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其他 > 银河帝国(1-12册)全文阅读 > 第182章 铎丝·凡纳比里(8)

第182章 铎丝·凡纳比里(8)


  “喔,是啊,可怜的哈里三天两头对我提到这种事。他得想尽办法处理这些问题,我能想象他有多么头痛。”

  “这些争执严重到了干扰计划的运作吗?”

  “没那么严重。”

  “有没有哪个人比别人都喜欢吵架,或是哪个人特别惹人憎恶?总而言之,有没有哪些人是被你开除之后,也许就能除掉百分之九十的摩擦,却只损失百分之五六的人力?”

  雨果扬起双眉。“听起来像个好主意,但我不知道该开除谁,我并未真正参与琐碎的内部政治。根本没办法阻止这种事,所以我的做法只是尽量避免。”

  “那就奇怪了。”铎丝说,“你是在用这个方式,否定心理史学具有任何公信力吗?”

  “什么方式?”

  “连谢顿计划中的人事摩擦这种自家问题,你们都还无法分析和纠正,又怎能假装已经达到能够预测和指导未来的程度?”

  雨果咯咯轻笑几声。这颇不寻常,因为他并不是个诙谐且爱笑的人。“很抱歉,铎丝,但就某个角度而言,你刚好挑了一个我们已经解决的问题。几年前,哈里自己检定出一组代表人事摩擦问题的方程式,而在去年,我自己作了最后一点补充。

  “我发现能用好些方法改变这组方程式,以便减轻它所代表的摩擦。然而,在每个例子里,某处摩擦减轻总意味着别处摩擦的增加。在一个封闭群体中,也就是说,一个没有旧成员离开也没有新成员加入的群体中,任何时候总摩擦都不会减少,同样道理,总摩擦也不会增加。而我借用林恩的非混沌方程组所证明的,则是无论任何人采取任何可能的行动,这个结论仍然为真。哈里将它称为‘人事问题守恒律’。

  “这使我们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社会动力学和物理学一样,也有本身的守恒律。事实上,想要解决心理史学中真正棘手的问题,目前最佳的工具便是这些守恒律。”

  铎丝说:“相当精彩。但是万一你最后发现,根本无法改变任何事物,每样不好的事物都是守恒的,若想拯救帝国免于毁灭,只是加速另一种毁灭的过程,那该怎么办?”

  “其实,曾经有人提出这种论点,可是我不相信。”

  “很好。回到现实来,在谢顿计划中,有没有任何摩擦问题威胁到哈里?我的意思是,实质的伤害。”

  “伤害哈里?当然没有。你怎么会想到这种事?”

  “难道不会有人怨恨哈里,因为他太自大、太强硬、太自我中心、太喜欢霸占成果?或者,假如这些都不成立,他们会不会仅仅因为他主持计划过久,而心生怨恨?”

  “我从未听到任何人这样说过哈里。”

  铎丝似乎并不满意。“当然,我不信有谁会在你身边说这种事。但还是要感谢你,雨果,谢谢你这么帮忙,给了我这么多时间。”

  当她离去时,雨果望着她的背影,模模糊糊地感到有点不安。但他随即重拾自己的工作,让其他问题逐渐淡出脑海。

  20

  哈里·谢顿从工作中暂时抽身的方法之一(总共也没有多少种)是去造访芮奇的寓所,它就坐落在校园外。每次这样做,总使他心中盈满对这个养子的爱。理由不可胜数,芮奇一直相当优秀、能干,而且忠心。但除此之外,更因为芮奇拥有一种奇异的特质,能博取他人的信任与喜爱。

  芮奇还是个十二岁的野孩子时,谢顿便观察到这一点。说不上来为什么,芮奇就是牵动了他自己与铎丝的心弦。他记得很清楚,芮奇还影响了当时的卫荷区长芮喜尔。谢顿也还记得久瑞南如何信任芮奇,以致走向自我毁灭之途。此外,芮奇甚至有办法赢得美人玛妮拉的芳心。对于芮奇所拥有的这项特质,谢顿并不完全了解,但无论和这个养子做任何接触,对他而言都是一大享受。

  他走进这间寓所,照常说了一句:“大家都好吗?”

  芮奇将正在研读的全息资料放在一旁,起身欢迎谢顿。“都好,爸。”

  “我没听到婉达的声音。”

  “原因很简单,她和她母亲购物去了。”

  谢顿自己坐下来,以愉悦的目光看了看乱成一团的参考资料。“你的书进行得如何?”

  “书很顺利,我却可能吃不消了。”他叹了一口气,“但这是第一次,我们一针见血地剖析达尔。从没啥人针对这区写过一本书,你信吗?”

  谢顿总是注意到,每当芮奇提到自己的母区,他的达尔口音就会更重一些。

  芮奇说:“你好吗,爸?庆祝活动结束了,你高兴吗?”

  “太高兴了,我每一分钟都受不了。”

  “没人察觉得到。”

  “听好,我总得戴上所谓的面具,我不想扫大家的兴。”

  “妈跟在你后面进入皇宫御苑时,你一定火大了。我认识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我当然真的火大了。芮奇,你母亲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但她非常难应付。她有可能把我的计划破坏了。”

  “什么样的计划,爸?”

  谢顿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和一个自己完全信任、又对心理史学一无所知的人聊聊,总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他曾不只一次利用芮奇反弹回某些想法,再将它们组织成更有条理的形式,这要比同样的想法在自己脑海中打转好得多。他说:“这里有屏蔽吗?”

  “始终都有。”

  “很好。我所做的,是把田纳尔将军导向几条奇妙的思路。”

  “什么思路?”

  “这个嘛,我谈了点税制,并且指出,为了使税制普遍受到民众的支持,它会变得越来越庞杂、越来越浪费。这些话明显意味着税制必须简化。”

  “那似乎很合理。”

  “在某个程度内。但是有可能,由于我们那次的简短讨论,田纳尔会将它过度简化。你懂吗,税制在两个极端都会适得其反。过度复杂化,民众便无法了解,又得供养过分膨胀和昂贵的税务机关。而过度简化,则会使民众认为不公平,因而心生怨恨。最简单的税制是人头税,也就是每个人缴付相同的税金,但这种贫富不分的不公平太过明显,没有人会看不出来。”

  “而你没有对将军解释这一点?”

  “不巧,我没有这个机会。”

  “你认为将军会试行人头税吗?”

  “我认为他会这么计划。如果他这样做,必定会走漏消息,光是这样就足以引发暴动,并有可能颠覆这个政府。”

  “而你故意这样做,爸?”

  “当然。”

  芮奇摇了摇头。“我不了解你,爸。在日常生活中,你和任何人一样体贴,一样和气。但你能故意创造一种情况,让它带来暴动、镇压、死亡。那将造成很大的破坏,爸,你想到过吗?”

  谢顿上身靠向椅背,以悲伤的口吻说:“我心中没想过别的事,芮奇。当我刚开始研究心理史学的时候,在我看来,它似乎是一个纯学术的研究。十之八九,会是个根本研究不出结果的题目,如果真是这样,它就不会成为能有实际应用的研究。但几十年过去了,我们知道得越来越多,就有了让它派上用场的强烈冲动。”

  “好让许多人死去?”

  “不,好让较少人死去。假如我们的心理史学分析是正确的,那么执政团顶多还能维持几年,而它垮台的方式可以有好几种,每一种都会相当血腥和惨烈。这个方法,这个税制的花招,应该会比其他方法更平稳、更温和。前提则是,我再重复一遍,我们的分析正确无误。”

  “万一分析不正确,那该怎么办?”

  “那样的话,我们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话说回来,心理史学非得达到能应用的程度不可。我们花了好多年寻找一个事件,它的结果得是我们已经算出来,并有几分把握的,而且和其他选择比较起来,这些结果得是我们较能忍受的。就某方面而言,这个税制花招是第一个大型的心理史学实验。”

  “我必须承认,它听起来像个简单的实验。”

  “不是的。你对心理史学的复杂度毫无概念,没有任何一环是简单的。古往今来的历史上,不时会有政府试行人头税。它从来没有普遍过,而且必定引起某种形式的阻力,但它几乎从未导致暴力推翻政府的结果。毕竟,政府的压制力量也许太强,或是还有其他方法,能让民众以和平方式表达反对意见,进而获得改善。如果人头税必然会——甚至只是偶尔会导致毁灭,就不会有任何政府敢于尝试。正由于它不具毁灭性,才会被一试再试。然而,川陀的情势并非完全正常。根据心理史学的分析,有些不稳定性似乎很明显,因此怨恨似乎会特别强烈,而压抑的力量则特别薄弱。”

  芮奇以半信半疑的口气说:“我希望它成功,爸,但你难道没有想到,将军会说他是根据心理史学的建议行事,而把你拖下水?”

  “我想,他把我们的小小会谈从头到尾都录下了。但他若是公布这个记录,它将清楚地显示我力劝他再等一等,等我能对情势作出适切的分析,并准备一份报告再说——可是他拒绝等待。”

  “妈对这一切又怎么想?”

  谢顿说:“我还没有和她讨论,她的心思完全转到另一个方向上。”

  “真的吗?”

  “是的。她正试图嗅出深藏于谢顿计划中的阴谋,针对我的阴谋!我能想象,她认为计划成员中有许多人希望除掉我。”谢顿叹了一口气,“我想,我自己也是其中之一。我希望除掉自己计划主持人的职位,把心理史学越来越重的责任留给别人。”

  芮奇说:“让妈疑神疑鬼的是婉达的梦。你也知道妈对于保护你抱着怎样的态度。我敢打赌,即使是一场有关你死去的梦,也足以使她联想到谋害你的阴谋。”

  “我当然希望没有这种阴谋。”

  说到这里,两人哈哈大笑。

  21

  基于某种原因,小小的“电子阐析实验室”将温度保持得比正常气温稍低。铎丝·凡纳比里痴痴地纳闷,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什么。她正默默坐在那里,等待实验室的主人结束她手头的工作。

  铎丝仔细打量这名女子。她身材纤细,有一张长脸;薄唇与后缩的下颚不怎么吸引人,但一双深褐色眼睛透出智慧的光彩。她的书桌上有个闪闪发光的名牌,上面印着:欣妲·蒙内。

  她终于转向铎丝,开口道:“十分抱歉,凡纳比里博士,但即使是计划主持人的夫人到场,有些实验步骤还是无法中断。”

  “假使你因为我而疏忽实验,我会对你失望的。我听说了一些你的杰出表现。”

  “这总是好消息。是谁在赞美我?”

  “不少人。”铎丝说,“我猜你是谢顿计划中最突出的非数学家之一。”

  蒙内心头一凛。“这里有些把数学贵族和我们其他人区分开来的倾向。我自己的感觉是,如果我的确突出,那我就是谢顿计划中突出的一员,和我是不是数学家毫无关系。”

  “在我听来这当然有道理。你加入谢顿计划多久了?”

  “两年半。在此之前,我是斯璀璘大学辐射物理系的研究生,那段时间,我在谢顿计划中当了几年的实习生。”

  “据我了解,你表现得十分优异。”

  “我晋升了两次,凡纳比里博士。”

  “你在这里遇到过任何困难吗,蒙内博士?你说的任何话我都会保密。”

  “当然,工作是困难的。但如果您的意思是,我有没有碰到任何人际上的困难,答案则是否定的。即使有,我想也顶多是任何庞大复杂的计划中都会存在的问题。”

  “你所谓的问题是指?”

  “偶尔发生的口角和争执,毕竟我们都是人。”

  “但没有什么严重的问题?”

  蒙内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严重的问题。”

  “根据我的了解,蒙内博士,”铎丝说,“你负责发展一种辅助元光体的重要装置,由于它的问世,才能将更多得多的资料塞进元光体。”

  蒙内突然露出灿烂的笑容。“您知道这件事吗?是的,那就是电子阐析器。在它发展出来之后,谢顿教授成立了这间小型实验室,要我负责这方面的后续研究。”

  “这么重要的进展,竟然没有把你带到计划的更高层,令我很惊讶。”

  “这个嘛,”蒙内显得有点困窘,“我不想独占所有的功劳。实际上,我做的只是技术员的工作——一个非常能干且有创意的技术员,我喜欢这么想,但也只是这样了。”

  “谁和你合作?”

  “您不知道吗?就是泰姆外尔·林恩。他先研究出这项装置的工作理论,再由我实际设计并制造这个仪器。”

  “这意味着功劳给他占了吗,蒙内博士?”

  “不不,您绝不能那么想。林恩博士不是那种人,他把我应得的功劳全给了我。事实上,当初他打算用我们的名字——我们两人的名字——为这项装置命名,可是他办不到。”

  “为什么?”

  “嗯,那是谢顿教授的规定,您知道的。所有的装置和方程式都要以功能命名,不得冠以人名,以免引起反感,所以这项装置只能叫电子阐析器。然而,当我们一起工作时,他就用我们的名字称呼这项装置。我跟您讲,凡纳比里博士,听起来可真棒。说不定有一天,计划中所有的成员都会使用这个昵称,我希望如此。”

  “我也希望如此。”铎丝客气地说,“听你这么讲,林恩像是一个非常高尚的人。”

  “他是的,他是的。”蒙内一本正经地说,“在他手下工作十分愉快。现在,我正在为这项装置发展一个新版,它的功能更强,而我自己也不太了解。我的意思是,不了解它要用来做什么。然而,他一直在指导我。”

  “你有些进展吗?”

  “的确有。事实上,我已经交给林恩博士一个原型,他已准备开始测试。如果它成功了,我们就能继续发展下去。”

  “听来很不错。”铎丝表示同意,“假如谢顿教授辞去计划主持人一职,假如他退休了,你认为会有什么结果?”

  蒙内显得有些讶异。“教授打算退休吗?”

  “据我所知没有,我只是提出一个假设性问题。假定他退休了,你认为谁是当然的接班人?从你刚才的谈话中,我想你会支持林恩教授接任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