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的衣服是谁的，为什么不是上午穿的那件衬衣？”裴小单暗夸自己真是一个聪明细致的孩子。爸爸去买新衣服为什么不带上他和妈妈？呃，真不是个好爸爸！
“因为穿衬衣有些不舒服，所以爸爸随便买了件T恤穿。”裴锦程抬头看一眼申璇，如是说。
申璇站在房内衣柜处，并没有去问裴锦程，却若无其事地看得很清楚。小单提出的问题在裴锦程回来的第一刻她就发现了。
裴小单一路追到门口，也无法挽留住裴锦程。他转过身，跑过花圃道，进了别墅，噔噔噔地跑上楼。这一动作，惹得一屋子人都追着他那小小的身影跑了过去。
申老爷子走在最前面，其他人还顾虑着不能越过家里年纪最大的老人，但申璇却顾不了那么多，她明明看到裴小单红了眼睛。以前裴锦程在马赛时把裴小单送到她那里，孩子都会微笑着挥手，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难过。
申璇追进卧室，才发现裴小单正拉着他的小小旅行箱，笨拙却用力地拖着。
很快围上来的大人们都看见了：“小单，小单，怎么了？”
裴小单拉着行李箱就往门外走，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根本就不理会大家惊诧或讨好的声音，只顾着冷脸往外走。
“小单！”申璇过去把孩子抱住，“跟妈咪说，怎么了？”
“我要去找爸爸！”
申凯也站在人群中，他看着孩子执着愤怒的眼神，心下惊怔，嘴角几不可察地牵起一些弧度，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小单，爸爸说有事。”申璇耐心地劝导着。
裴小单对申璇发了火：“我不要你这样的妈咪，你任别人欺负爸爸！爸爸都不会让爷爷奶奶欺负你！”
谁说孩子不懂？孩子什么都懂，只不过词汇量丰富的裴小单比别的孩子更会表达而已。
申璇倒吸一口凉气：“小单，妈咪没有。”
“你们每个人都欺负爸爸！你们不喜欢我爸爸，我也不会喜欢你们！”裴小单义愤填膺地推开申璇，小小的个子拉着迷你行李箱，带着一股子萌帅的劲头，想从大人们的腿间穿过。
申老爷子有些慌了，忙拦住孩子。裴小单的到来，无疑让他多年来思念申璇的心情得到了缓解，可如今小家伙气呼呼地要走，而且是为了裴锦程要走，他顿时有些慌了。
“怎么回事？锦程来这边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申老爷子看向申璇，焦急地问道。
“说是有些事要处理。”申璇有些不耐烦。
“他在海城能有什么业务？”申父也急了，看着小外孙要走，连对申璇说话的口气都不免加重了些。
“我怎么知道！”申璇噌地站起来，冷着脸厉声反问，“你自己去问他！”
莫名地，她胸腔里也有一种难以控制的火气。裴锦程自打进门来，一家子就没一个人对他有个好脸色；如今人家走了，又来质问她，活像做错事的人是她似的。
申父震惊了，申璇自从在裴家待过了回来后，除了申家出事那时候对几个哥哥说话口气稍重一点，对长辈说话一直都算客气。今天自己才说这么一句，她居然用这种口吻，而且还甩了脸子。
“小五。”申母轻轻地喊了一声。
申璇重重地吐了口气，依旧没有好脸色：“你们问我他在海城有什么业务，我问谁去？他走的时候连句话也没跟我说，我找谁问去？”
申璇发现自己快要歇斯底里了，直到裴小单吸鼻子的声音传来，她才又低下了头，看到儿子正望着她：“小单有钱，小单要去坐出租车去找爸爸。”
“小单。”申璇鼻子一酸。
“小单要爸爸。”裴小单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爸爸用那样的一种神态离开过他，生气、发火、亲他、摸他的头，都有过，但是今天这种神态却从来都没有过。爸爸上车后，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好像要将他遗弃了一般。
“要爸爸！小单是爸爸养大的，小单要爸爸。爸爸说小单没有妈咪，没有兄弟姐妹，小单是孤单的孩子。可是小单有爸爸，小单不是孤单的孩子，小单要爸爸。”
申璇的唇咬得发抖，听着自己的骨肉一声声快要哭出声来的控诉，她咬牙吸气，一弯腰把孩子抱了起来，手伸向申凯：“申凯，把你车给我。”
申凯把手中的钥匙轻轻放在申璇手中，带着痞痞的笑，没有半分犹豫。申璇用抱着裴小单的手捏着车钥匙，另一手拿出手机开始拨电话，直到裴锦程的电话拨通：“你在哪里？”
“怎么了？”
“我问你在哪里！”申璇生气了。
“我正在酒店办入住。”对方的口吻不紧不慢。
“哪个酒店？”
“阿璇，你好好照顾小单。”男人说话很温柔。
申璇抱着小单出了别墅。已经是晚饭时间，天边余霞绯红，还有些热。受天气的影响，申璇的心也跟着暴躁了起来。做了这么久的良母，她难得在抱着裴小单的时候朝着电话发了大火，咬牙切齿地道：“在哪里？有种别让我找到你！信不信我扒你的皮！”
电话那头的男人低低一笑，却并没有笑出声：“四季酒店。”
“在那里等我！”
申璇声音冷硬如寒石，裴小单怔怔地看着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申璇已经挂了电话。小家伙立即抱着申璇的头，猛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小脑袋一仰：“妈咪真棒！打倒坏蛋爸爸！他敢不要我们！哼！”
申璇无语。刚才也不知道是谁维护自己爸爸跟什么一样，这会儿又来“打倒”了？真是个地道的两面派！
把儿子放在后座卡好安全带，申璇坐进了驾驶室。副座上一件白色休闲衬衫扔在那里，她伸手拿起来，衣料上有明显的两个脚印，还有泥土。
她赶紧把衬衣提正，那个脚印的位置分明就是腹部。她明亮的眸陡然一暗！怪不得那时候他抱着儿子脸色都发白了，还在冒汗！
因为有儿子在，申璇尽力克制着自己把车速放慢，不过在这个时间，在海城想要快也是白搭。不一阵，裴锦程打了电话过来，说他有点累，先上楼休息一下。他在楼下留了一张房卡，报“裴锦程”的名字可以拿房卡直接上楼。
申璇只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挂了。”
裴锦程看着手机，心道这女人凶起来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的，谁叫他裴锦程不是一般人呢！
四季酒店。
裴小单哼哧哼哧地爬上裴锦程的床，以为不见了的爸爸就在面前，裴小单兴奋地扑了上去：“爸爸！”
“嗯！咝！”
裴锦程哼了一声，然后皱眉抽了口大大的凉气。
裴小单吓得退开了。
裴锦程睁开眼睛的时候，申璇已经红着眼睛扑了过去，快速地掀开他的T恤，看到他肚腹上的瘀伤。
气血上涌大概就是这样的吧？申璇发现自己这时候就是气血在上涌，遏制不住地上涌。
她用力把手中揉成一团的衬衫砸在裴锦程的脸上，眼里也像淬了血，原本惊艳脱尘的脸颊被气得发白。她狠声骂道：“你是猪吗？他打你，你不知道还手吗？”
裴锦程脑子一热，倏地爬起来，用力抱住了骂了他的女人，心疼不已：“我就是让他出出气，没有大碍的，一点皮外伤而已。”
申璇张嘴咬在他的肩头，断线的水晶珠子落了男人一肩，可是珠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肩头的面料上只有一片湿色。她抽着鼻子，拳头打着他的后背：“叫你不要来，你偏要来，你来找死啊！”
裴锦程心里越发难受：“阿璇……”
吃过饭，就算裴锦程说没事，可还是拗不过申璇，最后去医院做检查。他被袭击部位都是腹部，有内出血的情况。
接到申凯电话的时候，申璇正拉着裴小单陪裴锦程在急诊室里听医生说片子的情况。
申璇松开裴小单的手，拿着电话走了出去。一想到医生说的内出血，电话接通她就是一顿痛骂：“申凯！你还二十岁吗，做事不用脑子的？你这流氓！”
申凯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了笑，像是正在什么舒服的地方懒懒地躺着，笑意中带着慵懒：“怎么了？我可是你的亲哥哥，打了你前夫几拳，踹了他几脚而已，他又没挂掉，你这么大火气干什么？也不知道是谁在我面前信誓旦旦地说对他没情了。小五，我以前说的话，你可别忘了。当初可是你自己坚持不下去的，怎么，现在又想反悔？你反悔也没用。他住在哪里？如果我看到他还想和你在一起，见一次打一次！现在有个好处，他想你回到他身边，只要我动手，他根本不会还手，我又不会吃亏。”
申璇听不下去了，喉咙里的怒气在抖。这是她的亲哥哥，居然说出这种话。因为裴锦程不还手，所以他就打？
“你简直是个人渣！”
“呵，跟他比起来，我不算渣吧？我这是在为你除害。打残了，估计他也不好意思再来跟你和好了。哈哈！”
听着申凯说的话，申璇怎么也镇定不下来，脑子里、眼珠子里、心里、胃里、肺里、血管里，全都烧着旺旺的火苗，水都烧不灭！打残？申凯的目的居然是要打残裴锦程！他居然敢动这样的念头！他居然抱着这样的心思！就是因为认定了那个矫情货不会还手吗？
身侧的秀拳攥得发颤，破口而出的话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在“禁止喧哗”的范围内，整个走廊里都回荡着她恶狠狠的声音，护士和病人都齐刷刷地朝她看过来。这些人只看到一个握着拳头、目眦欲裂的漂亮女人正拿着电话跟“罪犯”发狠话：“有本事你就来！我们今天住四季酒店，你敢再动他一根指头试试！看我不收拾你！”
申璇对着触摸屏的手机，像对待老式摁键手机一样，狠狠地用力摁了一下，把电话挂断。
申凯看着自己的手机，笑出了声。他回想着申璇的话，这些女人啊，一个一个的脾气都坏得要死。
申凯看着手机，呵呵地笑出了声，一边笑着一边发了短信：“四季酒店哪个房间？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拾我！我和他两个再打一架，你敢帮那个人渣试试！”
“1709！你过来！我会请搞网媒的人住在对面，你打人的时候，我就让人把视频给发出去！”申璇发短信的时候，手都在发颤，发完后，一脚踹在走廊的椅脚上：“王八蛋！浑蛋！”
申凯连打了几个喷嚏，看到短信内容后，他躺在沙发上虚拍了几下胸口，假模假式地说道：“好怕呀，好怕呀，女魔头发威啦！哈哈！”
申璇这些年修身养性的好脾气，今天真是彻底爆发了。她自己都有些认不清自己在干什么，只知道自己一直在愤怒，在愤怒！
申凯毫无歉疚的语气，裴锦程毫不在意的神态，都让她愤怒到了极点！
病房里的裴锦程终于等来了看望他并给他带饭喂汤的申璇。幸福来得毫无征兆，让他措手不及，他赶紧含住送来的汤匙，一口喝掉后，把勺子从申璇手中抢掉，握住她的手：“阿璇，我现在就好了，办出院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回G城办复婚。”
“不行，这次结婚注册地我要在海城。”
他心里突生不安：“为什么？”
申璇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双手撑在裴锦程身侧，唇就贴在他的耳边，柔软馨香的气息像蚂蚁一样爬了他一脖子。她娇笑道：“G城是你的地盘，海城是我的地盘，如果以后我想离婚的时候，你休想再拿你G城那里的关系网压制我。”
咯噔一下，裴锦程心头突跳！
“什么？”他像是没听清一样，却又不想这女人再重复一次。他暗想着这女人动的是什么心思：“离婚？我们好不容易复婚了，怎么可以离婚？”
“当然，我当然要跟你离婚，不然多对不起你曾经那么对我。我总要报复你才甘心的，不是吗？”申璇的唇退离他耳畔，微微往后一仰，一张惊艳出尘的脸便与裴锦程精致雅秀的面庞两两相对。
只不过她媚眼如丝，带着娇笑，他凤眸里风云翻滚，弥漫着慌乱紧张。
他蓦地伸臂抱住她，臂在抖颤：“阿璇，再也不会了！我对你发誓，再也不会了！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任何事，我都不会再推开你！你也不要。”
她眼里的娇笑凝冰化寒，双眸紧闭，额面搭在他的肩头：“裴锦程，我真是恨死你了。”
第一遍，她说得很轻，淡淡的。
接着，她一双素手揪住他的衣服，隐忍地扯着：“裴锦程，我恨不得你去死。”
然后，她开始咬牙切齿：“裴锦程，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多恨你！”
她开始抽泣，眼睛闭得紧紧的，但是泪水还是关不住，奔涌而出。揪住他衣料的手一松，紧紧地抱住他，像是要上一个锁扣一般地用力：“裴锦程，我有多恨你！”她如此狠狠地说话，却顿在这里说不下去了。音线陡转，愤怒转成凄凉和哀婉，脆弱得仿佛一具用胶水黏过的远唐名瓷：“我有多恨你……”
我有多恨你，就有多爱你。
他也恨自己，恨不得撕了自己。恨不得此时把她揉进身体里，从此做到真正的不离不弃。
“阿璇，我爱你。”
若早一天知道当初申璇为什么不听他解释那些过去，裴锦程一定会永远永远地让那个女人自欺欺人地生活着，自己守着那些秘密，然后带进棺材里去。
裴锦程没回G城，只是让生叔从那边赶最早的班机送来了证件。
裴锦程以他能做到的最快速度，拉着申璇前往民政局。
申璇饿得要命，可正在给她拧开豆浆盖子的男人连吃碗馄饨的时间也不给她，说那是浪费时间。
当时她那个气啊，一大早的就往医院外面跑，不想开车，打个车就走：“吃碗馄饨能耽误多少时间？我最喜欢吃我们海城的小馄饨了。”
他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抱着她的头就在她嘴上猛亲了一口，揉搓着她的脸：“等拿了证，你想吃北极的小馄饨，我也带你去煮。南极的也行。”
她手里拿着他火急火燎地在一个包子店里买的豆浆和包子，白他一眼：“谁要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煮馄饨？”
他心情实在好得不得了，又觉得十分不安，只管让出租车司机开快些。豆浆盖子被他拧开，把豆浆塑嘴塞到她的嘴里：“肯定有屎，北极熊和企鹅怎么可能只吃不拉？又不是貔貅。”
前面的出租车司机闷笑着出声，一口利索的海城话：“那要不要给二位送到早餐店啊？”
“好好好，民政局附近的早餐店。”裴锦程急急地说道。
申璇喝了一声：“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