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车里条件比较艰苦，但他还是睡得很香。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至少现在什么东西都还有机会捏在手中，这和从前很不同。
司机拍了椅背好几下裴锦程才醒过来，司机告诉他，大门打开了。
裴锦程马上从放平的椅背上弹跳坐起，看着别墅大门缓缓拉开，一辆黑色的标致越野车开进了大门。
有人进去了？可是明明还没人出来。
裴锦程皱了眉，车子刚刚拐进去的时候，他似乎看到副驾驶室坐着的那个人很眼熟，却一下子想不起到底是哪里眼熟。
Nina说他找错了人，可是他方才隐约看见了一个亚洲人的模样。如果是申璇在里面，那么很有可能就是申璇的朋友，否则一个法国人住的地方，一大早就有亚洲人来拜访，也未免太早了些吧？
几十年的老树枝条压低，挡住了人的视线，只能隐约看到别墅古堡式的轮廓。因为树木的高大茂盛，这座别墅看着比十九年前更有味道了。
裴锦程知道自己再硬生生地冲进去会让申璇感到厌恶，就干脆等着，反正那辆车总要出来的。
裴锦程看到标致的越野车后备箱打开，主驾驶室的人下了车走到车尾，从靳斯翰手中接过了行李箱。
不知道为什么，在第一眼看到靳斯翰的时候，裴锦程心里就突然咯噔一下，他突然就敢断定，申璇一定在别墅里面！
可是他的视线只能看到车尾，等他下了车走过去，那边靳斯翰已经上了车，后座的车窗没有一点缝，他看不见后座的人。
车子的车头已经摆正，朝着铁门开过来。裴锦程眼睁睁地看着铁门打开，从标致越野的挡风玻璃处看到了坐在后座的一男一女：靳斯翰，还有申璇！
裴锦程让司机在车上等他，他下了车几乎没有停顿，步子虽急，但看起来却是很沉稳。黑色越野开出别墅大门的时候，裴锦程伸手一拦，半个身子挡在了车前。他不想故意挑衅，却又让对方的车子无法前进半分，司机紧踩刹车，心口一提。
申璇坐在后座，看着站在车前的裴锦程，轻轻吁了口气。
靳斯翰也看到了裴锦程，他一偏头，便看到申璇别开脸，看向另一侧的窗外。裴锦程就站在前面，虽然近几年他不在国外，但年少时的情谊还在，他不能装作没有看见。
“阿璇，是锦程。”靳斯翰提醒了一句。
“嗯，开车吧。”申璇对司机说道。
但裴锦程半边身子就站在车前，车子连打方向盘都不可能，除非倒回去再转弯。但是如果对方有心不让，即便倒回去，他也依旧敢这样大方地站在车前，还作出了一副很绅士的样子。
“我下去跟他说说吧？”
“有什么好说的？”
“阿璇，说清楚了我们才能去巴黎，不然飞机要晚点了。”
申璇点了点头：“你去吧。”
靳斯翰舔了一下唇，闭上眼吸了口气，又吐出一口气，然后才睁开眼睛，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裴锦程看着靳斯翰走下车来，扬着嘴角：“锦程，你来马赛了？”
裴锦程很想抬手摁一下眉心，他的头太疼了，里面的筋都在胡乱地扯着，申璇往他桌子上扔出那些照片的情景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靳斯翰！
裴锦程的凤眸里缓缓露出一些笑意，不过笑意不达眼底，反倒有几分冷凉：“嗯，因为阿璇过来了。”
靳斯翰揉了一下鼻尖，轻轻叹了一声，看着裴锦程：“其实阿璇不愿意下车来。”
“我过去跟她说几句话。”裴锦程越过靳斯翰走到后座车门外，他本想直接上车，可是门里面已经上了锁，他拉不开。
裴锦程拍着门：“阿璇，我们谈一谈，半个小时就行。”
靳斯翰的手机响起来。
申璇在车里拿着电话：“斯翰，你拖着他吧，我先去机场，你等会儿再过来，挂了。”
靳斯翰的电话出现忙音，他往后退了一步，车子便咻的一声冲了出去。
裴锦程一手扬起，正准备拍向车门，却因为车子突然离开拍了空，整个人失重后趔趄一下，差点摔倒。
靳斯翰快步过去，正要去扶似乎站不直的裴锦程，哪晓得裴锦程却在他抬起手的时候皱了一下眉，站直了身子。
靳斯翰收回动作，尴尬地将手揣进裤兜里。马赛正在晨曦中苏醒，阳光透着懒懒的橙色，使得这位看似温润的男子像被镀染上了一层金色。他逆光而立，隐隐透着种压迫感。他收了方才下车时的笑意，儿时曾经有过的随性也不见了影踪。此时的靳斯翰很认真，在看着裴锦程的双眸时，他的眸色也深了几分：“锦程，我想跟阿璇交往。”
马赛六月的清晨不过才十几度，裴锦程直面阳光，懒暖的阳光柔柔地照着他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淡红的橙光遮去了他一夜倦色，长袖衬衣并没有因为他在车上和衣而眠而显得邋遢。眼光照进他的凤眸里，黑色的瞳仁中映着淡金色的光芒。他的眼睛被阳光照得微微眯起，显得深远而意味不明。他呵呵笑了一声：“以前你还总是埋怨我给你安排了件苦差事。”
靳斯翰在逆光中身姿更显颀长，他懒懒地一耸肩：“谁说不是！”他轻轻吁气，让语气显得沉重了些：“后来你们离了婚，我在马赛偶然遇到她的时候，觉得这就是缘分。也许上天就是要这样安排我们再次相遇，给我们机会，让我们交往。”
裴锦程直面阳光，近来瘦削的身材反而显得魁润了一些。他也把手插进裤袋里，铁门关上的声音传来，他恍然未闻。
他和靳斯翰的情谊，可以同覃远航那一拨人相提并论，靳斯翰是个不会对朋友耍阴招的人，也并不像裴锦瑞一般，想得到却要隐忍着做戏，让所有人都陷入绝境。靳斯翰不会那样。他隐忍是因为对朋友情谊的顾忌，靳斯翰不否认自己对申璇的好感，就是想让自己的追求变得正大光明。
裴锦程清楚，这件事的确是自己引火烧身，他又有什么资格责怪他人？
“我和阿璇之间有些误会，解释清楚后，我相信她会原谅我。”
靳斯翰却道：“她原谅不原谅你，是她的事；我想不想追她，是我的事，这是两个问题。而且你们已经离婚很久了，我并不觉得如今我要追求她有悖于道德伦理。”
裴锦程看到了靳斯翰眼底的坚决，那种坚决根本不是他三言两语可以打动的。他从裤袋里抽出手来，抬腕看了一眼时间，眼瞳被倒映出来的细碎金色衬得有点妖异。他看向靳斯翰，郑重说道：“斯翰，你争不过我。”
“我不信！”靳斯翰不是对自己太自信，而是在G城的那段时间，他亲眼看到了申璇为裴锦程吃过的苦。也只有申璇才会为了如此伤她的一个男人生下孩子，若换了别的女人，早就打掉了。不过申璇最后没有带走孩子，没有留下任何音信，已经足以说明她对裴锦程真的死了心，否则，有哪个女人愿意把已经生下来的孩子扔下，远走异国他乡？必然是被伤透了，才不想再有任何牵扯。方才申璇看着车前的人，神情平静如水，而她偏头看向窗外的时候，每个毛孔呼出来的气息都是不耐。
“好。”裴锦程点了点头，放下手转了转手腕，让腕上的表位归正，“这件事情因我而起，所以我不想和你为敌，也没资格和你为敌。但现如今，申璇我不放你就得不到，这是我说的话，不管你信不信！你永远都不知道我在她心中的位置。”
裴锦程转身往自己的车走去，靳斯翰慢慢转身，看到裴锦程伸手拉开了车门，便喊住他：“锦程！”
裴锦程手上的动作一滞，把已经拉开的锁扣又松开，手指依旧轻扣在门把上。他回过身，看向靳斯翰。
靳斯翰站在原处，两个同样身材颀长、挺立如杉树一般的男人，对视一阵，都没有说话。
裴锦程虽然瘦削不少，但因为此时的气息冷冽张扬，显得霸气难掩；靳斯翰看似随性而淡然，但这样的感觉反而让人以为他稳操胜券，从而显得气势迫人。
靳斯翰先开了口：“锦程，我知道你在阿璇心目中的位置。不用你说，我眼睛看得到。我看过她因为爱你而倒在雨里，无人问津；我也看到她因为爱你，一次次放下自尊想在你那里得到一点点位置，最后却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我还看到她因为爱你，怀着你的孩子的时候，整天都小心翼翼。就算你对她那么狠，她却从来都没说过要将孩子打掉的话。她跟我说过：她要生下那个孩子，只是因为她曾经深爱过一个男人，因为她一生最爱那一个男人，因为那个孩子是你的。所以无论有多苦，她都要把孩子生下来。这些我都知道，不用你来提醒我。不光我知道，阿璇更知道。正因为我们都知道，所以我认为你再也得不到她了。她都没有心了，你知道吗？她跟我说，她都没有心了，她的心，都被你吃干净了。你看她现在，慢慢就可以好好生活了，你何必又来打乱她的生活？虽然我说这些话显得很自私，但你又能做到不自私吗？你也做不到！不管是你曾经伤害她，还是现在又来找她说你们之间有误会，都是因为你自私。”
裴锦程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车门把手，紧得已经没了力气拉开车门。喉咙又痒又咸，他感觉自己又要咳起来了，忙压住喉间欲要冲出来的腥黏的液体：“斯翰，你说得都对，但我还是要说，你争不过我。”
车门拉开，裴锦程坐进后座，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靳斯翰看着裴锦程车子掉头，等车子消失后，他又转身摁了门铃，让管家开车送他去机场。
申家的车子刚刚开上大路，一辆出租车就从小路上驶了出来，一路追随着申家的车。裴锦程就坐在车后排，他的脸色虽然显得微微有些苍白，但凤眸却精光熠熠地盯着前方的车。
那辆车的方向赫然是机场。
裴锦程坐在后座，一直跟到了机场。看到前面的靳斯翰已经下车，他沉思了一阵，直到靳斯翰进了机场大厅，他才下了车。
申璇朝着靳斯翰招手，靳斯翰看到申璇，摘下了墨镜，大步朝她走过去。
裴锦程也朝着申璇走过去，却看到申璇和靳斯翰已经在一边快走一边分配登机牌，然后往安检口走去。等他追过去的时候，申璇和靳斯翰已经过了安检。
裴锦程放在身侧的修长手指蜷捏而起。她这是和靳斯翰早就预谋好了，一人换登机牌托运行李，另一人在别墅外拖住他，时间一到两人就一起登机。她已经在和别的男人联合起来算计他了！
裴锦程眼睁睁地看着她跟靳斯翰一起走过安检，他现在甚至没有办法打听到她是去往哪个地方。
裴锦程在机场的服务台前走了好几圈。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更加能够体会到人脉的重要性，若是在国内，他一定会马上让云烨或者林致远把申璇的航班记录给查出来。但这里不是国内，这里是马赛，而覃家的产业中，国外这部分的业务并没有交给覃远航，覃远航在马赛的人脉最多只是比他好一点而已。
裴锦程想了很久，再这么下去，他只能坐以待毙了。他呼了口气，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回G城，那头接电话的是生叔，裴锦程让生叔把电话交给爷爷，他揉着眉心等电话换人。
裴立接过生叔手中的电话，看了对方一眼，生叔轻轻说了一句：“是大少爷。”
裴立忙把电话搁在耳边。他的动作有些急，声音却不紧不慢，一如既往地沉稳：“锦程，你在哪里？”
裴锦程没有料到，他等了半天，等来的却是爷爷这样一句话。
“我在马赛。”
裴立当即便听出了破绽：“是不是阿璇在那边？”
裴锦程沉默了一下：“是。”
裴立不由得眼生悲悯。孙子这样做事的方法，真让他大跌眼镜。他现在年纪大了，记忆力总是不那么好，裴家他也想放手出去，毕竟就算这个家他能管到自己化成灰那一刻，之后要败还是会败。
大孙子做事激进，这是优点，也是缺点，很多时候他倒希望老大和老二的性子能综合一下，如此一来，锦程做事也不会太过于大胆不给自己留后路，会多一些锦瑞的谨慎；锦瑞也可以再大胆一些，不要什么事情都想到最坏的结果而一直保守做事，多一些主动才会占得先机。
“锦程，其实现在我一点也不想你去找阿璇，不想你去打扰她。她就是个女金刚，也会受不了你曾那样对待过她。现在你突然去找她，我想你当时可能是有什么苦衷，可是阿璇都离开这么久了，你的什么苦衷都已经成了事实了啊。”
裴立分析得没错，裴锦程做事一旦拿定主意，便会很激进地要去完成，直到达到目的为止，不管是事业还是感情。
“我想把旗下产业在这边发展一下。宝宝还小，我不想和他分开，所以我想把他接过来和我一起住，这样可以培养亲子感情，免得以后宝宝会觉得我不爱他。”
裴立知道劝说无用，他自然更希望申璇能回到裴家，孩子一天天长大，有妈妈才更好。但这件事，他是真没有那个脸去找申璇让她回来，谁家闺女不是肉做的，总不能任着自己孙子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人家吧？
裴锦程想找回妻子的出发点是没错，但该考虑的问题还是得考虑：“这件事，你赶得太急。马赛那个地方是港口城市，裴氏旗下的产业有几个适合在那边发展的？”
裴锦程压根还来不及想这些，毕竟想在马赛这边置业也是他临时才决定的。
“爷爷，我会经常回国的。我想跟覃家合作一个项目，覃家造船，不仅仅有豪华游艇，也有货轮，他们和那些买货轮的企业家一定很熟，那么港口贸易这一块的生意，我们可以涉足。”
裴立扶揉着脑门，他终于不能忍了：这大孙子还蹬鼻子上脸了，把生意的事说得有模有样了？他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吗？港口贸易？人家覃家做了这么多年造船，这么肥的生意，自己没揽？真是临时编故事都没编个像样的！
“假公济私就假公济私，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就别跟我说什么产业的问题了。说得如此道貌岸然，你也不怕闪着腰！”
“爷爷，我还年轻，怎么可能会闪着腰？”
裴立有点提点不通的感觉了：“你不会闪着腰，那就顶着你的面子当饭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