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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婉达·谢顿(4)


  “是的,我在设法。”

  “祝您吉星高照。至于您的坐骨神经痛,您可知道,五十年前是可以治好的。不过,现在不行了。”

  “为什么?”

  “这个嘛,治疗仪器没了;懂得操作那些仪器的人,通通做别的事去了。医疗水准同样在走下坡。”

  “和其他的一切一起衰落。”谢顿沉思了一会儿,“不过,我们还是回到婉达身上吧。我觉得她是个最不寻常的少女,拥有一个和大多数人不同的大脑。你从她的基因中,看出她的大脑有什么特殊吗?”

  恩德勒斯基医师上身靠向椅背。“谢顿教授,您可知道和大脑运作有关的基因究竟有多少?”

  “不知道。”

  “让我提醒您一件事,在人体各个层面中,大脑的运作是最错综复杂的一环。事实上,根据目前的了解,宇宙中再也没有比人脑更复杂的结构。所以假如我告诉您,在大脑运作中扮演某种角色的基因有好几千个,您应该不会惊讶才对。”

  “几千个?”

  “正是如此。想要一一检查这些基因,看看有没有任何特殊的不寻常,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有关婉达的情形,我会相信您的话:她是个不寻常的女孩,拥有一个不寻常的大脑。可是我在她的基因中,看不出有关那个大脑的任何讯息——当然,除了看出它完全正常。”

  “你能不能根据婉达的精神运作基因,找到其他具有类似基因的人,那些具有相同大脑型样的人?”

  “我认为没有什么可能。即使另一个大脑和她的十分相似,两者的基因还是会有巨大差异,寻找相似性根本没有用。告诉我,教授,婉达究竟有何特殊之处,会让您认为她的大脑如此与众不同?”

  谢顿摇了摇头。“很抱歉,我不能讨论这件事。”

  “这样的话,我绝对肯定我无法帮您找到什么。您如何发现她的大脑有不寻常之处,如何发现这件不能讨论的事?”

  “巧合,”谢顿喃喃道,“纯粹是巧合。”

  “这样的话,您若想找到其他类似的大脑,也必须借着巧合才行,没有别的办法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徘徊许久,最后谢顿说:“你还能告诉我其他任何事吗?”

  “只怕没有了,除了我会把账单寄给您。”

  谢顿吃力地站起来,坐骨神经痛令他难以忍受。“好吧,那就谢谢你了,医师。把账单寄给我,我会尽快付清。”

  哈里·谢顿离开了这位医师的化验室,简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8

  就像任何一位知识分子一样,哈里·谢顿曾经自由地使用帝国图书馆。大多数的时候,他是借助于电脑联线,但他偶尔也会亲自造访,主要的目的是为了纾解一下心理史学计划的压力。几年前,自从他定下寻找类似婉达者的计划后,他便在那里申请了一间个人研究室,以便随时查询馆内收藏丰富的资料。他甚至还在邻区租了一间小公寓,这样一来,当此地越来越繁重的研究工作使他无法返回斯璀璘时,他便能步行来到这座图书馆。

  然而,如今,他的计划进入一个全新的层次,使他想要和拉斯·齐诺见上一面。这将是谢顿首次与他做面对面的接触。

  想要和帝国图书馆的馆长安排一次私人会晤,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馆长对这个职位的本质与身价自视甚高,因此常常有人说,就连皇帝希望咨询馆长时,也得亲自前往该馆,等候馆长的接见。

  然而,谢顿并没有遇到这种麻烦。齐诺虽然与哈里·谢顿从未谋面,却对他十分熟悉。“万分荣幸,首相。”这是他的欢迎词。

  谢顿微微一笑。“我相信您一定知道,我不在那个职位已有十六年之久。”

  “这个头衔的荣耀仍是您的。此外,首相,我们得以摆脱执政团的残酷统治,您也功不可没。那个执政团,当年有好几次,都破坏了本馆中立的神圣原则。”

  啊,谢顿心想,这便解释了他为何那么爽快就答应见我。

  “只是谣言罢了。”他高声道。

  “现在,请告诉我,”齐诺一面说,一面忍不住瞥了一眼手腕上的计时带,“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馆长,”谢顿开始说,“我这次前来,对您提出的要求绝不简单。我想要的是在馆内拥有更大的空间,此外我要您批准我带一批同僚进来,还要您批准我从事一项长期而繁复的计划,但这项计划的重要性无与伦比。”

  拉斯·齐诺脸上现出苦恼的表情。“您要求得可真不少。您能解释这一切有什么重要性吗?”

  “可以,帝国正处于土崩瓦解中。”

  顿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齐诺说:“我听说过您在研究心理史学。有人告诉我,说您的新科学有希望能预测未来。您现在说的,就是心理史学的预测吗?”

  “不是。我在心理史学上的研究尚未达到那个境界,还无法信心十足地谈论未来。但您并不需要心理史学,也能知道帝国正在瓦解,您自己就能看到许多证据。”

  齐诺叹了一口气。“我在这儿的工作占了我全部的时间,谢顿教授。一提到政治和社会问题,我就成了一个孩子。”

  “只要您愿意,您大可查询收藏在这座图书馆的各种资料。环顾一下这间办公室吧,它塞满了来自银河帝国各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的资料。”

  “只怕,我是最跟不上时代的人。”齐诺露出悲伤的笑容,“您该知道一句古老的谚语:鞋匠的孩子没鞋穿。不过在我看来,帝国似乎已经复兴,我们现在又有了一位皇帝。”

  “只是名义上如此,馆长。在大多数的偏远星省,皇帝的名字偶尔会仪式性地提上一提,可是他无法左右他们的所作所为。外围世界控制着自己的政治,而更重要的是,他们控制着当地的武装部队,这些部队完全不在皇帝掌握中。假使皇帝试图在内围世界之外任何角落行使权力,他都注定要失败。我怀疑顶多再过二十年,某些外围世界就会宣布独立。”

  齐诺又叹了一口气。“如果您说得对,我们便处于帝国有史以来最糟的时期。可是这一点,和您渴望在本馆获得更多空间、召来更多人员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帝国四分五裂,帝国图书馆或许也难逃这场劫数。”

  “喔,一定可以的。”齐诺一本正经地说,“过去也曾有过很糟的年头,可是人们一向了解,川陀上的帝国图书馆乃是人类全体知识的宝库,一定不可受到侵犯,而将来也会如此。”

  “也许不会,您自己说的,执政团曾破坏它的中立。”

  “并不严重。”

  “下次可能就会更严重,我们不能允许这个人类全体知识的宝库被毁。”

  “您在此地增加工作人员,怎么就能防止那种悲剧?”

  “的确不能,但我所感兴趣的那个计划却可以。我想要制作一套伟大的百科全书,其中包含各种丰富的知识,万一最坏的情况果真发生,那些知识足以帮助人类重建文明——您可以称之为《银河百科全书》。我们并不需要本馆所有的一切,许多资料都过于浅显。散布在银河各处的地方图书馆也可能被毁,纵使它们得以幸免,除了最为区域性的资料,其他一切仍是借着电脑联线取自帝国图书馆。所以说,我打算做的是个全然独立的东西,并且要以尽可能简明扼要的形式,收录人类所需要的各种根本知识。”

  “万一它同样被毁呢?”

  “我希望不会。我的打算是在遥远的银河边缘找一个世界,让我能把手下的百科全书编者迁到那里去,让他们在那里平静地工作。然而,在找到那样一个地方之前,我想让核心成员在此工作,利用本馆的设备,来决定这个计划需要些什么。”

  齐诺现出痛苦的表情。“我懂了您的意思,谢顿教授,但我不确定是否办得到。”

  “为何不能,馆长?”

  “因为,身为馆长并不代表我就是独裁君主。我有个相当大的评议会,一种立法机构,请别以为我能轻易通过您的百科全书计划。”

  “我很惊讶。”

  “不必惊讶,我不是个很受欢迎的馆长。这些年来,评议会在力争对本馆的使用设限,而我一直拒绝。我提供小小一间研究室给您,就令他们火冒三丈了。”

  “设限?”

  “正是如此。他们的想法是这样的,无论任何人需要一项资料,都必须和某位图书馆员联络,由那位馆员替他找来那项资料。评议会不希望人们自由进入本馆,亲自动手操作电脑。他们说,保养电脑和其他图馆设备的费用越来越贵得离谱。”

  “但那是不可能的,开放式的帝国图书馆已是上千年的传统。”

  “的确没错,但是最近这些年,本馆的预算被削减好几次,我们再也没有像过去那么多的经费。想使我们的设备保持一定水准,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谢顿揉了揉下巴。“但如果你们的预算逐渐减少,我想您就得降低薪资,裁减人员——或者,至少不再雇用新人。”

  “您说得完全正确。”

  “这样的话,在人力逐年缩减的情况下,您怎么有办法揽下新的工作,由您的手下来寻找公众索求的一切资料?”

  “他们的想法是,我们不再搜集公众将会索求的一切资料,而仅仅搜集我们认为重要的资料。”

  “所以说,你们不只废止了开放式图书馆,同时也废止了完备式图书馆?”

  “只怕就是如此。”

  “我无法相信会有图书馆员想这样做。”

  “您不认识吉纳洛·麻莫瑞,谢顿教授。”面对谢顿一脸的茫然,齐诺继续说,“‘他是谁?’您一定在纳闷。他是评议会中希望封闭本馆那一派的领袖,评议会有越来越多的成员倒向他那边。假使我让您和您的同事进驻本馆,成为馆中一支独立的队伍,那么,有些评议委员原本或许不在麻莫瑞那边,但由于坚决反对外人控制本馆任何角落,也许便会决定投他一票。这样一来,我将被迫辞去馆长一职。”

  “您看吧,”谢顿突然中气十足地说,“所有的变故,包括可能关闭本馆、对它设限、拒绝搜集所有的资料,都可以归咎于预算逐年减少,而这一切的一切,本身就是帝国瓦解的一项征兆。您不同意吗?”

  “如果您要这么讲,或许也没错。”

  “那么让我去和评议会说说,让我来解释未来可能如何,以及我希望怎么做。说不定我能说服他们,正如我希望已经说服了您。”

  齐诺考虑了一会儿。“我愿意让您试一试,但您事先必须知道,您的计划可能不会成功。”

  “我一定得碰碰运气。请务必做到需要做的一切,并尽快让我知道我在何时何处能跟评议会碰面。”

  谢顿向齐诺告别,怀着不安的心情离去。他告诉这位馆长的一切都是真的,而且平淡无奇。至于他需要使用这座图书馆的真正理由,他则守口如瓶。

  部分原因是,他自己也尚未看清楚。

  9

  哈里·谢顿耐心地、悲伤地坐在雨果·阿马瑞尔的床沿。雨果完全油尽灯枯——他拒绝接受任何医疗,但即使愿意接受,他也早已回天乏术。

  他只有五十五岁。谢顿自己则已经六十六,但他健康状况良好,只有坐骨神经的刺痛(或者不管是什么痛)偶尔使他不良于行。

  雨果张开眼睛。“你还在这儿,哈里?”

  谢顿点了点头。“我不会离开你。”

  “直到我死去?”

  “是的。”谢顿突然悲从中来,又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雨果?假使你过着正常生活,你还能有二三十年的寿命。”

  雨果淡淡一笑。“正常生活?你的意思是休假?旅游?享受些微不足道的乐趣?”

  “是的,是的。”

  “那样的话,我要不是渴望赶紧回来工作,就是学会虚度光阴,而在你所谓多出来的二三十年间,我将一事无成。看看你自己。”

  “我怎么样?”

  “你在克里昂御前当了十年首相,那时你做了多少科学研究?”

  “我把大约四分之一的时间花在心理史学上。”谢顿柔声道。

  “你夸大了。要是没有我辛勤工作,心理史学的进展会戛然而止。”

  谢顿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雨果,这点我很感激。”

  “而在此之前和之后,当你至少把一半时间花在行政事务上的时候,是谁在做实际的工作?啊?”

  “是你,雨果。”

  “一点都没错。”他再度阖上眼睛。

  谢顿说:“但你总是希望在我之后接掌那些事务。”

  “不!我想要领导谢顿计划,是要让它保持在正轨上前进,但我会把所有的行政工作分派出去。”

  雨果的呼吸逐渐变得像是鼾声,但他随即惊醒,重新张开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谢顿。他说:“在我走了之后,心理史学会怎么样?你想过吗?”

  “是的,我想过。我现在就要和你谈谈这件事,它可能会让你高兴。雨果,我相信心理史学正在酝酿一场革命。”

  雨果微微皱起眉头。“什么方式?我不喜欢你这种口气。”

  “听好,那可是你的主意。几年前,你告诉我应该建立两个基地。彼此独立,安全地隔离起来,安排它们成为第二银河帝国的种子。你还记得吗?那是你的主意。”

  “心理史学方程式……”

  “我知道,是那些方程式建议的。现在我正忙着进行,雨果。我在帝国图书馆设法弄到了一间研究室……”

  “帝国图书馆,”雨果眉头锁得深了些,“我不喜欢他们,一伙自鸣得意的白痴。”

  “那位馆长,拉斯·齐诺,可没有那么坏,雨果。”

  “你见过一个叫吉纳洛·麻莫瑞的图书馆员吗?”

  “没有,但我听说过他。”

  “一个卑贱的人。我们有过一次争论,他硬说我把什么东西弄丢了。我根本是冤枉的,所以我非常恼怒,哈里。突然间我像是回到了达尔——达尔文化的一项特色,哈里,就是充满恶毒的脏话。我用了些在他身上,我说他在妨碍心理史学研究,历史会把他写成一个坏蛋,我也不只是说‘坏蛋’而已。”雨果孱弱地呵呵笑了几声,“我把他骂得哑口无言。”

  谢顿突然恍然大悟,明白了麻莫瑞对外人(尤其是对心理史学)的憎恨从何而来——至少明白了一部分,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重点在于,雨果,你想要建立两个基地,以便如果一个失败了,另一个还能继续下去。但我们已经超越了这个设计。”

  “哪一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