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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骡的寻找(3)


  “那个事件——对于想要了解详情的人,可以到‘中央图书馆’去查阅对整个事件所作的数学分析——它对我们是个警告,因为我们制止骡的方法,其实是极不正统的。所以说,我们天天面临着整个谢顿计划灰飞烟灭的危险。我的发言到此为止。”

  第一发言者等了一下,好让在座众人充分领会刚才那番话的含意。然后他说:“因此,目前的情况极不稳定。谢顿的原始计划已被扭曲,几乎到了断折点——我必须强调,在这个事件中,我们由于极度欠缺先见之明,因而铸成了大错——我们目前所面临的,是整个计划彻底瓦解,再也无法恢复。时间不会停下来等我们。我认为,我们只剩最后一条路——而这个办法仍有风险。

  “就某种意义而言,我们必须主动让骡找到我们。”

  他再等了一下,看了看众人的反应,又说:“我重复一次——就某种意义而言!”

  二人无骡

  星舰几乎已经准备就绪。除了目的地,其他一切皆已齐备。骡曾经建议他们再去一次川陀——这个早已衰亡的世界曾是众星之首,是银河系独一无二的大都会——历史上最庞大的帝国即建都于此。

  普利吉却否定了这项建议。那是一条老掉牙的路线,早已彻彻底底搜寻过。

  现在,他在导航室中碰到了拜尔·程尼斯。这个年轻人的一头鬈发蓬乱得恰到好处,刚好只有一绺垂到前额——就像是仔细梳成那样的——连他微笑时露出的牙齿,也都与发型互相搭配。不过,这位刚毅的将军却感到自己对这些似乎都无动于衷。

  程尼斯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普利吉,这实在太巧了一点。”

  将军冷淡地答道:“我不晓得你在说些什么。”

  “喔——好吧,老前辈,那么你拽过一张椅子来,我们好好谈一谈。我看过了你的笔记,我认为实在了不起。”

  “你……真是过奖了。”

  “但是,我不确定你得到的结论是否和我一样。你有没有试过用演绎法分析这个问题?我的意思是,随机搜索各个星体当然很好,而为了这样做,你在过去五次的远征中,做了无数次的星际跃迁。这是很明显的事。不过你有没有计算过,照你这种进度,得花多少时间才能把所有的已知世界搜完一遍?”

  “算过,算过好几次。”普利吉丝毫不愿与这个年轻人妥协,但是打探对方内心却很重要——这是一个未受控制的心灵,因此根本无从预测。

  “好吧,那么,让我们试着分析一下,判断我们真正要找的是什么。”

  “当然是第二基地。”普利吉绷着脸说。

  “是由心理学家组成的基地。”程尼斯纠正对方的话,“他们在物理科学上处于劣势,正如同第一基地在心理学上成就不彰。嗯,你来自第一基地,而我却不是。这句话的含意对你或许很明显。我们要找的是一个由精神力量统治的世界,可是它的科学却非常落后。”

  “一定是这样吗?”普利吉心平气和地问,“我们这个‘行星联盟’的统治者,他的权力来源正是精神力量,可是我们的科学并不落后。”

  “那是因为有第一基地为他提供各种科技,”对方的回答听来有点不耐烦,“可是放眼银河,如今第一基地是唯一的知识之源。第二基地一定藏在银河帝国瓦解后的残躯中,那里不会剩下什么有用的东西。”

  “所以你就假设,他们的精神力量足以统治若干世界,而他们的物理科学却很拙劣。”

  “他们的物理科学并非‘绝对’拙劣。相较于周围那些退化的邻邦,他们仍有足够的自卫能力。骡则拥有精良的核能科技,面对骡的下一波攻势,他们势必无法抵抗。否则,第二基地为何藏得那么隐密?当初它的创建者哈里·谢顿就讳莫如深,如今那些人仍然藏头缩尾。你们的第一基地从不讳言自己的存在,也从来没有人想把它藏起来。打从三百年前,它还是一颗孤独的行星上一个不设防的单一城市,它就一直光明正大。”

  普利吉阴郁面容上的皱纹抽动了一下,仿佛是在讥嘲对方。“既然你完成了高深的分析,要不要我拿一张名单给你,名单上的各个王国、共和国、行星邦以及各种独裁政体,通通符合你所描述的政治蛮荒地带,并且符合其他几个因素。”

  “这么说,这些你都考虑过了?”程尼斯并未表现出一丝心虚。

  “名单自然不在这里,不过我们做成了一份指南,囊括‘银河外缘对角’所有的政治集团。说实在话,你认为骡会完全盲目地摸索吗?”

  “好吧,那么,”年轻人的声音变得中气十足,“‘达辛德寡头国’有没有可能?”

  普利吉若有所思地摸摸耳朵。“达辛德?喔,我想我知道。他们并不在银河外缘,对不对?我好像记得,他们和银河中心的距离只有三分之二。”

  “没错,那又怎样?”

  “根据我们拥有的记录,第二基地应该在银河的另一端。天晓得,那可是我们唯一的线索。可是你为何会提到达辛德呢?它和第一基地的角度差,仅仅介于一百一十到一百二十度之间,没有任何一处接近一百八十度。”

  “那些记录中还提到另外一点:第二基地设在‘群星的尽头’。”

  “银河中从来没有这么一个地方。”

  “因为它是当地人所用的地名,后来为了保密,更是不让它流传出来。或者,也可能是谢顿团队取的名字。然而,‘群星的尽头’和‘达辛德寡头’之间,的确应该有些关联,你不觉得吗?”

  “发音有点相近吗?这个理由不够充分。”

  “你到过那里没有?”

  “没有。”

  “可是在你的记录中,却提到过那个地方。”

  “哪里?喔,没错,不过我们只是去补充食物和饮水。那个世界绝对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你是降落在首都行星吗?我是指政府的中枢?”

  “我不敢确定。”

  在普利吉的冷眼凝视下,程尼斯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他说:“你愿意花一点时间,陪我一起去看‘透镜’吗?”

  “当然。”

  “透镜”也许是当时星际巡弋舰上最先进的设备。它其实是一台极复杂的电脑,能将银河系任意一处所见的夜空景象,重现在一幅屏幕上。

  程尼斯调整着坐标点,并关掉驾驶舱的灯光。舱内只剩下“透镜”控制盘所发出的微弱红色光芒,将程尼斯的脸庞映得通红。普利吉则坐在驾驶座上,翘起一条长腿,脸孔隐没在幽暗中。

  暖机时间过了之后,屏幕上便慢慢现出许多光点。那是银河中心附近的星像,稠密明亮的群星紧紧聚在一起。

  “这是川陀所见的冬季夜空。”程尼斯解释道,“据我所知,有一个很重要的关键,在你过去的搜寻行动中都忽略了。任何一个明智的定向方式,一定都会拿川陀当原点。因为川陀是银河帝国的首都,除了身为政治中枢,它更是全银河在科学和文化上的中心。因此之故,银河中的任何地名,十之八九会以川陀作标准。此外你也应该记得,虽然谢顿来自接近银河外缘的赫利肯星,他所领导的研究都是在川陀进行的。”

  “你到底想要说明什么?”普利吉以冰冷平板的声音,朝对方的热情泼下一盆冷水。

  “星图会说明一切。你看到那个暗星云没有?”程尼斯的手臂投影在屏幕上,将其上闪亮的银河遮掩了一部分。他的食指指着一个微小的黑点,它看来像是光网中的一个小洞。“根据星宇图的记录,它叫做贝洛星云。注意看,我要把影像放大。”

  普利吉曾经看过“透镜影像”的放大过程,不过他仍旧屏息以待。那种感觉好像是驾驶星舰直接闯入骇人稠密的星带(并未进入超空间),而你正凝望着星舰的显像板。群星向他们迎面扑来,从一个共同中心四散纷飞,最后消失在屏幕的边缘。一些单独的光点渐渐一分为二,最后变作一团光球;朦胧的光带则分解成无数光点。种种的影像变化,始终带来一种相对运动的错觉。

  程尼斯不停地解说着:“你可以发现,这等于是我们从川陀出发,沿着直线一路飞往贝洛星云。所以我们看到的影像,一直维持着从川陀望向这个星空的方向。其中可能有一点误差,因为我并未考虑重力所造成的星光偏折。我手边没有计算这个因素的数学工具,不过我确定影响不会太大。”

  黑暗区域正在屏幕上展开。随着放大速率逐渐减缓,星辰依依不舍地从屏幕四周消失。而在那个逐渐变大的星云边缘,突然涌现许多明亮的星体。由于附近数立方“秒差距”的太空中,充满钠原子与钙原子构成的黯淡漩涡,那些星体的光芒遭到遮掩,只有靠近时才看得见。

  程尼斯又指着屏幕说:“那个星域的居民把这个地方称作‘星口’。这个事实意义重大,因为只有从川陀的方向看过去,它才像是一个嘴巴。”他指的是那个星云中的一个裂隙,里面充满闪耀的星光,参差不齐的轮廓仿佛是个微笑的嘴形。

  “沿着‘星口’,”程尼斯说,“沿着‘星口’向前走,星光越来越稀疏,就像是进入‘咽喉’。”

  屏幕上的影像扩展些许,星云以“星口”为中心伸展开来,最后占据整个屏幕,只剩下“星口”露出细微的光芒。程尼斯的手指默默跟着“星口”走,直到它陡然停止,然后他的手指继续移动,滑移到一颗孤独而明亮的星体,才终于停在那里。倘若再往外走,就是一片完全黑暗的深渊。

  “群星的尽头。”年轻人不假思索地说,“星云在那儿变得稀疏。所以这颗星射出的光线,只能向唯一的方向延伸——一路射向川陀。”

  “你想要说……”由于无法置信,将军的话只说了一半。

  “我并非想要说什么。那就是达辛德——群星的尽头。”

  “透镜”随即被关上,室内灯光重新亮起。普利吉跨出三大步,来到程尼斯面前。“你是怎么想到的?”

  程尼斯靠在椅背上,露出诡异的为难表情。“纯粹是偶然。我真想将它归功于我的聪明,事实上却纯属偶然。无论如何,反正这个结论合情合理。根据我们手头的资料,达辛德是个寡头政治国。它统治了二十七颗住人行星,但是科学并不昌明。最重要的是,它是个偏远的世界,在该星域的区域性政治中严守中立,也并未实行扩张主义。我认为,我们应该去看一看。”

  “你向骡报告过吗?”

  “还没有,我们先别告诉他。我们已经进入太空,即将进行第一次跃迁。”

  普利吉大吃一惊,赶紧跳到显像板旁。当他调整好焦距后,眼前赫然是冰冷的太空。他目不转睛地凝视良久,才猛然转过头来。他的右手,自然而然摸到坚硬且能带来安全感的核铳握把。

  “谁下的命令?”

  “报告将军,我下的命令。”这是程尼斯第一次称呼对方的军衔,“当我对你滔滔不绝的时候,你也许没注意到星舰已在加速。因为当时我正在扩大‘透镜’的像场,你一定会以为那是影像引起的错觉。”

  “为什么?你究竟在做什么?你胡扯一大堆关于达辛德的事,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可不是胡扯,我的态度十分严肃。我们现在正朝那儿飞去。我会选在今日启程,正是因为我们原本预计三天后出发。将军,你不相信有第二基地,我却深信不移。你只是奉骡之命行事,自己完全没主见,我却看出此行极为凶险。算起来,第二基地已经积极准备了五年。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准备的,但是,万一他们的特工渗透了卡尔根呢?如果我心里藏着第二基地的下落,很可能会被他们发现。我的性命或许会受到威胁,而我非常珍惜这条小命。纵使只有一丝一毫的危险,我都希望尽量避免。所以除了你,没有任何人晓得达辛德的事,而你也是在我们上太空后才知道的。即使如此,我们还得顾虑舰员呢。”程尼斯又露出嘲讽式的微笑,显然他完全掌握了局势。

  普利吉的手从腰际的核铳滑落,一股模糊的不快陡然向他袭来。究竟是什么使他不愿采取行动?是什么使他优柔寡断?当年效忠第一基地那个商业帝国的时候,他是一名充满叛逆性格、永远无法晋升的上尉;那时应该是他,而不是程尼斯,会对这种情况毫不犹豫地采取大胆行动。难道骡真的说对了吗?受控的心灵由于服从至上,令他不再主动积极?他顿时感到意志消沉,陷入一种奇异的疲惫状态。

  他说:“做得好!可是从今以后,在你作出类似决策之前,要先和我商量一下。”

  此时,闪动的讯号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引擎室。”程尼斯随口说,“我命令他们五分钟内暖机,我还交代他们,发现任何问题要立刻通知我。要我代你去一趟吗?”

  普利吉默默点了点头。他想起自己已经快五十岁,遂在突如其来的孤独中沉思着这个可怕的事实。显像板只映出稀稀落落的几颗星,银河主体则朦胧地挤在一旁。假如自己能解脱骡的枷锁,那该……

  刚刚想到这个念头,他就吓得赶紧打住。

  轮机长哈克斯兰尼以锐利的目光,瞪着面前这位穿着便服的年轻人。这个平民似乎很有权威的地位,还带着舰队军官特有的自信。而乳臭未干就加入舰队的哈克斯兰尼,却总是将权威与阶级划上等号。

  不过这个人是骡亲自指定的,而骡当然就是真理。骡的这个决定,他连下意识都毫不怀疑。情感的控制将他深深地、牢牢地抓住。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将一个小小的卵形物体交给程尼斯。

  程尼斯掂掂它的分量,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轮机长,你是基地人,对不对?”

  “是的,长官。在第一公民接收基地前,我曾在基地舰队中服役十八年。”

  “你是在基地接受技术训练的吗?”

  “我是合格的一级技术员——安纳克里昂中央军校毕业。”

  “很好。这是你在通讯线路中找到的吗?就在我请你检查的地方?”

  “报告长官,是的。”

  “它是线路的一部分吗?”

  “报告长官,不是。”

  “那么它到底是什么?”

  “报告长官,是超波中继器。”

  “我可不是基地人,你这么说还不够清楚。它有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