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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骡的寻找(4)


  “借着这个装置,就能在超空间中追踪这艘星舰。”

  “换句话说,不论我们到哪里,都会被人跟踪。”

  “报告长官,是的。”

  “很好。这是新近的改良型,对不对?是由第一公民创建的‘研究院’研发出来的,是吗?”

  “报告长官,我同意。”

  “它的结构和功能都是政府的机密,对吗?”

  “报告长官,我同意。”

  “而它却跑到这里来了,真有意思。”

  程尼斯将超波中继器在两手间扔来扔去。几秒钟后,他猛然将它递出去。“好,你拿去吧,把它原封不动放回原处。懂不懂?然后忘掉这件事,彻底忘掉!”

  轮机长差一点就要行礼,还好及时煞住。一个利落的转身,他就离开了。

  星舰在银河中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跃迁,它的轨迹是群星间一条稀疏的虚线。虚线中的“点”,是星舰在普通空间中航行十至六十“光秒”的短程路径;而点与点之间许多秒差距的空隙,则是星舰在超空间中跃迁一次的结果。

  拜尔·程尼斯坐在“透镜”的控制盘前沉思,不禁对它兴起一股近乎崇敬的情绪。他不是基地人,因此对他而言,推动把手、按动开关这些事,并不是耳濡目染的第二本能。

  然而,即使对基地人而言,“透镜”也不算一种无聊的装置。在它不可思议的紧致体积中,藏有数不清的电子电路,足以精确记忆数亿颗恒星的相对位置。除此之外,它还具有一项更惊人的功能,就是能将“银河像场”的任何一部分,沿着三个空间坐标轴进行任意的平移,或是绕着任何中心旋转。

  由于具有这些功能,在星际旅行科技的发展中,“透镜”扮演了近乎革命性的角色。在星际旅行早期,为了一次超空间跃迁,必须花上一天至一周来进行计算——大多数的时间,都用于计算船舰在银河中的准确位置。简单地说,就是至少要对三颗彼此相距很远的恒星,进行非常精确的观测,而这三颗恒星相对于某个“银河坐标原点”的位置必须是已知的。

  关键便在于“已知”这两个字。任何人只要熟悉某个方位的“星像场”,便能轻易分辨出其中每一个星体。然而跃迁十秒差距之后,就可能连母星的太阳都难以辨认,甚至根本看不见了。

  解决之道当然是光谱分析。每颗恒星的光谱都不尽相同,就像每个人的签名一样。数世纪以来,星际交通工程学的主要课题,正是如何将更多恒星的光谱分析得更仔细。随着光谱分析的发展,以及跃迁准确度的不断提升,银河旅行的标准航道逐渐建立起来,星际航行也从艺术逐渐蜕变成真正的科学。

  不过,即使像基地这样的科技水准,船舰上配备精良的电脑,并且利用崭新的星像场扫描法来分析恒星的“星光签名”,但是在不熟悉的星域中,驾驶员也经常需要几天的时间,才能找到三颗已知的恒星,以便计算船舰的位置。

  直到“透镜”发明后,一切才完全改观。“透镜”的特色之一,在于只需要一颗已知恒星当参考点;而另一项特色,则是程尼斯这样的太空生手也能操作自如。

  根据跃迁计算,目前最接近而体积够大的天体是凯旋星。而此时在显像板中央,也显现了一颗明亮的星体。程尼斯希望它正是凯旋星。

  “透镜”的投影屏幕紧邻着显像板,程尼斯将凯旋星的坐标一个一个仔细键入。然后他按下某个电驿,星像场便立刻大放光明。屏幕中央也有一颗明亮的恒星,不过似乎与显像板上那一颗没有什么关系。于是他开始调整“透镜”,让星像场沿着Z轴平移,并且让画面逐渐扩展,直到屏幕中央与显像板中央的恒星亮度完全相同。

  程尼斯又在显像板上选了另一颗够大够亮的恒星,并从屏幕上找到对应的影像。接下来,他让屏幕缓缓旋转,一直转到与显像板相同的方位。他随即撅着嘴,做了一个鬼脸,放弃了这个结果。然后他又两度旋转屏幕,先后选了另外两颗亮星。最后那回他终于露出笑容,总算成功了。一位受过“相对位置判别训练”的专家,也许第一次就能成功,但他只做了三次尝试,成绩也相当难得。

  最后的工作便是微调。他将屏幕与显像板的影像重叠起来,结果是不尽相符的一团朦胧。大多数星体都呈现很接近的两个影像。不过微调并不需要太多时间。所有的星像不久都融合为一,变成单一的清晰影像。现在,已经能直接从刻度盘上读出星舰的位置,整个过程还不到半个小时。

  程尼斯在汉·普利吉的单人寝室里找到他。这位将军显然准备就寝了,他抬起头来问:“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只要再做一次跃迁,我们就到达辛德了。”

  “我知道了。”

  “如果你想上床,我就不打扰你了。可是,我们在席尔星找到的胶卷,你究竟有没有好好看过?”

  程尼斯所说的那个胶卷,这时摆在一个矮书架下层的黑色盒子中,汉·普利吉以轻蔑的目光望了望。“看过了。”

  “你有什么感想吗?”

  “我认为,即使曾经存在任何和历史有关的科学,在银河系这一带也几乎失传了。”

  程尼斯露出灿烂的笑容。“我知道你的意思。资料相当贫乏,对不对?”

  “假如你对统治者的实录情有独钟,那又另当别论。我认为,这些东西无论如何不会可靠。那些专注于个人事迹的历史,功过评价全取决于作者的主观意识。我发现毫无可取之处。”

  “但是里面提到了达辛德。我给你那卷胶卷,就是想让你看看这个记录。这是我找到的唯一一份资料,其他的资料连提也没提。”

  “好吧。他们的统治者有好有坏,他们征服过几颗行星,打仗有输有赢。但是他们并没有什么特殊事迹。程尼斯,我认为你的理论没有任何价值。”

  “可是你忽略了一些重点。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向来不曾和其他世界结盟?在那个挤满星辰的角落,他们始终置身于区域性政治之外。正如你所说,他们曾经征服过几颗行星,可是却适可而止——而且没有吃过什么大败仗。仿佛他们刻意扩张到刚好足以自卫,却又刚好不会引起注意。”

  “非常好。”普利吉以毫无感情的语调答道,“我并不反对登陆。最坏的结果——浪费一点时间。”

  “喔,不对。最坏的结果——全军覆没,如果那里真是第二基地的大本营。你别忘了,天晓得那个世界藏有多少只骡。”

  “你计划怎么做呢?”

  “降落在某颗不起眼的藩属行星上。先尽可能搜集有关达辛德的资料,然后见机行事。”

  “好吧,我不反对。你不介意的话,现在我想熄灯了。”

  程尼斯摆摆手,径自离开了。

  这个飘浮于广袤太空中的金属岛屿,有一间小寝室立刻陷入黑暗。不过,汉·普利吉将军仍然清醒,让奔腾的思绪带领自己神游物外。

  假如他费尽心力所决定的事通通正确——许多事实已经开始互相印证——那么达辛德的确就是第二基地,不可能另有蹊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真的就是达辛德吗?一个平凡的世界?一个毫无特色的世界?帝国残骸中的一个贫民窟?断垣残壁间的一个碎片?他依旧记得,每当骡提到基地心理学家艾布林·米斯,那个曾经——也许曾经发现第二基地秘密的人,骡总是会皱起眉头,连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

  普利吉想起骡的话语中紧张的情绪:“米斯好像突然吓呆了。仿佛第二基地的秘密超乎他的预料,和他原先的假设完全背道而驰。我真希望除了他的情绪之外,我还能读出他的思想。但那些情绪是那么明显——尤其是那股扑天盖地的惊愕。”

  惊愕是米斯情绪中的主调。他的发现一定难以置信!而现在,这个男孩,这个老是笑眯眯的青年,他对达辛德充满信心,还油嘴滑舌地强调最不起眼就是最不平凡。而他一定没错,他的说法一定正确。否则,天下再也没有合理的事了。

  在进入睡眠状态之前,普利吉最后的意识是一丝冷酷。乙太管旁边的超波追踪器仍在原处。一小时前他还去检查过,而程尼斯对此完全不知情。

  第二插曲

  在评议会大厅的休息室中,几位发言者聚在一起——他们即将进入大厅,展开当天的工作——两三个念头在他们之间迅速飞来跃去。

  “所以说,骡开始行动了。”

  “我也听说了。危险!太危险了!”

  “如果一切依循既定的函数运作,就不会有危险。”

  “骡不是普通人——想要左右他所选定的傀儡,很难不被他察觉。受到控制的心灵更是难以碰触,据说他已经发现几宗案例。”

  “没错,我认为简直无法避免。”

  “未受控制的心灵比较容易对付。可是他手下的掌权人物,却很少有这样的人……”

  他们走进了大厅,第二基地的其他成员则跟在后面。

  二人与农夫

  罗珊是个位于银河边陲的世界。就像其他边陲世界一样,它经常被银河历史所忽略,而它也总是低调行事,以避免招惹无数条件更好的行星。

  在银河帝国末期,只有一些政治犯住在这个荒芜的世界。此外,这颗行星上还有一座观测站,以及少数的驻军,因此不能算是无人之境。后来,动荡不安的凶年接连不断,甚至在哈里?谢顿的年代之前,已经有许多平凡百姓离开人口集中地带,迁徙到这个偏远而荒凉的世界。一来是为了逃避连年的战乱和烧杀掳掠,二来也是厌倦了野心家为了毫无意义的皇位,每隔几年就演出一次改朝换代的闹剧。

  于是,在罗珊行星寒冷而荒芜的土地上,逐渐出现几个小村落。罗珊的红太阳是一颗小型恒星,总是吝于多施舍一点光和热。因此在这个世界上,每年有九个月的时间飘着稀落的雪花。在这些下雪的月份,当地的耐寒作物全部躲在土壤里冬眠。等到太阳好不容易重新出现,温度升到接近华氏五十度时,它们则以近乎疯狂的速度,赶紧生长,迅速成熟。

  本地有一种类似山羊的小型动物,会用长了三个蹄的细腿,踢开草原上薄薄的积雪,然后啃啮积雪下面的小草。

  罗珊居民的面包与乳品就是这么来的,偶尔舍得杀掉一头动物时,他们甚至还有肉吃。危机四伏的森林占据了赤道地带一半面积,提供了质料坚实、纹理细致的木材,是盖房子的上好建材。这些木料,以及一些毛皮与矿物,甚至还能外销到其他世界。过去,帝国的太空商船会不定时来到此地,用农业机械、核能暖炉甚至电视机,与当地居民交换这些土产。电视机是不可或缺的,因为每当漫长的冬季来临,农民们就必须整天待在家里。

  帝国的历史就这样从罗珊农民的头上流逝。太空商船会突然带来一些新消息,不时也会有些新的难民抵达此地。有一次,一大群的难民集体涌至,并且定居下来。这些难民或多或少知道一些银河最新的时势。

  罗珊人从此开始获悉外界的变动:席卷银河的战事、大规模的屠杀,以及暴虐的皇帝与叛乱的总督。每当他们聚集在村落的广场,享受微弱阳光带来的一丝暖意时,总会不自禁地摇头叹息,并将毛皮领拉到长满大胡子的脸旁,神情严肃地批判人性的邪恶。

  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见太空商船,生活因此变得更为艰苦。进口的烟草、农机,以及柔软的食物都没有了。只有电视机的超波频带上,还会传来零星模糊的消息,让他们知道局势越来越不稳定。终于,川陀遭到大肆劫掠的消息传开来。这个全银河最伟大的世界,这个辉煌、传奇、不可侵犯、壮丽无匹的京畿,竟然也会被蹂躏成一片废墟。

  这种事真令人难以置信。对于许多从土地上挣饭吃的罗珊农民而言,银河的末日似乎已近在眼前。

  若干年后,在某个完全平凡无奇的日子,一艘星舰来到罗珊。各村的老者都自以为是地点着头,撑开一对老眼窃窃私语,说这种事在他们父亲的时代常有发生——事实却并不尽然。

  它并非属于帝国所有,因为舰首少了帝国特有的“星舰与太阳”标志。这艘外型粗短的星舰,是由老旧船舰的残骸拼装而成——里面的人员,则自称达辛德的战士。

  农民们一头雾水。他们没有听说过达辛德,却仍旧以传统的待客之道欢迎这些战士。这些陌生人向农民仔细问了许多问题,诸如这颗行星的自然条件、居民的人数、有多少城市(不过农民们把“城市”误以为“村落”,弄得彼此糊里糊涂),以及经济形态等等。

  接着便有多艘星舰登陆此地,并且对整个世界宣布,达辛德已经成为这颗行星的统治者。在住人的赤道地带将设立许多征税站,每年都要按照某些公式,向农民征收百分之若干的谷物与毛皮。

  罗珊人表情严肃地眨眨眼睛,搞不清楚“税”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过到了征税的日子,很多人还是照付了。或者应该说,是茫然地站在一旁,看着穿制服的异邦人将他们收获的玉米与毛皮搬到大车上。

  于是,各地愤怒的农民纷纷组织起来,拿出古老的狩猎武器——但始终没有什么作为。当达辛德人再度来临时,他们心不甘、情不愿地一哄而散;眼看艰苦的生活变得更加艰苦,大家却一筹莫展。

  但是不久之后,便出现了一种新的生态平衡。达辛德的总督赶走了住在绅士村的罗珊人,自己住进那里,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这位总督与手下都很少跟当地人接触,因此并不惹人注意。这时,征税的工作已经委托某些罗珊农民执行,那些本地的税务员会定期到各村各户访问,不过他们都是习惯的动物——农民们学到该如何隐藏收获的谷物,并将家畜赶到森林里去,以及故意不让房舍显得太华丽。每当税务员来访,不论问到任何有关资产的尖锐问题,他们一律露出一副呆然的表情,指着眼前可见的那么一点点。

  后来连这种情况都越来越少,税金也自动减了。仿佛达辛德懒得从这个世界上捞取那些少得可怜的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