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其他 > 因为爱上你,我才成为我全文阅读 > 第5章 人有多美,就有多作

第5章 人有多美,就有多作


  阿姨,您儿子喜欢什么类型,说不定我比您还清楚啊!

  宫磊说“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许在要什么之前,我们应该先低下头看看自己手里已经有了什么。

  1

  仓央嘉措问:一个人究竟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

  安佳佳答:不用很多,保守两个秘密就已经如履薄冰。

  宫卉打电话嘱咐我,替那天医院里她说的话保密。林媚也威逼利诱,不准我把她跟人约会的事,透露一星半点给吴迪。我说她这是双重标准,一边让我向周志齐炫耀莫须有的“市场紧俏”,一边却要全面封锁自己的消息。林媚嘴里说着怕吴迪想不开来烦她,手上翻着微信,又对吴迪的每一条朋友圈评头论足。嫌弃地叨叨着,啧啧,撸个串也要发,以前也没见他这么爱刷存在感。

  女人的第六感,尤其是美女的第六感,准到可怕。

  QQ上和吴迪闲聊,无意中透露我现在失业和林媚合住。从此,几乎每晚吴迪都会准时上线,主动找我聊天,三句话不离林媚,好像我成了他安插在前妻身边的眼线。还好吴迪从没提出过视频,我可以靠忽悠客户的功力,把林媚塑造成一下班就乖乖回家的宅女,让他安心。

  就像我不敢问林媚选择离婚的根本原因,我也不敢直接问吴迪,是否仍抱有复婚的希望。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宁愿糊涂。

  轻车熟路地发条“林美人正在敷面膜”过去,我以追剧为由QQ隐身,这时房门开了,满面春风的林媚踏着舞蹈家一样轻盈的步伐,将某名牌蛋糕盒递给我,像小姐打赏丫环。

  “冰激凌蛋糕,巧克力榛子口味。我不吃,减肥。”

  为几百元一磅的蛋糕长肉,我甘之如饴。啧啧感叹着精美的包装,我不客气地开动,顺口问:“怕胖你还买?”

  “别人送的。”林媚踢掉高跟鞋倒进沙发,抻着脖子望向天花板,“唉,我犹豫好几个月才舍得买的蛋糕,人家说买就买,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吃起来好像也不过如此,可能因为我平凡的味蕾体会不出顶级美食的奥妙。瞥见屏幕右下方不停闪动的熟悉头像,我放下蛋糕,不禁问:“人家是谁,你真的谈恋爱了?”

  林媚猛地坐直,如同一只嗅到危险气味的刺猬,从眼神到姿态都竖起戒备的利刺:“吴迪让你问我的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和他没少联系。”等不及我辩解,她动作飞快,拉近笔记本电脑一看,怒意横生,“果然被我说中了,安佳佳,你敢出卖我!”

  “定我罪前,麻烦你先看清楚聊天记录,我可从没说过一句出卖你的话。”

  懒得理疑神疑鬼的林媚。等我从厨房倒杯水出来,她弯腰弓背,整张脸杵在屏幕前一动不动,不知发了多久的呆。

  吴迪和高修潼有点像,对爱人的呵护几乎达到无微不至的地步。但林媚和宫卉却相去千里,宫卉是个驯良温和的小女人,而林媚则更像个喜怒无常的女王。高兴时能把吴迪夸上天,不高兴时吴迪呼吸口空气也是错。两个人恋爱那几年,有时如胶似漆,有时吵吵闹闹,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有如天下局势般波澜起伏。分手理由各有不同,唯一不变的是,次次都由林媚提分手,吴迪求原谅。

  情感专家不厌其烦地提醒恋爱中的男女,千万不要在争吵得面红耳赤时,轻易说“分手”。可你我皆为寻常男女,真正实践起来,永远那么难。

  递去水杯,林媚回神啪地合上电脑,接过一饮而尽,像刚徒步走出沙漠的苦旅之人:“对,我是恋爱了。金融行业,年薪百万,有车有房。你就这么告诉吴迪,让他死了复婚的心。”

  如同身临记者发布会现场,林媚语速极快,一字一句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既疏离又冷漠,拿我当缺德的记者,好像我明儿就会发篇与事实不符的报道,黑她无极限:“要说你自己说,我没兴趣当你们的传声筒。林媚,我是关心你才过问。能找到真心实意对你好,你也满意的男人,我替你高兴。不希望你只是幼稚地为了向吴迪证明什么,急着到处约会。”

  “哟,生气了?”林媚脸色一变,切块蛋糕送到我嘴边,笑得比蛋糕还甜,“我当然知道你关心我。我这不刚和他开始接触,了解也不深嘛。”

  “你喜欢他吗?”我没有接,直截了当地问。

  她歪着脑袋想了会儿:“喜欢吧,管他呢,跟着感觉走。”

  “木心说,麻木的人都爱说跟着感觉走。”

  “少给我扯名人名言。”林媚沉下脸,将蛋糕重重放回茶几,“谈恋爱不跟着感觉走,难道跟着名人名言走吗。我看你是在校文学社待那几年,把脑子待坏了。看几本讴歌爱情的文学著作,就真把谈恋爱想得至高无上了。你还不吸取教训,现实点好吗,我们都是普通人。”

  她应该清楚我所指的并不仅仅是爱情。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林媚,怎么都好,千万别让自己受伤。”

  “明白明白。”她似乎忘记了自己在减肥,津津有味地吃起蛋糕,“说说你吧。第一次见面送那么大一箱樱桃,相当有诚意嘛。看来不光黄太后喜欢你,她儿子对你也有那么点意思。”

  帮宫卉保守秘密的代价之一,就是林媚激情脑补出我和池以衡见面的画面后,他送了我一箱樱桃,我却不能把这个美丽的误会解释清楚。那箱樱桃是宫磊在宫卉的授意下送的。他打开后备箱的时候,问了我一个问题,现在想来,我仍觉后怕。他似乎知道些什么,探究似的问我,和宫卉的关系怎么会突然变得密切。

  天下的事何其巧合,全市数十家医院,谁能想到大家都住同一家。

  女人间的友谊通常始于一个秘密。我们可能都记得,当小学同桌对你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要告诉别人时,你们之间便达成了以保守秘密为基础的友谊。照惯例,你也应该交换一个秘密,以表达对这段友谊的忠诚。于是一个又一个秘密在朋友们间交换分享传递,可世界上又仿佛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秘密存在,所以女人间的友谊既牢固又脆弱。

  防火防盗防闺蜜这句话能广泛流传,或许因为一个知道你太多秘密的闺蜜,恰恰也是最容易伤害你的人,且让你毫无防备。

  我不能泄密,只好给了宫磊一个笼统敷衍的回答——聊得来。

  他究竟相不相信呢?

  见我走神,林媚捅了捅我的胳膊,眉目飞花:“想什么呢,初次见面回味无穷?这两天有联系吗,什么时候再约?”

  这倒真的有,我点点头:“明天和黄太后母子俩一起吃饭。”

  “那你还对着电脑猛吸辐射,怕自己长得不够像贤惠的黄脸婆吗?”林媚拉着我往她房间走,“快快快,给你敷张‘前男友’面膜急救一下。明天我轮休,再陪你逛街买两身适合见未来婆婆的衣裳。”

  我极不情愿地跟着:“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不适合逛街,再说明天有场建筑地产人才专场招聘,我打算在人才市场蹲守一天。”

  “不懂了吧,拜见未来婆婆等于面试,对着装要求一样,整洁端庄。”林媚把我按在她堆满护肤品彩妆的梳妆台前,问,“人间精华那边真没戏了?”

  想到那天我一个人把整箱樱桃扛上楼,宫磊不但没帮忙,而且一副“我看好你哦”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对我靠自己的能力找到工作,也很看好。

  有什么难的,我一个有工作经历的老油条,大不了原地踏步再找份房产中介的工作。人生理想啊,诗和远方啊,都很美好,但我也得先苟且活着吧。

  林媚端详着镜子里我一张生无可恋的脸:“我家安佳佳长得也不赖啊,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人间精华不可能一点反应也没有吧,你们这几天没联络?记住我的‘鸡蛋篮子’理论,池以衡虽然不错,人间精华可不是谁都能有幸遇到的。瞧瞧你现在多可怜,让你心中崇高的爱情先靠边站吧。”

  我也看着镜子里忙着挑选面膜的林媚:“你让我敷面膜穿新衣服去见池以衡,又让我最好选人间精华,是不是有点矛盾?”

  “一点也不矛盾。”从满是各种面膜的抽屉里抬起头,林媚说,“打扮得漂漂亮亮去约会是礼貌,不妨碍你二选一呀。安佳佳,合着你和周志齐谈四年都白谈了。少啰嗦,听我的准没错。”

  白谈了吗?

  按林媚的理论,我投入感情,投入精力,投入青春,到头换来一首《分手快乐》。周志齐说,祝我们各自找到更好的那个人。呵呵,真当谈恋爱是广告词——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这四年他把我当成什么,勇攀高峰中的歇脚地或者漫漫长路的经停站,总之只是过客而已。够狠,还不如一句“不爱了”来得干脆。

  也许至高无上的爱情真的只存在于浪漫文学中,供我们崇拜,却不值得借鉴。

  2

  全国人口稠密度最高的地方,一个是黄金周的旅游景点,一个是雨天的人才交流中心。

  我一面小心避让着人们手里滴水的雨具,以免弄湿斥巨资购置的面试装,一面仰颈张望高高悬挂的招聘函,寻找适合自己的职位。腥湿味混杂着汗臭味,一张张焦虑又迷茫的脸。人人都像密封罐里的咸鱼,争先恐后地围着各家公司招聘位,拼了命地表现自己——我不是咸鱼,是金子。

  仿佛全市的失业人员,都在这靡靡雨日,聚集到了一起。

  见这阵势,林媚在门口瞄了一眼打了退堂鼓,转移到对面的街边小饭馆等我好消息。两小时后,我带给她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好消息是,大排长队只面试了三家公司,下午还有机会。

  说不着急是假的,可找工作有时候就像相亲,不是嫌弃对方,就是被对方嫌弃。彼此看对眼需要运气,偏生我最近运气不佳。林媚给我加油打气,又帮我点了一份加卤蛋的牛肉面补充体力。

  吃到一半,她放下筷子,好像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似的,鼓足勇气开口:“昨天翻你和吴迪的聊天记录,他不是说他们公司正好缺一个行政助理嘛,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才拒绝。我想了想,反正我和他同事也没多少接触,你去吧,不用顾虑我的感受。”

  “你想太多了,我不去主要是因为他们公司太远,上下班不方便。而且工业园区附近也不好租房子。”林媚越发内疚,我笑着说,“真觉得过意不去,你朋友多,帮我问问最近有没有谁想租房,我之前租的一居室一直空着呢。”

  当初为了和周志齐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狠下心租的一居室,现在成了烫手山芋丢不掉。曾留下甜蜜回忆的地方,一夕间变得面目可憎,我想来心里不是滋味,有点食不下咽。

  雨又下大了,伴随着梅雨季节的来临,整个城市好像也开始发霉了。

  林媚的手机响了,铃声是万年不变的《冬季不下雪》——刘德华的一首冷门老歌。林媚不是刘劳模的粉丝,只因为歌词里有长颈鹿才喜欢的。最初我们都以为它只是一首情歌,后来认真读过歌词,才知道这是一首充满童趣的环保歌曲。

  吴迪向林媚求婚那天晚上,在酒吧里,五音不全的他居然走上台,当众唱了这首歌,还给了林媚一段深情告白。我一边感动得热泪盈眶,一边警告周志齐,别和吴迪一样也当众向我求婚,太隆重反而会令我尴尬。周志齐当时说好,还说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了。仔细算一算,那时候他已经在备考公务员了,酝酿着和我分手,各奔东西。外面的大雨仿佛哗啦啦一下落进心里,趁林媚侧身小声打电话,我偷抹眼角,继续埋头大口吃面。

  几分钟后,林媚冒着风雨打车走了,赶着回家换衣服赴约。可能看出我情绪低落,她走得拖泥带水,不停安慰我,不着急,工作可以慢慢找,只要有她林媚一口吃的,绝不会饿着我。

  有了林媚的支持,我重整旗鼓,再度踏进生死场般的人才交流中心。下午我运气好转,接连面试四家公司,自我感觉表现良好,有两家都向我抛出橄榄枝,说等下一步面试通知。虽然公司规模不大,面试职位也偏低,也是个机会,可以一试。

  总算有所收获没白来,离开人才交流中心,我坐车去往黄太后家。黄太后早说过她厨艺超群,所以要亲自下厨招待我一顿。她家位于市区,几十年的单位房,隐于周边林立高楼之中。虽然楼房老旧,小区也没有专业的物业管理,但一走进去就如同回到我自己的家一样,倍感熟悉。

  雨停了,有老人闲坐树下,呼吸雨后的清新空气,晃着摇椅半睡不睡;有淘气的小孩追逐着跑过身边;有大妈提着小菜,抱怨又涨价了;还有炒菜声送来的阵阵香味,叫人食指大动……我不自觉地加快脚步,直上三楼,敲响黄太后家的门。

  房门应声而开,开门的男人想必是黄太后的独子池以衡。果然长得帅,白皙干净,透着文雅的书卷气。前一秒钟我觉得他有点面熟,后一秒钟我想起来,他就是宫卉的前男友嘛!

  世界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巧合。黄太后住院,宫卉为能偶遇她儿子,自然会选择同一家医院做产检。转来转去,宫卉念念不忘的前男友和我面前的池以衡,根本是一个人!

  我震惊之余,踌躇着要不要和他相认。可他似乎没有认出我,礼貌微笑说声你好。也对,不过点点头的一面之缘,他当时肯定眼里只有多年未见的初恋情人,不记得我这个人肉背景板。

  不记得最好,吃完这顿饭我早点撤,绝对不给黄太后任何撮合我和她儿子的机会。我才不要在宫卉理不清情丝的时候,把自己往感情旋涡里送,惹出什么莫须有的误会。

  假装初次见面,我回以微笑:“你好,我是安佳佳。”

  “佳佳来了,快进屋。”黄太后从厨房探出头,手举菜刀,笑容满面,“别拘着,你先和我儿子聊会儿,马上吃饭。”

  感觉那把闪着寒光的菜刀架在脖子上一般,我心里越忐忑,越像见到帅哥害羞束手束脚。在沙发里正襟危坐,别说聊天,我都不敢直视池以衡的眼睛,怕他顿悟认出我来。他也察觉出我的局促,打开电视,主动把遥控器递给我,说进厨房帮忙。我刚缓口气,他又出来了,无奈地说被黄太后轰出来了。

  我一颗小心脏,忽上忽下,战战兢兢,紧张到可以直接吃速效救心丸。

  黄太后端着菜热情招呼我上桌。我从包里取出上午林媚帮我选的真丝围巾送给黄太后,老人家高兴得不得了,朝池以衡夸道还是姑娘家买礼物合心意。我跟着黄太后进厨房拿碗筷。她将我拉到角落,像传递情报似的,小声提醒我别害羞,她有信心,自己儿子喜欢我这类型。

  阿姨,您儿子喜欢什么类型,说不定我比您还清楚啊!

  黄太后张罗了一大桌子菜,以家常菜为主,虽普通,但味道的确很棒。黄太后说她年纪大了晚上不能多吃,于是空出一张嘴就没停过。对我讲完她儿子小时候多么懂事听话,长大了多么努力上进;又对池以衡讲我半年来如何热心周到地帮她找房子,跑前跑后辛苦了。

  这样也好,专心吃饭,偶尔附和黄太后两句,我也不必和池以衡直接对话,暴露身份。池以衡吃得比我更专心,必要时以微笑带过,基本不开口说话。

  我以为这顿饭会在有惊无险中平安结束,逐渐放松警惕。黄太后趁池以衡进厨房帮我盛汤,忽然靠过来:“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小姑娘,反而不喜欢找没恋爱过的小伙子。阿姨不瞒你,我儿子大学的时候谈过一个。说实话人特别漂亮,可是啊……和以衡不合适。两家悬殊太大。”说着池以衡端着汤走出来,黄太后提高音量:“找对象结婚还是门当户对的好。”

  她的话显然是故意说给池以衡听的。我从他手里接过汤碗,飞快地扫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有时候表面上看起来温顺平和的人,其实可能骨子里固执得要命。黄太后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说,莫非池以衡和宫卉一样,余情未了,只是掩饰得比宫卉更深。

  情况愈加复杂混乱,我还是赶紧吃完溜吧。

  只是,我吃饱喝足又不好意思立刻拍屁股走人,便提出我来洗碗。黄太后好像正等我这句话,爽快同意,然后说她每天饭后要散步消食,递给池以衡一个鼓励的眼神,高高兴兴出门去了。

  我傻傻看着黄太后离我而去,苦不堪言,欲哭无泪。

  厨房里只剩我和池以衡,我们背对背各忙各的,一直没有交谈。

  “真巧。”

  倏尔背后响起池以衡的声音,一只碟子险些碎在我手里。看来他早已心知肚明,害我紧张半天。回头朝他笑笑,我说:“是啊,来之前,我真不知道黄阿姨的儿子就是……世界太小了。”

  “不要告诉宫卉,好吗?”

  “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达成共识,我们互相笑了笑,都有些卸下包袱后的轻松感。

  池以衡拿毛巾擦擦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个信封递给我。明白这是他还的医药费,我没有推辞,接过来发现厚度不对,金额明显大大超过我垫付的钱。手停在半空中,我不解地看向他。

  “前几天我去帮我妈办过户手续,发现总金额不对,所以问了你以前的同事。无论如何,这钱不能让你来补。拿着吧,也别告诉我妈。”

  池以衡明事理,做事又妥帖,如果没有他和宫卉那层敏感的关系在,我想,我们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谢谢你。”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说话间,摆在料理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池以衡看了眼,眉头微蹙,抓起手机说声抱歉,走出厨房。约莫两三分钟后,他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伞,对我说有事出去一会儿,请我务必等他回来,他再送我回家。

  3

  池以衡走得匆忙,我忙完在客厅无所事事地坐了片刻,决定先行离开。到家再给池以衡短信,不打扰他处理急事。

  雨夜幽凉,时紧时疏的雨声,好像将往日里的世俗喧嚣浇灭,换来难得的安宁。昏黄路灯照着细细的雨,我撑着伞,放慢脚步,享受夜雨带给我的内心平静。走到小区门口,忽然发现一对熟悉的身影。

  一把伞下,宫卉和池以衡面对面站着,说着什么。

  我条件反射地慌忙躲到一处路灯照不到的暗处,小心张望他们。天生的窥视欲让人莫名紧张又兴奋。不自禁地想听清楚他们的对话,又担心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情景。理智告诉我,非礼勿视,应该赶快走掉。出小区只有一条路,或许把伞压得低一点,走得疾一点,我不会被他们发现。

  正准备冒险一试,一个电话进来扰乱我的计划。看清手机屏上“宫磊”两个字,我的心忍不住抖三抖,竟然觉得自己像被抓现行的贼。

  “宫卉和你在一起吗?”手机接通后,宫磊立即问。

  “没有。”我下意识地矢口否认。

  那头他的声音顿了顿:“她有没有和你联络?你知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望着不远处的宫卉,我编瞎话道:“不知道,她没和我联系过,我一天都在人才市场参加招聘会。”

  “好的,明白了。如果她和你联系,请你通知我。”

  “哦,好……我靠!”

  原本宫卉和池以衡同框画面还算太平和谐,突然间,黄太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硬生生插到他们中间。她对向宫卉的脸极为难看,简直像对着一个“媚乱江山”的妖精,分分钟上演“宫斗”大戏的节奏,我的心也跟着揪紧。

  护子心切,黄太后开始冲着宫卉喋喋不休起来,池以衡拦也拦不住。即便听不见,我也能猜到肯定不好听。宫卉也不反驳,逆来顺受地低着头。任谁看在眼里,都会偏向柔弱的宫卉,想替挨骂的她出头。到最后,池以衡也爆发了,把伞硬塞给宫卉,阴沉着脸强行带走黄太后。

  宫卉一个人留在原地,身影单薄,仿佛仍未从黄太后的责备中解脱出来。良久,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望向池以衡早已离去的方向,凄楚痛苦的神情清清楚楚写在脸上,走掉的人看不见,却全映进我这个不该看到的人眼里。

  就这样失魂一般,宫卉又站了很久,举着伞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任细雨打湿身体。不顾路人的侧目,不顾夜凉伤身,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孤孤单单的她,和好像永远下不停的雨。

  我也很矛盾,做不到若无其事地从旁经过,更不可能直接冲过去叫醒痴迷的她,那样会解释不清我出现的原因。直到有陌生的好心人上前询问,宫卉感受到外界刺激,才恍然恢复意识,狼狈地摇摇头,逃跑似的转身离去。

  大晚上,我真害怕魂不守舍的宫卉出事,没多想紧随其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视线时刻不离她左右。她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依然淋着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到尽头。人像已经失去知觉,不知疲惫。

  一直走下去不是办法,我冲上前轻拍她肩膀,故意不确定地喊:“宫卉?”她木然回头,我立刻惊喜道:“真的是你,怎么有伞也不打?我以前在这附近上班,刚和前同事吃完饭,看见你一个在路上走,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你脸色不太好,有什么事吗?”

  她微微抬头看一眼我罩在她头顶的伞,又低头看一眼自己手里的伞,咬唇挤出笑容,摇摇头:“佳佳,我没事。”

  虚弱无力的口气,我伸手扶住她:“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她望着对面临街的咖啡店:“你如果有空,陪我进去坐坐吧。”

  “好,我给林媚发短信说一声。”

  短信实际上是发给池以衡报平安的,我又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确保万无一失。

  安安静静的咖啡店里,只有两三位客人。得知宫卉还没吃饭,我帮她点了一份意面简餐和一杯安神的热牛奶。我自己必须精神高度集中以免露馅,所以点了一杯黑咖啡。

  “这个时候喝咖啡,你不怕晚上睡不着觉吗?”宫卉问。

  “不要紧,睡不着就追剧,反正不用上班。”

  “佳佳,我真傻。”她心思不在我的身上,好像根本没听见,动也不动意面,捧着牛奶杯喃喃道,“我刚才去找他了,遇见他妈妈。他妈妈从以前就不喜欢我,说我是养不起的千金小姐。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家庭条件好也成了错,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她还说,他已经有了谈婚论嫁的女朋友,正在他家里,让我不要再继续纠缠。”

  ……谈婚论嫁,黄太后信口开河的本事真高。

  我有口难辨,听得后背冒汗,忙岔开话题:“宫卉,吃点东西吧。不早了,吃完我送你回家。”

  她还是一动不动,朝我露出歉意的笑容:“佳佳,总对你讲我和他的事,你是不是也听烦了?”

  “不不不。”我忙摇头,“我只是觉得你淋了雨,又不吃饭,很容易生病。”说完,我忽然发现她脸颊泛着红晕,眼神也有点迷离不清,“不会发烧了吧。”我忙走到她身旁,摸她额头。触觉冰凉,却因为离得近,我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酒气。

  “你喝酒了?”

  她没有点头也没摇头,晃动着身体说:“喝了酒才有勇气去找他呀。”

  轻飘飘的声音,不受控的肢体,证明宫卉已经酒意发作。在她彻底醉倒前,我提高音量吸引她注意:“把你老公电话给我,我让他来接你。”

  “我……老公……”宫卉失忆般迷茫重复,忽的一定,眼角眉梢低垂,嘤嘤地哭起来,“他出差了……我一个人在家,好孤单……”

  夜漫漫,雨漫漫,寂寞难耐,唯有与酒为伴。然后美酒迷了心窍,便来找初恋情人诉衷肠——典型的“不作就不会死”。

  “作”是美女的特权,因为看她酒醉哀伤的模样,再冷漠的人,也会同情心泛滥。

  放下一百个不情愿,我拨通宫磊电话,干脆告诉他,别问我为什么和宫卉在一起,赶快来接人。等他来的时间,得店员帮忙,把宫卉扶到角落沙发里躺下,为免着凉,我又借来一张薄毯给她盖好。安顿好一切,宫卉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沉沉睡去。

  蹲在旁边,久久凝视宫卉一张清瘦的小脸,我好像明白了她为什么如此执着一段感情。可能这段初恋,是从小到大宫卉唯一一次的自作主张。习惯于软弱妥协,习惯于顺从家人安排,她不愿让仅有的一次“叛逆”以失败告终。与其说宫卉爱得执着,不如说是“爱”激发她体内压抑已久的反抗精神,渴望冲出家人为她搭建的安乐城堡。

  所以宫卉羡慕林媚,羡慕她活得够自我。而林媚也羡慕宫卉,羡慕她应有尽有。宫磊说“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许在要什么之前,我们应该先低下头看看自己手里已经有了什么。

  十几分钟后宫磊赶到。我们没有多说话,他抱宫卉上车,我打伞,出奇默契。看见宫卉被雨淋湿的裙子,宫磊请我一同送她回家,有些事他不方便做。我会意,没有拒绝。

  车内没开空调,宫卉盖着宫磊的西装外套,哼唧两声,又靠着我的肩头睡过去。我将视线投去车窗外,考虑要不要用同一个理由骗宫磊。可他没问我为什么和宫卉在一起,我先急着解释,会不会显得我此地无银三百两。

  “宫卉平时几乎滴酒不沾,因为她酒量很差。”

  宫磊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脑补一遍他的言下之意,好像他给我打电话追问宫卉去向的时候,我正陪她喝酒,故意撒了谎。而且他还有点责怪我的意思,不该纵容宫卉灌醉自己。

  最可怕的是,我居然觉得他这个与事实不符的推测,比我自己编造的理由合情合理多了。

  可如果他问我,为什么宫卉找我喝酒,我该如何回答。

  宫磊明明是在套我话,太阴险,还好我多长了个心眼。轻车熟路地重复一遍和宫卉偶遇的谎言,我没忘撇清干系:“我们进咖啡店没多久,她就醉得睡着了。”

  也不知宫磊信是不信,他轻轻嗯了一声,问:“今天的招聘会怎么样?”

  转话题应该表示他信了吧,我轻松地道:“还行,在等面试通知。”

  “什么职位?”

  “一个是建筑公司的前台,一个是地产公司的文案。”

  “公司规模如何?”

  “都不大,其中一家刚起步。”

  详细询问完,我以为宫磊会对我缺少追求的职业定位照例挖苦一番,然而他却沉默了。毒舌不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吗,还用花时间攒词儿?是时候轮到我先下手为强了。

  “到目前为止,我失业一个星期零三天,要不是林媚接济,穷得连饭也快吃不起了。所以我现在急需的不是一份事业,而是一份能养活我自己的工作。公司规模小,职位低不要紧,我……”

  “安佳佳。”宫磊打断我,“后天上午十点到宫锐来。”

  “嗯?去干什么?”

  “面试。”

  “真的吗?”我们在车里一前一后,我根本看不到宫磊的表情,谁知道他是不是逗我玩,可口气不像说笑。冷静冷静,没准又是圈套,我谨慎追问:“为什么你又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因为客户住院错过面试,情有可原。”

  老天开眼,太好啦!

  要不是怕吵醒宫卉,我一定激动得跳起来,两行老泪都快纵横而出:“我就说我是好人,好人值得被原谅。你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努力工作,献身宫锐。”

  “别高兴得太早。能不能通过面试还不一定,只能靠你自己。”宫磊说道。

  “啊,我不能直接报你的名字吗?”你不能把机会摆在门后面,然后告诉我这门锁了打不开吧。

  “你可以试试。”宫磊微微侧头,笑了笑,“但我不保证,你不会被保安丢出去。”

  “为什么?”我傻傻地问。

  “因为这是每一个直接报我名字的人的下场。”

  不管宫磊是否夸大其词,我已经听出他的意思,不可以公开我和他认识的这层关系,凭自己努力把握机会。

  好!安佳佳,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