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才二十三岁,那么她跟裴锦瑞在一起的时候,是多大?
裴锦程看着资料上的出生年月,怪不得他当初总感觉那女人有哪里不像申璇,那种感觉相差太远了。一个毫无社会阅历的女人,眼睛里怎么可能会有申璇眼睛里那种时而沉着、时而精练的慧黠光芒?
传过来的两寸彩照用的是整容前的照片,而如今她用的却是一张和申璇一模一样的脸在做着那套别墅的业主。
裴锦瑞想做什么?为什么那个别墅会是他车子开过去找到的地方?如果那里就是当初被绑架的地点,那么这个冯敏会不会就住在那里?当时他在离别墅两百米远的地方目测过,那园子不小,不可能只住着那女人一个人吧?
如果有一个可以更早摆脱裴锦瑞手中筹码威胁的办法,那么就是这个冯敏了。
但是如何能确定那个女人就在那幢别墅里面呢?
虎泉路1号。别墅连名称都没有,只有门牌号。
他是不是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裴锦程突然很想申璇,他想看看她今天又吃了什么,是否又不听话地在整理宅子里的账簿,是否为了爷爷的事又劳心劳神,是否瘦得锁骨更明显了……下个月她怕是要显怀了,到时候她会不会瘦得只剩下了一个肚子?若是衣料被风吹得贴起来,那微隆的小腹会不会显得过于坚强?到时候裴锦瑞一定会发现她怀孕了!
他很想今天晚上就回去看看她,可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原来有一种想念,竟然残忍地叫作“避而不见”。
他的时间每天都是争分夺秒,转眼又是一日。
裴锦程电话打给裴锦瑞,那边在标准的两声之后接了起来,显得泰然自若:“喂。”
“锦瑞,上午好。”裴锦程声线闲淡悠缓,像是正在无所事事地跟人聊天。
裴锦瑞懒得应付似的说:“挺好。”
裴锦程听他老神在在,轻轻嗤笑了一声:“弟妹今天怎么样了?我正有个东西想往你那边送去。我已经包下了弟妹住的那套房子窗户所对着的三面地方,准备在未来几天内的任何时间挂上电影幕布,然后放一段非常精彩的视频,不知道锦瑞到时候要不要哄着弟妹一起看?”
“裴、锦、程!”裴锦瑞声音不高,却咬牙切齿地一个字一停顿!他怎么会不知道裴锦程所说的视频会是什么?自然是叶筱进入诊室后的画面。叶筱现在这种精神状况,若是被她看到那种东西,估计就不再是疯,而是跳楼了!
“我们看看谁更厉害点!”
裴锦程慢慢地往大堂外走,外面的人多起来,他说话的声音便小了些,往人少的停车位走去:“锦瑞,你说说,你发布照片,而我若不加以阻止任你发展,阿璇在得知这样的真相后,会不会恨死我、远离我?其实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是不是?”
裴锦瑞显然没有想到裴锦程居然是抱了这样的想法。这样的裴锦程让他越来越不知道如何应对,好似明明手中已经抓住了对手的软肋,对手却突然将那根肋骨砍下来丢弃了,他手上捏着一根属于别人的肋骨,却毫无用处。他心中虚怕,却还是故作镇定:“你以为那样她还会有脸活吗?”
裴锦程拿出车钥匙,按了遥控锁,拉开车门把车子启动起来,坐上去拿了墨镜架在脸上,对着后视镜中的自己,哂然一笑:“脸皮这种东西,自然是越活越厚。既然不想让她怀疑我,这一招倒是比什么都有用。你觉得呢?”
“你想怎样?”
裴锦程淡淡地一笑,这时候他那张雅秀精致的英俊面庞显得柔和了许多:“把你的跟屁虫撤掉,我不喜欢有人跟着我。”
裴锦瑞被这样的口吻噎得面色白青交错,十分精彩。他方才听到了电话那端车门关上时砰的一声响,但他似乎还是能看见裴锦程正坐在车里不可一世的嚣张样子。这种样子是裴锦瑞从小到大最痛恨的,在哪里都是锋芒毕露,抢尽了所有人的风头。就算裴锦程在懂事后有所收敛,但他做事激进,更让他光芒万丈。在哥哥的阴影下生活二十多年,裴锦瑞早就受够了!
如今隔着电话听筒,他还得忍受脑子里裴锦程的样子,着实让人气闷不已:“裴锦程,你是不是觉得一切都在你的掌控内了?”
裴锦程道:“No!No!No!你误会了,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中,我现在根本就是被你控制着。
我就是想着,干脆你把照片公布,阿璇一气之下恨我入骨,而我就将叶筱杀子的视频无限期地等待时机放给她看,逼得她跳楼,我心里这口气就算是顺了。这也很公平,我现在这个样子,心里非常不平衡,就想着怎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但我目前还只能想到这么个办法,所以说到底,还是你在控制着我。毕竟我很担心你会让阿璇知道我是因为得了病才这样做的,那样如果我以后不在了,她得怀念我一辈子,不是吗?”
“裴锦程,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觉得阿璇的照片没用了吗?”
“至少我觉得最近几天内是没用的。我很怕自己会犹豫不决地改变主意,所以一定要趁着自己改变主意之前让你把你手上的牌给废了,和你周旋起来,弄得我太累!”
“余嫂,把所有的窗户都锁起来,贴上遮光纸,不准少奶奶靠近半步!”裴锦瑞扬着听筒说完这句话,挂了电话。
听到听筒里的嘟嘟声后,裴锦程将手机扔在仪表盘上,嘴角一弯,握着方向盘,驱车离开……
七月G城的风夹卷着湿湿的潮气,偶尔还能闻到一点海腥气。申璇今天披着头发,穿着浅蓝色的帆布板鞋,简单的米白色休闲裙子,风一下子撩起她的头发,清新得如同没有潮气、没有海腥气的春风。
申璇提着保温桶,里面是给裴锦程准备的饭菜。她想了很久,自己还是应该大度些,毕竟他现在没有再说让她打掉孩子的话,也许他也觉得有个小生命的生活不同了吧?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爱很美》。
市中心的大型十字路口,喇叭声震耳欲聋,裴锦程长腿跳开,跨过隔离带,冲向马路对面。他来不及跑向斜前方的斑马线,突然急刹车的司机滑下车窗后骂出了极其难听的话:“想死去跳楼,别他妈连累老子!”
“你赶着去投胎啊!”
裴锦程来不及理会那些人,他用几近爆裂的声音喊着路对面斜角处站在户外广告牌下的女人:“申璇!”
他喊了她很多声,她却像没听见似的,微微地摇头晃脑,嘴唇轻轻嚅动,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他朝那边跑过去的时候,除了尖锐的刹车片摩擦声,还有就是此起彼伏的咒骂声。
“申璇!你给我让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没有看到那里的危险,可能是因为他一直都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所以她周遭那些东西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G城有海,夏日里的风并不比冬天小,他几乎看到那块广告牌像山上的滑石一般,马上就要坠落了。
路口有一个信号灯,不过还有二十来秒就能通过,可他来不及看。
一块广告牌如果到了要掉落的地步,说不定已经有人要来检修了,但他就是怕得要命,怕那块牌子砸下去。如果砸下去,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申璇!”裴锦程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喊破了,可那个女人却无动于衷。是谁准她过马路戴耳机的!
浓烈的日光如刀刃一般刺穿了大气层。申璇突然被人推开的时候,觉得整个后背像被什么东西刮破了,疼得她打了个激灵!
耳机的线被扯掉,她听到一声巨响,接着是一阵零乱的响声,她惊慌地转过身,怎么都不敢相信,倒在身后的人会是白珊!
白珊将她推开了,自己却被压在了广告牌下,鲜血溅得到处都是,鲜红的血流在黑色的沥青地面上,已经分不清原本的颜色。申璇手中的保温桶落在了地上,滚出去好远。
申璇背后的白色衣料被血染得通红,申璇半蹲半跪在地上,用力地去抬压在白珊身上的广告牌,路人在慌乱中也开始帮忙。申璇吓得不敢说话,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颤抖起来,直到广告牌被抬开,她才跪在地上去抱起白珊的头:“白珊,你、你……为什么啊?”
她抬头望着路人,一想到是白珊将她推开的,眼眶都忍不住红了起来,急急地喊道:“麻烦帮忙叫一下救护车!麻烦帮忙叫一下救护车!”
白珊虚弱地睁着眼,逆光的申璇的确是好美啊!
她想着裴锦程穿越马路时的情景,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她和裴锦程相处的情景:裴锦程在外恩爱,回到茉园便不再跟她说话,即便偶有几句,也都带着不耐烦的语气。她现在已经不再奢望他能在乎她了,也许她上次真的说对了,裴锦程就是想推开申璇。
白珊不知道,原来这一次,比她曾经割破手腕时还要累,累得她接不上气,说出来的话也轻弱如丝:“阿璇,如果……我说,我是为了……让你离开他而这么做的,够吗?”
申璇懵懵懂懂地睁大了眼睛,又突然闭上,提上一口气,她忘记了后背的疼痛,轻轻摇了摇头:“先别说了。你别说话,等救护车来。”
申璇没有等到救护车,却等来了裴锦程。裴锦程直接让司机开车过来,把白珊抱上了车。申璇坐在前排,裴锦程抱着白珊坐在了后排。
车厢里的气氛安静得可怕,似乎除了血腥味,什么也没有。申璇想问一句白珊会不会有危险,却没有问出口。不管有没有危险,他们现在都没有办法,医院是唯一的去处。
车子开进离出事点最近的医院,司机在没到医院之前就联系了护工将担架抬到了停车场。
裴锦程抱着白珊,白珊一动不动,连眼睫也未曾颤过一瞬。车厢里是如此静谧,却听不见白珊微弱的呼吸声。她身上有好多伤口,其中有一根钢角直接扎穿了她的腰侧,那里的血口子堵也堵不住,那些血染湿得裴锦程深灰色的衬衣颜色更深了。
每一次换气的时候,申璇都能听见裴锦程的呼吸在发抖。
申璇后背的伤口应该不大,却湿黏得厉害。她紧紧握着拳头,突然好像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慢慢坍塌。
裴锦程脑子里全是米白色的衣料慢慢被染红的画面,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白珊会在他到之前推开申璇,他的手掌捂住白珊的腰侧,想堵住那个血口,却怎么也堵不住。
他喊了白珊两声:“小珊,小珊。”
白珊没有回应。
白珊被放在担架床上,推向急救室。就在急救室大门打开之时,裴锦程突然抓住本次手术主刀的副院长的胳膊,咚的一声,毫无征兆地直通通地跪在了地上。
这一声,吓得申璇生生地止住了脚步:“锦程?”
跟上来的司机吓得脸色发白:“总裁!”
副院长一见裴锦程跪在他面前,脸色顿时慌乱交加:“锦程啊,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副院长平时见着裴立,还得恭敬地喊一声“老爷子”,裴锦程如此下跪,他哪里受得起?
裴锦程却紧紧攥住副院长的手臂,怎么拉也不起来。他眉头紧蹙,牙关紧咬后又松开,像是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一般颤声呼气,他指着被推进急救室的担架床的方向:“吴伯伯,请你务必要把她救活!一定要!一定要!花多少钱都可以!求你了!”
“锦程,你起来!救人是伯伯的本职工作!你起来!”
申璇站在一旁,看着她的男人跪在地上,他曾经在她面前趾高气扬、高高在上,如今却……
心脏抽疼得厉害,她却只能轻声一叹,伸手去拉他,低声道:“锦程,你起来吧,白珊一定会好的。”
裴锦程慢慢地松开副院长的手,像力气突然被抽干般地垂首撑在地上,他的声音中像有浓烈得化不开的恨:“申璇,都怪你!若不是你,小珊怎么可能被广告牌砸中!都是因为你!她是为了救你才变成这样的!”
申璇踉跄着退了两步,她声音不稳,像是医院幽冷的过道正吹着阴风一般,让她整个人都冷得颤抖:“锦程,我不知道那块牌子会掉下来,我只是想去你公司找你。我做了午饭,想带去给你尝尝,还想晚上请你一起看电影。我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不要怪我,好不好?锦程,别怪我……”
哽咽的乞求,像长年滴在石板上的水滴,渺小而又顽固。
她可以自责,可以认错,可以由衷地跟白珊说感恩,可以承担自己闯下的祸。但是她不希望她的丈夫怪她,怪她的无心之失。
她已经很内疚,她其实很希望听到他跟她说:“阿璇,没事的,小珊会没事的,你不要想太多,对孩子不好。我会请最好的医生给她医治,你不要难受,好不好?”
裴锦程恸哭出声,久久才狠狠说道:“申璇,你有多远滚多远,我以后都不想再看到你!小珊没事就好,如果她出了事,你肚子里的孩子休想生下来!”
申璇站了很久,看着撑在地上的男人悲恸得哽咽出声,她拂开司机的手,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一般,缓缓地转身。她平时在外面那么要强,要强得不会在公司员工面前披散着头发,要强得不肯在外面放低一点下巴,要强得不肯在外面落一滴泪……
而此时,滚烫的眼泪浇过脸庞,疼得她以为自己破了相……
司机看着申璇的样子,马上追过去:“申总,我送你去检查一下,你后背也受伤了,要赶紧看看才行。”
申璇怔了怔,申总?
她已经不再是锦程控股的副总了,呵!原来,她从来都不是“裴太太”。
小英低着头悄悄落眼泪,准备帮站在围帘后的申璇穿衣服,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白珊会推开少奶奶自己却被广告牌砸中。这明明是好事,却让大少爷对白珊更添内疚。她现在提也不敢提这件事:“少奶奶,晚上想吃点什么啊?”
申璇想了想,用轻快带笑的声音说:“想吃鳕鱼尾。”
小英咬了咬唇,看着申璇背后那条长达二十厘米的纱布,脑子里都是垃圾桶里那血红血红的止血棉球。当时她吓得直哭,可是申璇说没事,还让她回去不要告诉爷爷,她就难受得更加压抑:“嗯,晚上我就让钟妈给你做鳕雪尾。你想吃什么口味的啊?是清蒸,还是像以前一样蒸好后泼油泡豆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