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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孤注一掷(2)


  “申璇,你真的够了!你把我当什么?啊?”裴锦程站在机场二楼的大厅,沿着一个个换登机牌的窗口,看着那里的每一个人。他一边走,一边又前后左右地转身,到处张望,时不时地还瞥向各个大门,担心随时有人进来而他没看到。还有洗手间的门口,那些有人进出的地方,他都不愿意放过。

  马赛那一次已经弄疯了他,如今就在国内,她又玩起了消失!

  他揉了揉脸,拳头捶了一下额心,他命令自己清醒一些,对着电话听筒继续道:“你不想跟我过的时候,留下一封信就跑去马赛,去跟韩启阳在一起!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我去马赛,你说不认识我,韩启阳才是你的伴侣!”

  他急促地呼吸着。他必须如此呼吸,否则胸腔里那被包裹着的、已经全是刺穿针扎过后血淋淋的心脏便会疼得让人痉挛。“申家出事的时候,你应付得过来,便不来找我。我到了海城,你也不给我一个好脸色。好,你要过你的生活,我就让你过了,我给了你机会,我放了你。申璇,我给过你机会!我裴锦程没有死皮赖脸地赖着你。你都决定了不再走进我的生活,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

  身边走过无数人,不少人为他侧目,他的目光却在那些穿着职业装的女人身上。他换了一口气:“我已经把你、把你们申家的号码都设成了黑名单,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吗?我不想再跟你有半点牵扯,永远都不想再有!那不是你想要的吗?你知道还这样来找我、来招惹我!”

  这句话说完,他的声音又急了起来、大了起来:“你来招惹我,是你来招惹的我!次次都是你来招惹的我!”裴锦程很想压抑住自己的声音,但他的愤懑已经教其他人驻足。他继续往前走,眼睛里已经泛了红血丝,可是瞳仁里的光依旧熠熠地在搜索着,搜索他要找的那个人影。“四年前是你来招惹我,你却说你四年前没有来过G城,从未认识过我!你从未认识过我,你干吗要一晚上盯着我看?”

  “四年后你离开,你又来找我干什么?啊?你说你以后的假日都属于我,现在才初一!今天才初一!”

  “你答应过不离婚,后来却要离婚;你答应过跟我在一起一年,现在才二十四小时都不到,你又走了!申璇!你言而无信!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

  裴锦程站到电梯口,望着黑色的自动扶梯,扶梯正在往上面的咖啡厅升高。他吼出声,激动地吼出了声,吼得他想要砸电话:“申璇!是不是我现在身上已经没有半点你可以利用的东西了?是不是?你把我当成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你这个骗子!你这个大骗子!别让我找到你,否则我要把你弄死!”

  裴锦程身形猛地一个踉跄,他赶紧伸手扶住电梯扶手跨上去,他知道站得高,会看得更远。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被她伤几次、极限在哪里,但他知道,此时若不把她揪出来,他一定会追到海城去扒她的皮!

  站在电梯口的顶端,裴锦程俯视着大半个机场大厅。大厅太大,大到从穿梭的人群中很难找到一个影子。

  他一直细心地听着听筒,奈何听筒里静谧得不似机场,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又被她耍了,直到听到听筒里传来嘀嘀的声音,让他打了一个激灵。

  “小姐,请把手机放进篮子过检。”

  对方这句话说完,电话便挂断了。

  裴锦程忙挂断手机,电梯自动往下滚滑,他却急不可耐地三步并作一步地往下跑。一排排的安检口前,都是熙攘的人流。

  他这才骂自己蠢钝,马上去售票窗口,双手扶在窗口外的台面上:“小姐,我要一张去海城的机票。”

  “下午两点、六点、八点四十、十一点五分,先生要几点的?”

  “两点的。”

  售票小姐耐心地解释:“还有四分钟停止换登机牌,先生怕是来不及了。”

  “麻烦你快出票!”裴锦程摸出钱包来刷卡。

  机票出好,刷好卡,已经过去了两分钟,他拿着机票便跑向换登机牌的窗口,队伍居然如长龙。跑到第一个人的位置,他跑得有些喘气:“先生,能不能让我插个队,我赶不上飞机了。”

  “你赶不上飞机,我就赶得上飞机了吗?我也很急!”

  裴锦程身上很少带钱,他把手腕抬起,将手表解下来,递向正欲办登机牌的男人:“这块表给你,麻烦让我插一下队,我真的有急事!”

  那男人登时觉得有些尴尬,这表就算是块假的,也得值好几万吧?但答应下来又觉得失了面子,最后硬着头皮欲伸手去接,后面的人吵了起来:“插队耽误的是我们整个队伍,你为什么要插队?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就是,长得这么俊,穿得这么周正,怎么素质这么差!”

  裴锦程不理:“先生,我有急事,你可不可以站我的位置,我们换一下?”

  “好吧好吧,你有事,我跟你换。”

  那男人接过裴锦程的表,拉着行李箱走到队伍后面去,队伍后面的人议论得更沸腾了。裴锦程充耳不闻,但工作人员一句“对不起,先生,刚刚过了时间”似一大盆夹雪带霜的冰碴子全都往他头上倒了下来。

  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喉结滚动了数下,凤眸里苍凉不堪。转身之时,方才议论他没有素质的人竟都哑然噤声,那双眼睛里,妥协的凄怆、不甘的放逐,竟让人生出一丝心疼来。

  “你还要人家的手表!一看人家就是有急事,瞧瞧,那肩膀都耷拉下来了,神采都没有了。”

  “就是,你又不是很急,让人家先办一下登机有什么?”

  “就是,贪财!”

  后面那些指责的声音,裴锦程听不见,他还是去了售票窗口,平静地说道:“给我一张三点的机票,随便到哪里,可以进安检口就行。”

  裴锦程再次排队换登机牌,从容地过了安检口,找到了那个属于海城的登机口。

  他站在申璇的面前,看着她抖动的双肩、深埋着的头,大衣裹着她的职业装,大致是高烧未退,她觉得冷吧?

  申璇看着面前的那双皮鞋,素来都光净整洁的鞋面上沾着尘土,还有踢过花草的痕迹。他一向很注意仪表,现在竟生出些许狼狈来。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站在她的前方,正低头凝视着她。

  “跟我走。”他状似镇静地说出这几个字,轻飘飘的声线,像是刚被抽掉了体内的真气。但谁知晓他内心里那些翻滚灼热的愤怒?他已经不能再次承受她这样不声不响地弃他而去。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就当他要面子吧,就当他好胜吧!

  他怎么能忍受一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抛弃?从来没有过,从来都是他不要别人。新鲜的时候,他一掷千金相邀;腻了的时候,也是一掷千金地分手。他不曾亏待过任何女人,也从未有过女人主动说,不要再在一起了。说不在一起的那个人,只有他,只能是他!

  女人的身体或脸蛋或才艺,他看上的,没有得不到手的。有钱有势的男人天经地义地得到女人的机会就比一般男人要多,更何况,就算他不花一分钱,也会有无数的女人想往他身上靠。虽然他一直都知道,那些女人跟他在一起,或为名,或为利,或为他的皮相,但是无所谓,他总有别人想图的东西,何必计较?

  他从来没有占女人便宜的习惯,不管别人要不要钱,他都喜欢心安理得。既然不让别人做自己的太太,那么就该用金钱来弥补别人。

  名分、感情、金钱,总要让别人得到一样,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价值观。他以为这便是互不相欠,他三十年来的心安理得。包括曾经对白珊,他亦是这样的心态,有了名分,总不能再要求他给更多,女人总不能什么都要占全了。

  然而申璇呢?他似乎给了她一切,她却还是不满足。

  第一次离婚远走,留下一封书信。

  第二次分手远走,只字片语都不留。

  他心里一直在想,一直在想:申璇,你怎么可以这样欺我?

  “跟我走。”他再次出声,声音淡弱,但身侧的双拳已经紧握,强压着他体内躁动乱窜的火焰。他看到她望着他,一动不动的,只是怔怔的,眼睛还红红的,高烧折磨得她一副病态的样子。

  他朝着她将自己的手伸出去,主动地伸出去,伸到她面前,再次低声道:“阿璇,跟我走。”

  大年初一的机场人很少,位子都空空的,有几抹旁人的目光投来,这二人看起来像极了刚刚吵过架、斗过嘴的小情侣。

  “跟我走!”这三个字像被施了妖法一样,直直地往人的耳心子里钻去,钻得人心神不宁、抓心挠肝的。申璇的心便被这三个字抓得伤痕累累。

  她此时才知道自己是个外强中干的懦弱女人。她不敢,爷爷的手术还没有着落,裴家爷爷又说出了那样的话。她在裴家四年,深知裴氏基金的力量,裴家如果真要拿钱出来弄垮申家,依申家现如今的状况,恐怕不用一个星期,申家便会从海城的豪门中消失。她不能因自己给申家树下这么大的敌人。

  “锦程,你回去吧。”

  “跟我走。”

  “我要回海城,去照顾爷爷。”

  他声音大了些:“跟我走!”

  她强迫自己固执道:“锦程,Adis已经答应了会治疗我爷爷,我必须回去!”

  不知怎的,他觉得嘴里挺苦,苦得舌苔上都起了腻子,粗糙得很,那苦味漫得神经末梢都是:“我果然是没有半点利用价值了,是不是?”

  申璇猛地低下头:“裴家爷爷说,他不会让你为难我、为难申家。”

  他听她如此说,真想拉起她的头,然后往墙上撞去!找她的时候就想了,他要扒了她的皮,谁叫她敢这样对他!他一定要把她弄死,弄死了才甘心!可现在见她一副要死不活的病秧子相,他竟是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了。他还跟她说了好几次,让她跟他走,她拒绝了,他居然还没有对她动手!

  鼻子里蓦地蹿起一股酸气,酸得似有一根管道直通眼睛,那股气体一冲上来,整个鼻腔都酸胀得快炸了:“有人给你撑腰了,是不是?”

  她埋着头,不敢看他:“锦程,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来。”

  裴锦程收回伸在半空中的手,放在身侧,他吸了一下鼻子,嘴角扯了个笑:“好好好,申璇,我其实也不想干什么,我裴锦程有钱有势、有相有貌的,我干吗要来找你?我来找你,就是想把话说清楚,别弄得大家心里堵得慌。”

  “行,说清楚就好了。你不稀罕裴家,不稀罕我,行!以后你想上哪里就上哪里,别来找我。申璇,以后你最好出门前查清楚行程,最好也查清楚我的行程,绕着道走,别让我碰到你!否则,就算是在大街上碰到,我也会宰了你!”

  裴锦程转身走了一步,他身子一晃,又回过身来:“申璇!”

  申璇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裴锦程,眼睛睁得大一些,里面的眼泪才不会流出来。她疼得挺直了背,挺直的时候,背紧绷着,背绷直了里面的心脏也会用力地绷着,心绷着便没那么疼了。

  他喊她的名字,那双曾经布满了琉璃之光、有着璀璨光华的凤眸里,如今是萧萧皑皑的冰雪,寒冻三尺。他嘴角微微一勾,带着点讥诮、自嘲,牙根紧咬的时候,又有着咬牙切齿的恨意:“申璇,你欺人太甚!”他猛地吸上一口气,又吐出来:“你真的,欺人太甚了!”

  申璇一直都不敢大喘一口气,她懦弱至此,连口气也不敢喘了。

  飞机飞入了云层,她揪扯住自己腿上的裤面,紧咬着唇,望着遮阳板外的天空,双肩不受控制地剧烈耸动着,泪在此时才如溪流冲出了山涧一般,源源不断地冲刷着她的脸。

  回到海城,申璇高烧不断,烧成了肺炎,申老爷子手术期间,她一直处于高烧昏迷的状态。

  她偶尔迷糊地睁开眼睛,看到申凯坐在她床边,时不时地伸出手,用手背摸着她的额头。她想说什么,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来。

  申凯看着妹妹睁眼闭眼时都是眼泪,心也一阵阵地泛疼。

  但裴立说得很清楚,希望申家以后再不要到G城去打扰裴家。

  这话听来让人感觉硌硬,但是现实却是Adis的确医术高明,申家应该抱着感恩的心感谢裴家肯帮这个忙,毕竟如裴立所说,裴家并不欠申家。

  但是看着申璇梦呓时啜泣着低低地喊着“锦程”的时候,申凯有种想要掀翻病床的冲动。

  也许时间久些,她就能忘了。

  路是她自己选的,她走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会痛的,不是吗?

  这么多年来,裴立只记得自己的嫡孙在三岁的时候感冒过一次,后来就一直都没有感冒过,跌伤、摔伤倒是常有,像这样反复的感冒从未有过,居然一直持续一个星期,重感冒,起不了身。

  裴锦程只感觉到头颅里像放着一种吸氧的东西,他很难受,呼吸跟不上,胸闷,头也很烫,烧得他全身都觉得不舒服。

  裴立拿着棉签蘸水涂在裴锦程干裂的唇上:“锦程,出去散散心吧。”

  裴锦程沉吟一阵:“爷爷,我没事,就是最近工作太累了,我想在家里休息几天。”

  裴立叹了一声,把棉签放在水碗边:“也好,公司里有的是人可以帮你。想休息的时候,就休息一下吧。”

  裴锦程不想再说下去,他转过身,背对着裴立,睁开发烫的眼皮,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爷爷,我想安静地睡会儿。”

  “爷爷就坐在这里,不说话,不影响你休息。”裴立坐在床边,看着孙子的后脑勺,心中感到莫名的悲凉。这是他一手带大、寄予厚望的孙子,从孙子出世的时候起,自己就抱着他,给他取名字,“锦程”,似锦前程,似锦征程。

  他也想像宠锦悦一样宠着他,可是他不能,他知道有一天孙子必须要离开他羽翼的护佑,去独自飞翔,所以他才一直推开锦程,一次次把他推到崖边,让他自己去飞。他的目标就是让锦程终有一天能离开他,去寻找更广阔的天空。所以他对锦程更严厉、要求更多了,同时也在一些方面更纵容了。

  如今看着孙子的后脑勺,他才发现自己推得有些重了。孙子的翅膀还没有展开,就已经被山上坠下的大石砸中,砸得遍体鳞伤。

  可若申璇是他命中的一劫,要砸也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