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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铎丝·凡纳比里(4)


  “我希望你别介意,但我不想见到这种事。心理史学各项内容应该根据功能来命名,而不是用人名。一旦染上个人色彩,立刻就会引起反感。”

  “我了解并十分同意,大师。”

  “事实上,”谢顿带着点内疚说,“我总是觉得,我们不该说什么‘心理史学的谢顿基本方程式’。问题是这个名称用了那么多年,试图更改是不切实际的。”

  “请您宽恕我这么说,大师,但您是个例外。我想,您发明心理史学这门科学的荣耀乃是实至名归,没有任何人会提出异议。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回到您会晤田纳尔将军这个话题。”

  “好吧,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忍不住在想,如果您不去见他,不和他说话,不和他打交道,这样会不会更好?”

  “如果他召我前去开会,我要如何避免那些事?”

  “或许您可以托病,派个人代替您去。”

  “谁?”

  林恩沉默了一会儿,但他的沉默胜过千言万语。

  谢顿说:“我想,你是指你自己。”

  “难道这不是个好办法吗?我是将军的同乡,这点也许有些作用。您是个大忙人,而且年事已高,别人很容易相信您身体不太好。若是由我去见他,而不是您亲自前往——请您恕罪,大师——我能比您更容易虚与委蛇,以智取胜。”

  “你的意思是,说谎。”

  “如有必要的话。”

  “你将冒着很大的风险。”

  “并不太大,我不信他会下令将我处决。如果他对我恼羞成怒,这是有可能的,那我可以托辞是年幼无知和经验不足,或者您可以帮我这么说情。无论如何,如果我碰到麻烦,会比您碰到麻烦要安全许多。我是在为谢顿计划着想,它失去您可不行,失去我却很容易克服。”

  谢顿皱着眉头说:“我不准备躲在你后面,林恩。如果那人想见我,他就会见到我。我可不要浑身打战,要求你替我冒险。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一位直率且诚实的人——如今却需要一个迂回的人。”

  “若是必须迂回,我会设法那样做。请别低估我,林恩。”

  林恩绝望地耸了耸肩。“很好,我只能和您争论到某个程度。”

  “事实上,林恩,我希望你并没有延后这场会晤。我宁愿错过我的生日去见将军,也不愿为了过生日而改期。这个庆生会根本不是我的主意。”发完牢骚,他就没有再说下去。

  林恩说:“我很抱歉。”

  “好啦,”谢顿无可奈何地说,“我们总会知道结果的。”说完便转身离去。

  有些时候,他极希望自己能领导一支“军纪严明”的队伍,确定一切都照着他的意思进行,尽量或完全不让他的属下有自我行动的自由。然而,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大量的时间以及大量的精力,将使他没有机会亲自研究心理史学。更何况,他天生就不是那种人。

  他叹了一口气,他得去找雨果谈谈。

  10

  谢顿跨进雨果的研究室,做了一次不速之客。

  “雨果,”他突然冒出一句,“跟田纳尔将军的会议延后了。”说完,他闷闷不乐地坐下来。

  如同往常一样,雨果花了些时间,才收回放在工作上的心思。最后他终于抬起头来,说道:“他的理由是什么?”

  “不是他。是我们的几位数学家,安排将会期延后一周,以避免打断庆生会。我觉得这一切都极其烦人。”

  “你为何让他们那样做?”

  “我没有。是他们自作主张,径自安排了这些事。”谢顿耸了耸肩,“就某方面而言,这也是我的错。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为将届六十大发牢骚,以致大家都认为得靠庆祝活动逗我开心。”

  雨果说:“我们当然可以利用这一周。”

  谢顿立刻紧张起来,向前坐了一点。“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至少我看不出来,但进一步检查总没有害处。听好,哈里,将近三十年来,这是心理史学首次达到真正能进行预测的程度。这个预测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整个人类社会的沧海一粟,但目前为止它是我们最好的结果。好的,我们想要好好利用它,看看它表现如何,对我们自己证明心理史学正如我们所认定的:是一门预测性科学。所以,确定我们未曾忽略任何事情,总是没有什么害处。即使是这个微乎其微的预测也相当复杂,我很高兴又有一周的时间来研究它。”

  “那么好极了。在我去见将军之前,我会向你请教一番,看看最后关头是否得再做些修正。这期间,雨果,千万别让任何与此有关的讯息泄露出去,对任何人都不得泄露。如果它失败了,我可不要本计划的成员因而气馁。你我两人将单独承担这个失败,然后再接再厉。”

  雨果脸上难得掠过一个向往的笑容。“你我两人,你还记得真正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吗?”

  “我记得非常清楚,别以为我不怀念那些日子。当时我们没有什么工具……”

  “甚至没有元光体,更别提电子阐析器。”

  “但那是一段快乐的日子。”

  “快乐的日子。”雨果一面点头一面说。

  11

  斯璀璘大学改头换面了,哈里·谢顿忍不住感到高兴。

  谢顿计划建筑群的几间核心研究室,突然之间冒出五光十色,在半空映出众多此起彼落的三维全息像,通通都是不同时期与不同地点的谢顿。里面包括:正在微笑的铎丝·凡纳比里——显得比现在年轻些;十几岁时的芮奇——依然野气未脱;谢顿与雨果正埋首操作电脑——看起来年轻得难以置信。甚至还能看到一个稍纵即逝的伊图·丹莫刺尔,它使谢顿心中充满对老友的思慕,并怀念起丹莫刺尔离去之前所提供的安全感。

  但在这个“全息像集”各处都找不到克里昂大帝。并非由于没有他的全息像,而是因为在执政团的统治下,提醒人们昔日的皇权是不智之举。

  这些影像全部向外盈溢和倾泻,注满一间又一间房间,一栋又一栋建筑。在不知不觉间,整个大学变成一个展览会场,谢顿从未见过类似的情景,甚至未曾幻想过。就连穹顶照明也暗了下来,准备制造三天的人工黑夜,好让这所大学能在其中大放异彩。

  “三天!”谢顿半是感动半是惶恐。

  “三天。”铎丝·凡纳比里点了点头,“少于三天大学绝不考虑。”

  “这些花费!这些人工!”谢顿皱着眉头说。

  “和你对这所大学的贡献比起来,”铎丝说,“花费少之又少。而人工都是志愿的,学生全体出动,负责每一项工作。”

  此时出现一个全景式的校园鸟瞰影像,谢顿望着它,脸上不禁露出微笑。

  铎丝说:“你很高兴。过去这几个月,你除了埋怨还是埋怨,说你多么不想为迈入老年举行任何庆祝——现在看看你。”

  “唉,我受宠若惊,我根本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做。”

  “有何不可?你是个偶像,哈里。整个世界——整个帝国——都知道你。”

  “他们不知道。”谢顿猛摇着头,“平均十亿人里对我略有所知的还不到一个,对心理史学则绝对无人知情。心理史学究竟如何运作,计划之外谁也没有半分概念,参与计划的也不是人人明了。”

  “那不重要,哈里,重要的是你。即使万兆民众对你的生平或你的工作一无所知,也都知道哈里·谢顿是帝国最伟大的数学家。”

  “好吧,”谢顿一面说,一面环顾四周,“现在他们的确使我有这种感觉。可是三天三夜!这个地方会被夷为平地。”

  “不,不会的。所有的记录都搬到别处存放,电脑和其他设备也都锁好了。学生组织了一支临时警力,他们不会让任何东西遭到破坏。”

  “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对吗,铎丝?”谢顿对她投以柔情的笑容。

  “我们有好几个人负责,绝不能说都是我。你的同事,泰姆外尔·林恩,他的工作热忱简直不可思议。”

  谢顿眉头深锁。

  “林恩有什么不对劲?”铎丝问。

  谢顿说:“他一直称呼我‘大师’。”

  铎丝摇了摇头。“嗯,那可是罪大恶极。”

  谢顿没有理会这句话,又说:“而且他年轻。”

  “那就是罪上加罪。好啦,哈里,你得学着怎样老得优雅。第一步,你必须表现得自得其乐。那样便会感染别人,让他们更加快乐,而你当然希望这么做。来吧,走动一下,别和我躲在这里。去欢迎每一个人,露出笑容,和他们嘘寒问暖。还有别忘了,晚宴后你得做一场演讲。”

  “我不喜欢晚宴,我更加不喜欢演讲。”

  “反正你非讲不可。走吧!”

  谢顿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开始执行铎丝的吩咐。他站在连接主厅的拱廊中,成为一个相当显眼的身形。他早已不穿昔日那件宽大的首相袍,而年轻时所喜爱的赫利肯风格服装也尘封多时。谢顿现在的穿着正显现出他崇高的身份:笔直的长裤带着波浪状皱褶,上身是一件改良式短袖衣。左胸处用银线绣着一个徽章,上面写着:斯璀璘大学谢顿心理史学计划。在他一身高贵的钛灰色服装背景中,这个徽章像灯塔般闪闪发亮。谢顿眨着眼睛,双眼四周是随着年岁而渐增的皱纹,这些皱纹与他的白发一样,将六十岁的年纪表露无遗。

  他走进一间专门招待儿童的房间。室内的陈设全部搬光,只剩下几个摆放食物的架台。孩子们一看到他便一拥而上,他们都知道这场飨宴是他带来的。谢顿连忙试图躲避他们乱抓的小手。

  “等等,等等,孩子们。”他说,“往后面站。”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电脑化小型机器人,将它摆在地板上。在一个没有机器人的国度里,他相信这种东西能让孩子大开眼界。它的外型是个毛茸茸的小动物,但它能在毫无预警之下变换外型(每次都引得孩子们吱吱笑),而当它变身的时候,它的声音与动作也跟着一起改变。

  “仔细看,”谢顿说,“跟它玩玩,小心别弄坏了。等会儿,送你们一人一个。”

  他溜了出来,来到连接主厅的另一条走廊。这时,他发觉婉达跟在他后面。

  “爷爷。”她唤道。

  嗯,婉达当然不同。他猛然弯下腰,将她高高举起,转了一圈,再将她放下来。

  “你玩得开心吗,婉达?”他问。

  “开心,”她说,“但别进那个房间。”

  “为什么,婉达?那是我的房间,是我的研究室,我就是在那里工作。”

  “那里是我做恶梦的地方。”

  “我知道,婉达,可是一切都过去了,对不对?”他犹豫了一下,然后领着婉达走向走廊旁的一列椅子。他挑了一张椅子坐下,将她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婉达,”他说,“你确定那是一场梦吗?”

  “我认为那是一场梦。”

  “你当时真睡着了吗?”

  “我想我睡着了。”

  谈到这件事似乎令她不太自在。谢顿决定不再追究,继续逼问她根本没有用。

  他说:“好吧,不论是不是梦,总之有两个男的,他们谈到柠檬水之死,对不对?”

  婉达勉强点了点头。

  谢顿说:“你确定他们说的是柠檬水吗?”

  婉达又点了点头。

  “他们会不会是在说别的,你却以为他们说的是柠檬水?”

  “他们说的就是柠檬水。”

  谢顿不得不接受这个答案。“好吧,到别处去玩个痛快,婉达,忘掉那场梦。”

  “好的,爷爷。”一旦把梦境抛到脑后,她立刻快活起来,再度投入庆祝活动。

  谢顿开始寻找玛妮拉。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她,因为每走一步,就会有人拦住他、问候他并与他交谈。

  最后,他终于在远处看到她。他一面走,一面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有个人我必须……对不起……”他克服万难朝她的方向走去。

  “玛妮拉。”他把她拉到一旁,并向四面八方挤出机械式的笑容。

  “怎样,哈里,”她说,“有什么问题吗?”

  “婉达的梦。”

  “别告诉我她还念念不忘。”

  “嗯,那场梦仍困扰着她。听我说,我们在宴会上备有柠檬水,对不对?”

  “当然,孩子们爱死了。我在许多不同形状的超小型玻璃杯中,加入几十种不同的麦曲生味蕾,孩子们一杯接一杯品尝,看看哪一种味道最好。大人们也在喝,我就喝了。你何不也尝尝看呢,哈里?味道棒极了。”

  “我在想,如果那不是一场梦,如果那孩子真听见两个人谈到柠檬水之死……”他打住了,仿佛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玛妮拉说:“你是在想会有人在柠檬水里下毒?那实在可笑,真要是这样,现在这里每个孩子都已经病倒或死掉了。”

  “我知道,”谢顿喃喃地说,“我知道。”

  他走了开,在经过铎丝时几乎没看到她。

  她抓住他的手肘。“怎么这种脸色?”她说,“你看来心事重重。”

  “我一直在想婉达的柠檬水之死。”

  “我也是,但我至今想不出所以然来。”

  “我忍不住想到下毒的可能性。”

  “别那样想。我向你保证,送到宴会上的食物全部经过分子检查。我知道你会认为那是我典型的妄想症,但我的工作就是保护你,所以那正是我必须做的事情。”

  “每一样东西都……”

  “没有毒,我向你保证。”

  谢顿微微一笑。“好吧,很好。我松了一口气,我并非真认为……”

  “但愿不是。”铎丝淡淡地说,“比这个毒药狂想更令我关切许多倍的,是我听到几天后你要去见田纳尔那个怪物。”

  “别管他叫怪物,铎丝。小心点,我们周围人多嘴杂。”

  铎丝立刻压低声音。“我想你说得对。看看四周,净是微笑的脸孔。可是谁知道,哪个‘朋友’今晚过后就会向首脑或他的手下报告?啊,人类!即使过了数千个世纪,这种卑劣的背叛竟然依旧存在。在我看来,它似乎实在没有必要。但我明白它能造成什么伤害,这就是我必须跟你去的理由,哈里。”

  “不可能的,铎丝,那样只会使情况更复杂。我要自己去,我不会有麻烦的。”

  “你对如何应付那个将军毫无概念。”

  谢顿显得很严肃。“你有概念吗?你的口气听来和林恩一模一样。他,也深信我是个没用的老糊涂。他,也想跟我一起去——更正确地说,是想代我去。我不知道川陀上有多少人愿意代替我,”他带着明显的讽刺补充道,“几十个?几百万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