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孤身在异性家里过夜,就算那个男人光风霁月君子端方的人人皆知现代柳下惠,可是心理上,还是有一点点微妙不适感的。r

我猜苏恒也不是铁打的人,他果然是要睡觉的,天蒙蒙亮我就打开门,偷偷溜了。r

美人虽然赏心悦目,但量力而行保证身心健康更加重要。r

其实导师还是给我讲过课的,只有那么一次,他说,心理学上有一种政策叫怀柔,在这么一个人人浮躁的时刻,强硬手段会激起人的逆反心理。r

所以一般有深度有文化的人,都会使用一招传说中的以柔克刚,天下无敌。作为我那位了不起导师的唯一亲传大弟子,我事后才终于回过味来,苏恒当然是尽得真传的。r

可惜那个时候,我已经被逼无奈在他家过了一夜。换句话说,我明白的太晚了。r

从早上六点开始,沈红玉的短信就刷刷不停：“醒了没。”r

“昨晚怎么过的？”r

“真的是在苏师兄家里过的吧？”r

“诶,夜里没敢打扰你,什么进展,给个回话。”r

……r

她的短信狂轰滥炸的时候,这时候我已经回到学校自己的宿舍快一个小时了。因为毕竟心虚了,我全部没回。这事儿最好是烂在肚子里,不要说了吧。r

我文艺地在心里想,就让这件事,随着时间的飞逝而烟消云散吧。r

我胆小如鼠地过了一星期,苏恒一星期的课只有两节,一个星期四下午一个星期五上午,其余时间我在图书馆和宿舍之间晃悠。r

中间足有五天没有见到他。r

这几天我一个蹲宿舍啃书的时候,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看了一眼,开始以为打错了,没搭理,可是却响了很长时间。r

我于是把书丢一旁,把手机拿过来,“喂。”r

里面顿了一秒后,才有一声低沉略醇厚的叫声：“翘白？”r

乍听,没有听出。细思,有点耳熟。r

我吸了口气,好久之后才敢确认,字字平静道：“宋哲生。”r

在我报出名字之前,对方,竟然很有耐心地等。就好像笃定,我能叫出他来。r

手机里若有若无有低笑声,然后道：“是我。”r

愣了半晌,我怔怔道：“你有事？”r

那边居然又惜字如金地沉默了下去。这次我没等多久,立刻反问：“谁告诉你我号码的？”r

这次有回应了,还是轻轻的,道：“……我打听的。”r

打听？r

就凭宋哲生的关系网中,能和我沾上边的,好像,根本也没什么人吧。r

答案几乎显而易见。r

从家乡长辈中找寻,更直接的,我爹妈。我想起来了,宋哲生在我眼里忘恩负义忘情负心人神共愤天理不容,可是在我爹妈以及一干老家的街坊眼里,他还是个好孩子。r

他的要求,怎么会得不到满足。r

“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聚一聚吧。”他终于叹息着慢慢说了一句。r

顿了许久,我突然轻笑出来：“对不起,宋先生,我想我们还没有熟悉到需要聚一聚的地步。”r

说完干脆利落把电话挂断。r

以我对宋哲生的了解,他不会再打第二遍。不过我的估计稍稍有了些出入,他打了第二遍,我没接。r

就没有第三遍了。r

啧,看来几年过去人还是有变化的,至少知道多打一遍了。r

我拾起枕头上的书,啃着买回来的巧克力棒,平心静气地继续看着。没想到我真的能这样平静,虽然以前常常想以后就算和宋哲生说话,也一定要冷酷,但这种心境,简直太让我惊艳了。r

我对自己很满意。看来拜入导师门下后,心里素质果然提高了。r

记得以前我对宋那厮余情未了的时候,会为自己找各种借口,例如,我手机换号了,他找不到我。他在外地了,所以我才见不到他。果然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负,傻乎乎的,今天这通电话就是对我曾经最好的嘲讽。r

我现在愁的,反而是另一件事……从我离家之后,我那两位爹妈,就再也没过问我。电话,也从来没打过一个。r

我知道我做的事儿就算放在现今风气开放的二十一世纪,也足够大逆不道。二老铁定气火攻心,恨我恨得咬牙。我丢下一堆烂摊子,让他们独自面对暴发户一家人,甭说他们老脸挂不住,估计他们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过人。r

我爹妈那两人,一生好强。这三个月我想着就心酸,说不定从此不认我都有可能。r

可是今天这通电话……骤然让我燃起了希望火星。我不在乎宋哲生怎样,但我在乎自家爹妈。倘若,爹妈他们真的告诉了宋哲生我的手机号码,就说明他们他们,还是肯原谅了我的？r

难掩一阵激动,如果这样的话,他们不打电话来是余怒未消,我实在应该孝顺地先打过去问候,这样很可能化解最后一道隔阂,和二老握手言和。r

可是,握着手机,我心情忐忑不安,最后还是缺乏一点勇气。r

中午,我沮丧地出门觅食,准备下午继续纠结。在学校路上,我遇见了江子渊。r

见过一面就是这样,人群中打照面的时候就能立刻认出来。r

江子渊冲我打招呼,一笑：“柳翘白,好巧。”r

我还记得江同学那天含情脉脉的眼神,于是也绽开笑脸：“你好。”r

江子渊还是带着个大眼镜,一派纯然,不过人家抱着的课本上明明白白是硕士,那晃眼的是绝对忽略不掉。r

不熟的人寒暄也寒暄不了几句,江子渊跟我打过招呼后,正准备告别。r

可是他的目光顺着我的肩膀望过去,就暂时没再动,我回过头,才知道他是望着我身后逐渐走过来的苏恒,还是风采灼人,还是美人依旧。r

江子渊轻笑道：“苏学长。”苏学长这称呼的影响真是广泛,几乎遍及了学校各角落。r

苏恒冲他点点头,以示友好。r

我头皮一紧,也干巴巴地笑着打了个招呼,就要低头离开。r

苏恒叫住我：“翘白。”r

我内心狠狠挣扎了半天,还是把脚转回来,低头低声道：“师兄。”r

他声音柔和传来：“是要吃午饭么？和我一起去吧。”r

本来听到他前半句,我下意识要点头,但等听全了,赶紧把头摇的像拨浪鼓。r

苏恒朝我走近一步,轻道：“怎么了？r

我只好咧着嘴,强笑：“我吃过了。”r

苏恒：“……”r

苏恒的眼眸,即使不在晚上也能闪出惑人的微光,怪不得他会成为天才,就算他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看着你,也够受的。r

我看着脚趾头,随时预备好了闪人。我不看你总行了吧。r

苏恒才轻柔道：“那好吧,下午记得准时来上课。”r

我愕然,才把这事记起。我再次抬头：“我能不能请假？”r

那一瞬间,苏恒眼里明显愣了一下,随后浮上一层幽光：“为什么。”r

我顿时心绪有些复杂,偷偷地想,什么理由请假会被允许？我想到读书时代非常万能而且通杀的一个理由,我道：“我……有点,不舒服。”r

没想到苏恒眉毛明显皱了皱,他再上前了一步,声音更低：“哪儿不舒服？是身体不好么？”r

看了看他的表情,我由衷而生一股愧疚感。r

“其次……我还有点事……”我躲躲闪闪继续道。r

苏恒的脸色便有些莫测,他道：“很重要？”r

我深吸了几口气,终于说道：“很重要。”关系到家庭是否和睦的大事。r

苏恒顿了顿,“好,准你假。”r

说罢便踏步从我身边离开,我敏感过度地觉得,现在的气氛好像已和刚才不同了。r

苏恒自我身边走过,过后似乎又停顿了顿,他微微侧过脸：“小白,我希望你第一句对我说的,就是实话。”r

纷闹了一个上午的我的心,猛地震了一下。r

鬼使神差地,我下午仍旧去上课了。r

我催眠自己,第一节课想逃课,第二节课想请假,真是太不敬了。换了哪个导师,都不会喜欢的。爹妈的事可以晚上再谈,反正一节课不过四十分钟,其实耽误不了事。r

可是我眼睁睁看着苏恒在台上讲课,忽然各种纠结各种囧。r

纠结的我都不知怎么是好了,我就知道要糟,糖衣炮弹的威力就在于它的外面裹着一层糖衣,沈红玉曾经说,我是那种宁愿把糖衣吃掉然后被炸死的人。r

这句话直白地翻译过来,我懂是什么意思。r

这节课还有很多大学生在上,坐在一堆青春少女中间,我森森地觉得,我老了。r

不仅人老,连心也失去了热情和活力。我迄今才意识到宋哲生是多么坑爹,他掏走了我所有的勇气和胆量,使我变得胆小如鼠,疑神疑鬼。r

“翘白,你有心事？”在走过我身边的时候,苏恒用书挡着,悄声问了我一句。r

这一句的音量,轻若浮云,可是我的心却被提了起来,好像我中午说的话他全然没放在心上一样,还是看着我,那神色依然隐隐关切。r

独在异乡,几曾见过这般眼神。糖衣炮弹会那么诱人,也是因为外面那一层糖衣,是真的甜。r

我不理解苏恒为什么这样照顾我,若只说我和他师出同门,未免理由牵强。可是他每每流露的关切,亦是真的能触动我……r

我咬牙切齿,要不是在课上我几乎要趴桌子上捶,柳翘白,你太没有定力了!r

下课的时候兵荒马乱,苏恒一走人人都跟着出了教室,窗外几个女生抱着书走过：“诶,看没看到苏学长脸色不好？”r

有人低声附和：“好像是苏学长这一个星期,身体都不太舒服,坚持上课呢!”r

“刚才我在课堂上,还听他咳了几声,不知是为什么不舒服啊……”r

女娃们语出惊人：“苏学长不是住学校宿舍吗,不如我们组织去探望吧!”r

“好啊!……可是苏学长那教职工宿舍,不给学生进的。”由惊喜到失望。r

那女生满不在乎道：“没关系,我们可以守着门口……”我心想,守株待兔么？大学女生果然最不缺的就是胆量,实在让人惊叹。r

我在窗户底下正襟危坐,连课本都忘记收了。r

没出息地,我再次摸进了沈红玉家门。r

沈红玉按着我脑门儿,“你瞧瞧你,课还没上几次,已经开始心猿意马。”r

心猿意马一直是我最大的毛病,没有事儿的时候我尚且不能专心,何况这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r

我的脸色,异常幽怨。r

沈红玉拿起美容剩下的半根黄瓜,咔嚓咬了一口,那森然的声音直直刺向我。“苏师兄真是因为喝酒,不舒服的？”r

我揉揉鼻子,我也是瞎猜的,哪能说得准。“听说后果很严重。”r

犹记得,我第一次喝酒,还是啤酒,只抿了三口,结果头疼睡了一整天。对于不会喝酒的人来说,这东西真不是什么好东西。r

沈红玉嚼着黄瓜：“你打算去探望吗？”r

我嘴唇颤了颤,慢慢痛苦状,扭过头去。r

我不知道我这副模样紧接着让沈大小姐联想到哪了,她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失过恋吗？”r

我正端她的水喝,闻言明智地放下了。r

我机械地转过脸,惊悚的目光看着她：“你干嘛问这个？”r

沈红玉的黄瓜咬不下去了,她也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只是觉得你刚才的样子一副失恋样,激动什么,你见鬼似的？”r

我讪讪地把目光垂下：“别瞎说。”r

“行行知道你没经历过,柳大记者纯情着呢,哪有工夫和心思想这种事情。”沈红玉继续吃的香香脆脆。r

我看着她,嘴巴动了动,没有说话。r

有些事经历一次也够了,伤疤留在那,就让你一辈子都不想碰。r

半晌,东西吃完,沈红玉终于又正经说话：“知道最大的毛病在哪么,就是你太闲了。你就不考虑找点事情做啥的,充实你思虑过剩的脑袋,顺便捞点外快？”r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没齿难忘。让我陡然支起了身,亮着眼看向她。r

沈红玉老神在在地说：“而且,你不是正缺钱么？正好一举两得,也省得你天天想些乌七八糟的。”r

……这话不太中听,我不承认我想的都是乌七八糟的,但是工作挣钱,这个诱惑很大。r

我暂时忘记烦恼,马上朝她笑：“红玉,你脑袋真好使。”r

沈红玉意味深长道：“信不信等你忙的脚朝天的时候,自然就不纠结了。”r

这个我同意,因为经历过。r

“你们感情这么突飞猛进,”沈红玉俯身,脸逐渐在面前放大,“该不会,就是因为……那一夜？”r

亏她忍了这么久,可算绕到这了。提到这个我就……我张着嘴,破罐破摔瞪眼道：“你也说过让我狠狠巴结他。”r

沈红玉像是咽了口唾沫：“现在时机不同了,你已经成了名正言顺的弟子,可以不必做的太,过火。”r

我瞠目结舌,这算是,过了河拆桥么？r

沈红玉接着补了一句：“当然,含蓄一点做还是可以的。”r

……r

我就说,沈大小姐怎么可能突然那么通情达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