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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婉达·谢顿(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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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达眼中充满泪水,但那些泪水代表的并非悲伤,而是激愤。

  “爷爷,”她说,“我不懂,我就是不懂。我们拜访了四家公司,一家比一家更无礼,更凶恶,最后一家干脆把我们踢出来。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让我们进门了。”

  “这并不奇怪,婉达。”谢顿柔声道,“我们见宾缀斯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我们是为了什么。他原本十分友善,等到我要求几百万信用点的馈赠,他随即变得不友善得多。我猜我们的目的已经四下流传,才让我们受到的待遇越来越不友善,到了现在,他们根本不接见我们了。他们何必那么做呢?他们不准备给我们所需的信用点,又何必和我们浪费时间呢?”

  婉达的愤怒转向自己。“而我做了什么?我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没做。”

  “我可不会那么说,”谢顿道,“宾缀斯的确受到了你的影响。我觉得他真想要给我那些信用点,而这主要是你的缘故。当时你一直在推他,达到了某种效果。”

  “根本不够。而且,他在乎的只是我长得漂亮。”

  “不是漂亮。”谢顿喃喃道,“是美丽,非常美丽。”

  “现在我们怎么办呢,爷爷?”婉达问道,“花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心理史学却要垮了。”

  “在我想来,”谢顿说,“就某方面而言,这是无可避免的事。近四十年来,我一直在预测帝国的崩溃,现在既然预言成真,心理史学自然跟着一块崩溃。”

  “但是心理史学会拯救帝国,至少会拯救一部分。”

  “我知道它会,但我无法强求。”

  “你准备就这么让它垮掉?”

  谢顿摇了摇头。“我会试图避免,但我必须承认,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婉达说:“我要好好锻炼。一定有什么方法,能使我的推力增强,让我更容易驱使他人做出我要他们做的事情。”

  “我希望你能设法做到。”

  “你又准备做什么呢,爷爷?”

  “我嘛,没什么。两天前,我在去见图书馆长的半途中,在馆里遇见三个年轻人,他们正在争论心理史学的问题。基于某种原因,其中一人令我印象非常深刻。我力劝他来找我,而他同意了。我们约在今天下午,在我的研究室见面。”

  “你准备要他为你工作?”

  “我当然希望——如果我有足够的信用点支付他。但和他谈谈总没有害处,毕竟,我有什么好输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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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陀标准时间下午四点整,那年轻人走了进来。谢顿微微一笑,他喜爱准时的人。他将双手按在书桌上,准备起身迎接,但那年轻人说:“请别客气,教授,我知道您有一条腿不方便,您不必站起来。”

  谢顿说:“谢谢你,年轻人。然而,这并不表示你不能坐下,请坐吧。”

  年轻人脱下外套,坐了下来。

  谢顿说:“你一定得原谅我……当我们不期而遇,订下这个约会的时候,我竟然忘了问你的名字,你叫……?”

  “史铁亭·帕佛。”年轻人答道。

  “啊,帕佛!帕佛!这个姓氏听来挺熟。”

  “应该的,教授,我祖父常常自夸说认识您。”

  “你祖父当然就是久瑞米斯·帕佛。我还记得,他比我年轻两岁。我试图让他加入我的心理史学计划,但是他拒绝了。他说,他不可能学会足够的数学来实现这件事。太可惜了!对了,久瑞米斯好吗?”

  史铁亭·帕佛神情严肃地说:“只怕久瑞米斯去了老年人总要去的地方,他过世了。”

  谢顿心头一凛。比他自己还年轻两岁,却过世了。多年的老友竟然失联到这种程度,以致对方去世时,他根本一无所知。

  谢顿呆坐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喃喃道:“十分遗憾。”

  年轻人耸了耸肩。“他一生过得很好。”

  “而你呢,年轻人,你在哪里受的教育?”

  “朗冈诺大学。”

  谢顿皱起眉头。“朗冈诺?我若说错了立刻纠正我,但它不在川陀上,对不对?”

  “是的,我当初是想尝试另一个世界。川陀上每一所大学,您无疑非常清楚,全都过分拥挤,我想找个能让我安静读书的地方。”

  “你读的是什么?”

  “没什么不得了的。我主修历史,不是那种找得到好工作的学问。”

  又是一凛,这次甚至更严重——铎丝·凡纳比里就是历史学家。

  谢顿说:“但你又回到了川陀,为什么呢?”

  “为了工作,为了信用点。”

  “当个历史学家?”

  帕佛哈哈大笑。“门都没有。我负责操作一个拖拉和牵引的装置,不算正式的职业。”

  谢顿带着嫉妒的眼神望着帕佛。帕佛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凸显出双臂与胸膛的轮廓。他的肌肉结实,谢顿自己从来没有那么结实的肌肉。

  谢顿说:“我推测你在大学的时候,曾是拳击队的一员。”

  “谁,我?从来没有,我是个角力士。”

  “角力士!”谢顿精神一振,“你是从赫利肯来的?”

  帕佛带着些不屑说:“优秀的角力士不一定都来自赫利肯。”

  没错,谢顿心想,可是一流高手都是出自那里。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

  不过,他倒是说了些别的。“好,当初你祖父不愿加入我,那你自己呢?”

  “心理史学?”

  “我头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听到你和两个人聊天,在我听来,你似乎对心理史学说得头头是道。所以说,你愿意加入我吗?”

  “我说过了,教授,我已经有一份工作。”

  “拖拉和牵引,得了吧,得了吧。”

  “待遇很好。”

  “信用点并不是一切。”

  “但相当有用。另一方面,您无法付我多高的薪水,我相当确定您短缺信用点。”

  “你为何这样说?”

  “我想,可以说是我猜的。但我说错了吗?”

  谢顿紧紧抿起嘴唇,然后又说:“不,你没说错,我无法付你多高的薪水。很抱歉,我想这代表我们简短的会晤到此为止。”

  “慢着,慢着,慢着。”帕佛举起双手,“没这么快,拜托,我们还在谈论心理史学。假如我为您工作,就能学习心理史学,对吗?”

  “当然。”

  “这样的话,信用点毕竟不是一切。我和您打个商量,您尽可能把心理史学都教给我,然后量力付我一份薪水,我总有办法活得下去。怎么样?”

  “好极了。”谢顿欢喜地说,“听起来太好了。此外,还有另一件事。”

  “哦?”

  “是的。最近几个星期,我遭到两次攻击。第一次有我儿子赶来保护我,但他现在到圣塔尼去了。第二次我动用我的铅头手杖,它的确管用,但我却被拖到一位治安官面前,被控以蓄意伤害……”

  “为什么有人攻击您?”帕佛插嘴问道。

  “我不受欢迎。多年以来,我劝导世人留心帝国的衰亡,如今预言即将成真,我因此成了众矢之的。”

  “我懂了。那么,这些又和您刚才提到的另一件事有什么关系?”

  “我要你当我的保镖。你既年轻又强壮,而最重要的是,你是个角力士。你正是我需要的人。”

  “我想这点好商量。”帕佛带着微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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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那里,史铁亭。”谢顿说。现在是黄昏时分,两人正在斯璀璘附近的川陀住宅区闲逛。这位长辈指着人行道旁堆满的废弃物——五花八门,都是地面车以及没公德心的行人丢弃的。“过去那些年头,”谢顿继续说,“你绝对看不到像这样的垃圾。保安官随时警戒,都市养护人员为一切公共场所提供全天候服务。不过,最重要的是,根本没有人会想到用这种方式倾倒垃圾。川陀是我们的家园,我们以它为傲。如今,”谢顿悲伤地、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它成了……”他突然打住。

  “喂,你这年轻人!”谢顿对一个脏兮兮的少年吼道。那少年刚刚和他们擦身而过,走到了他们的后面,他大口嚼着一团刚丢进嘴里的美食,却看也没看就将包装纸扔到地上。“把它捡起来,丢到该丢的地方。”少年绷着脸望过来时,谢顿如此训诫他。

  “你自己捡起来。”男孩咆哮道,然后转身离去。

  “这是社会崩溃的另一个征兆,正如你的心理史学所预测的,谢顿教授。”帕佛说。

  “是啊,史铁亭。环顾我们四周,帝国到处都在一点一滴瓦解。事实上,它早已粉碎,如今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冷漠、腐化和贪婪,都作出一己的贡献来摧毁这个盛极一时的帝国。取而代之的会是什么呢?为什么……”

  说到这里谢顿忽然住口,只顾瞪着帕佛的脸。这位晚辈似乎正在凝神倾听,却不是在听谢顿的声音。他的头偏向一侧,脸上露出飘忽的表情。仿佛帕佛正在尽最大的努力,试图聆听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

  他突然间回过神来,惶急地四下张望一番,便一把抓住谢顿的手臂。“哈里,快,我们必须离开,他们就要来了……”这时,迅速接近的尖锐脚步声打破了黄昏的宁静。谢顿与帕佛绕来绕去,但是太迟了,一帮匪徒已经来到他们面前。然而,这回哈里·谢顿已有准备,他立刻挥动手杖,在帕佛与自己周围划出一大条弧线。看到这种情形,那三名匪徒(两个男孩与一个女孩,都是十几岁的小无赖)不禁哈哈大笑。

  “所以说,你不准备让我们轻易得手,对不对,老头?”那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男孩嗤之以鼻,“哈,我和我的哥儿们,只要两秒钟就能把你摆平。我们要……”转瞬之间,那名头目倒地不起,腹部正中了一记角力踢腿。两个还站着的小无赖立刻身形一矮,摆出准备攻击的姿势。但帕佛的动作比他们更快,于是,两人几乎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便也双双趴到地上。

  然后一切就结束了,几乎像出现时一样快。谢顿避到一旁,笨拙地倚在手杖上,想到刚才的千钧一发便忍不住发抖。帕佛则一面微微喘息,一面四下眺望。在夜色渐深的穹顶之下,那三名匪徒昏倒在无人的人行道上。

  “走吧,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帕佛再度催促,只不过这一次,他们要躲的并不是什么匪徒。

  “史铁亭,我们不能离开。”谢顿抗议道,同时指了指三名不省人事的箍颈党,“他们其实只不过是孩子,他们也许奄奄一息,我们怎能这样一走了之?这样做没人性,不折不扣没人性,而我多年来努力保护的对象正是人类。”谢顿用手杖猛击地面来加强语气,双眼还射出坚定的目光。

  “胡说。”帕佛反驳道,“真正不人道的,是箍颈党劫掠你这种无辜市民的方式。你以为他们会顾虑你吗?他们只会在你的肚子上插一刀,以便偷掉你的最后一个信用点,跑开时还不忘再踢你一脚!他们很快就会苏醒,然后逃到别处去舔他们的伤口。或者有人会发现他们,而向中央办公室报案。

  “可是,哈里,你必须为自己着想。发生上次那件事情后,你若是再扯上另一件斗殴,就有失去一切的危险。拜托,哈里,我们非跑不可!”说到这里,帕佛抓住谢顿的手臂,谢顿则在回望了最后一眼之后,便任由帕佛拉着自己离去。

  当谢顿与帕佛迅疾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之际,一个躲在几棵树后面的身形冒了出来。这个双眼冒火的少年一面对自己呵呵笑,一面喃喃道:“你真教会了我什么是对错和是非,教授。”说完,他随即拔腿飞奔,前去召唤保安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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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秩序!我需要秩序!”帖贞·帕普坚·李赫法官怒吼道。今天这场为乌鸦嘴谢顿教授,以及他的年轻助理史铁亭·帕佛所举办的公开听证会,在川陀民众间引起极大的轰动。这个人曾经预言帝国的衰亡与文明的没落;他也曾劝勉他人,应当回顾由谦恭与秩序所构成的黄金时代。如今,根据某位目击者的说法,在没有明显挑衅的情况下,他却下令痛殴三个年轻的川陀人。啊,这必定是一场精彩的听证会,而且毫无疑问,将导致一场甚至更精彩的审判。

  女法官按下席位上某个凹板内的开关,响亮的锣声随即响彻拥挤的法庭。“我需要秩序,”她对安静下来的群众重复了一遍,“假如有必要,法庭会清场。这是唯一的警告,不会重复第二遍。”

  身穿深红色长袍的法官显得仪表堂堂。李赫法官来自外围世界利斯坦纳,她的肌肤带点青蓝的色调,当她烦恼时肤色便会加深,当她真正发怒时,则会变得接近紫色。据说,担任法官多年的她,虽然拥有最佳司法头脑的名声,尽管身为最受尊崇的帝国法律诠释者之一,然而对于自己多彩的外表——艳丽红袍衬托出稍带青绿色的皮肤——李赫总有那么一点自负。

  纵然如此,对于违反帝国法律的人,李赫的严厉则是出了名的。坚定不移地拥护民法的法官已所剩无几,而李赫便是其中之一。

  “我久仰大名,谢顿教授,亦曾耳闻你提出的毁灭即将来临的学说。关于你最近的另一件案子,就是你被控用铅头手杖击打他人的那件,我也和审理该案的治安官谈过。在那个案件中,你同样自称是被害人。我相信,你的推论源自先前一桩未曾报案的事件,据称那次你和你儿子遭到八个小流氓袭击。你有办法让那位我所敬重的同仁相信你是自卫,谢顿教授,虽然有一位目击者作出相反的证词。而这一次,教授,你的辩解必须加倍有说服力才行。”

  对谢顿与帕佛提出控诉的三个小流氓,这时正坐在原告席上窃笑。与当天傍晚比较起来,今天他们的装扮很不一样。两个少年穿着清洁而宽松的连身服,那名少女则身着带有波浪皱褶的上衣。总而言之,倘若不仔细(用眼睛或耳朵)观察他们,谁都会以为他们代表了充满希望的川陀新生代。

  这时,谢顿的律师西夫·诺夫可(他同时也代表帕佛)走向发言台。“庭上,我的当事人乃是川陀社会正直诚实的一员,他是拥有星际声誉的前首相,和皇帝陛下艾吉思十四世也有私交。若说谢顿教授攻击几位无辜的年轻人,他可能得到什么利益呢?他一向最积极提倡刺激川陀青年的创造力,他的心理史学计划雇用了众多学生志愿者,他还是斯璀璘大学中受人敬爱的一位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