流会持续几天,所以如果你们今天下午需要人帮忙搬东西,叫我一声。我们四点左右到家。”

  “一定,谢谢。”我说。他们朝街对面走去,我还在望着他们,凯尔用“剑”刺中了我的腰。我捂着肚子跪倒在地,向前蹲伏着好让凯尔爬到我背上,把我吃干抹净。我再次朝街对面望去,看到威尔正在看着我们。他关上了他弟弟那边的车门,绕到驾驶座那一边,向我们挥手告别。

  卸完所有箱子和家具,这一天大约就过去了。房东帮我们搬了妈妈和我两个人搬不动的大件。我们都太累,没有力气再去搬吉普里的箱子了,于是同意等到明天再说。当卡车终于搬空之后,我有点失望:我没有借口再去找威尔帮忙了。

  把床架好之后,我开始在走廊里找标有我名字的箱子。我把大部分的箱子都打开,然后把床铺好。到这时,我才注意到卧室里的家具在墙上投下的阴影。我朝窗外望去,太阳正在落山。如果不是这里的白天格外短,就是我对时间失去了感觉。

  我走进厨房,看到妈妈和凯尔正在将碗碟往橱柜里装。我爬上了吧台边上六把高背椅的其中一把。房子里没有餐厅,所以这个吧台也可以当作餐桌用。这栋房子不大,进门就是个狭小的入口,紧接着是客厅,只有左边的一条走廊和右边的一扇窗将客厅和厨房分隔开。除了客厅铺了块米色地毯,房子的其他地方都铺着硬木地板。

  “这里的一切都这么干净,”我妈一面收拾碗碟,一面感叹,“我连只虫子都没看到。”

  得克萨斯的虫子比草都要多。我们常常不是在拍苍蝇就是在打黄蜂。

  “密歇根总算有这么一点好。”我说完,打开了面前的一盒比萨,看里面有什么好吃的。

  “就一点?”她冲我眨眨眼,身子从吧台上方探过来,抓起一块意大利辣香肠塞进嘴里,“我想至少有两点。”

  我假装听不懂她的话。

  “今天早上我看到你和那个小子聊天了。”她笑着说。

  “噢,得了吧,妈妈,”我答道,竭力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得克萨斯不是唯一有男性物种居住的地方,这根本不稀奇。你说是吧?”我打开冰箱拿了一瓶汽水。

  “羁住是什么意思?”凯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