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断肠人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
在天涯！
叶风行进在遍布蒿草的田间小路上，茫然走向前方。
他脸上有一些寥落，有一些孤寂，更多的则是麻木。
天空下着细雨，远处飘来哀怨的胡琴声。
断肠雨，断肠曲，断肠人！
恍惚间，他有些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遥远的地方。
“或许因为你所谓的蝙蝠洞神潭之水，你的身体似乎百毒不侵，否则现在你早已死了。可惜饶是如此，你恐怕最多能活一年，因为你中的毒实在太怪异了。看来，你只有指望那传说中的千年雪莲了。”这是江湖第一神医孟回春亲口告诉他的话。
“叶大哥，答应我，好好活下去……”晶晶临终前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他的心头。
“晶晶啊晶晶，你为什么给我提这个要求，你干嘛不让我跟你一起而去？你可知我已没有任何生趣？”他不止一次地这么想。
为什么，英雄难免要孤独？为什么，英雄难免要落寞？
难道说，英雄注定要断肠！
天色已晚，叶风找了家小客栈，要了几壶烧酒，躲在房中自斟自饮。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白天赶路，晚上酗酒，一直如此。
每次他拼命饮酒，都希望从此再也不用醒来，他真的不想活了。
“咱们远走高飞……”每次想起晶晶的这句话，他都肝肠寸断。
这个世界上似乎已没有他需要做的事，也没有他可留恋的东西。
可是总是事与愿违，每次不管他饮多少酒，他第二天都能醒来。然后只有继续赶路。
这一天，他又喝了十几壶酒，直到深夜沉沉睡去。
“失火了！失火了！”喧嚣声将他惊醒，四处都是惊慌失措奔跑的人。
叶风缓缓走到窗前，发现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火焰。
着火的地方最初是厨房，现在火势已蔓延到客房这边。
叶风呆呆看了片刻那熊熊燃烧的火焰，脸上竟露出了笑意。
他似乎在那烈火中，看到了红衣飘飘的晶晶。
他迈出房门，向那火势最猛烈的地方缓缓走去。
“晶晶，我来了，等等我……”
“啪！”一只手重重拍在叶风肩头，不由分说将他扳了回来。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年轻的脸。
“你想干什么？”年轻人一脸严肃地问道。
“不，不干什么。”
“骗人！别人看不出，我可看得出，你要寻短见，对不对？！”
“……我，我只是喝多了。”
“这里有危险，跟我来。”
年轻人强行拉着叶风，离开火场，来到安全处。
“你这个人啊，究竟怎么想的。”年轻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看你年纪也不算大，正是干一番事业的时候，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走绝路！”
“喝多了，一时想不开。”
“嗨！干嘛喝那么多酒啊！”
叶风苦笑无语。
因为痛苦，因为寂寞。这样的回答又怎么能告诉这个陌生的年轻人。
“好男儿志在四方，当励精图治，奋发图强，有朝一日建功立业、光宗耀祖，这才是正道！”年轻人继续数落叶风道。
“小兄弟教训的是。”叶风这才看清，对方是一个年纪顶多有二十岁，还一脸稚气的少年。
“家里出什么事了？还是缺钱周转不了？”少年继续关切地问叶风。
“谢谢关心，我没事了。”叶风看着少年，有些感激。
“有什么事不要客气，我帮你！”少年拍着叶风的肩头，笑容很温暖。
“谢谢你，不用了。”
“那你好自为之吧！我还要去救火。”少年拱了拱手，风风火火地走了。
叶风回到房中，呆坐片刻，酒意已消。
生平第一次动了轻生的念头，竟没死成，他不禁苦笑。
很快外面的火势被扑灭，天也快亮了。
叶风默默收拾好行李，继续上路。
迎面过来几个晨起的老人，看起来精神矍铄，一边慢跑一边看着远处的青山，大口吐纳着，似在品味着新鲜空气的味道。活到他们这个年纪，或许才能真正体会到生命的真谛。
几个持刀带叉的猎户，从叶风身旁走过，向山中走去。他们看上去身强力壮，但脸上都布满了沧桑。对他们来说，起早贪黑的打猎营生很艰辛很不易，而且还有危险，但是从他们脸上安详平和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都很知足。起码他们都有一个安稳的家，有在家中等他们的老婆孩子。
街边的一家私塾里，已传来朗朗的读书声。隔窗望去，几个摇头晃脑的孩子正在背诵着四书五经，充满稚气的脸看上去都很认真。他们都是初生的朝阳，生活充满了希望。
路旁卖早茶的小摊已升起了炉火。摆摊的是一对年轻夫妇，旁边还跟着个几岁的孩子。小两口一边忙活着，一边逗着孩子，偶尔还会用充满柔情的目光看对方一眼。依靠这个小小的茶摊，他们维持着自己的小天地，虽然卑微辛苦，但他们的生活无疑苦中有乐，想必还很甜蜜。
活着，是件多么好的事情。
叶风看着这些平凡的百姓，眼中竟流露出几分羡慕。
就这么默默走了大半天。
“站住！”一声断喝，将叶风从恍惚中惊醒。
他这才发现自己已被四个人包围。
污秽蓬乱的头发，狰狞丑恶的面庞，凶巴巴的眼神，显然是四个强盗。再看四周，已到了一个荒僻去处。
“把身上的钱物交出来。”为首一条大汉手持明晃晃的钢刀，恶狠狠道。
叶风淡淡一笑，从怀中摸出几锭银子，扔在地上。
“算你老实！”强盗对叶风的态度还算满意，旋即又看了看叶风腰间的刀，接着道：“把你的刀也解下来，一并交给大爷！”
“这刀不能给你。”叶风淡淡道。
“放肆！给不给俺现在由不得你，乖乖地给大爷交出来，饶你不死！”
“我已决心不再杀一个人，请你们不要逼我。”叶风依然很客气。
强盗们闻言不由脸色一变，上下打量叶风一番，忽然一齐狂笑道：“好小子，敢吓唬大爷，那俺就不客气了！”
说罢钢刀一举，作势就要砍下。
叶风动也不动，冷冷地看着几人。
众强盗似是对他的冷静从容颇感意外，一时心里有点犯嘀咕，刀举在半空，想上又有点犹豫，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恶贼休得放肆！”此时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只听马蹄声响，一条人影飞速奔来。
马尚未到，那人已腾空而起，身形潇洒之极。
紧接着寒光一闪，来人宝剑出鞘，“嗖嗖”几剑，攻向众强盗。
他的剑法干净利索，颇有章法，为首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刀已飞上了天，胸前的衣服也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还不快滚！”那位剑客义正词严道。
众强盗呼哨一声，屁滚尿流而去。
剑客赶跑了强盗，看上去意气风发，心情畅快之极。然后这才看了看叶风，不由一怔：“又是你？”
叶风也很意外，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晚救他的那位少年。
雪白的长衫，雪白的头巾，一道剑眉配上清澈的眼睛，这少年看上去充满了朝气。
“原来是你。”叶风不由也笑了。
“这位大哥，此处天高皇帝远，盗匪出没，你可要小心啊。”少年说完，弯腰将地上那几锭银子捡起，双手送到叶风面前。
“又麻烦你了。”叶风看着少年，不由得面露欣赏之意。
“大哥这是要去哪里？”少年问道。
“去西域。”
“那么远？怎么也不骑马？”
“前天喝醉了，马让人偷了。”叶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原来如此。”少年沉吟片刻，“不如这样，西去不远有个集镇，可以买马。我正好也要往那边去，不如陪你一同前往，路上咱俩也可以互相照应一下。”
他方才独自救了叶风，现在分明是想保护叶风一程，之所以这么说，其实是为了给叶风留个面子。
这少年年纪不大，说话却颇有分寸。
“那也好。”叶风欣然同意。
“恩！”少年牵着马，陪着叶风继续赶起路来。
少年性格开朗，颇为健谈，他看了看叶风腰间的刀，问道：“这位大哥看来也是江湖中人，不知出自何门何派，高姓大名？”
“我的名字，不提也罢。”叶风黯然道。
“哦。”少年知道不愿提及自己真名实姓的江湖中人很多，于是会意地一笑，也不再追问，道：“那我就简单称呼你大哥吧。”
“呵呵，那么不知少侠你，怎么称呼？”叶风问道。
少年闻言，挺起胸膛，朗声道：
“在下江南林家堡堡主，林天南！”
二、夜宴
“堡主？以在下所知，林家堡堡主乃是林晓峰啊？”叶风听少年报上家门，不由有些迷惑。
林天南听到叶风居然知道林晓峰的名头，脸上先流露出几分自豪，随后又脸色一暗，喃喃道：“大哥你有所不知，林晓峰正是家父，已于去年去世了。现在由我来继承了家业。”
“哦，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做了堡主。”若论几十年前，林家堡还有些名头，但是近年来在江湖上声势日微，是以叶风对林家堡的事并不了解。
“我继承堡主，其实是因为家父去得突然，这一代中又只有我一个男子……”林天南情绪不免有些低落。
“那林少侠为何不在林家堡主持家业，独自来此天涯海角之处？”
“别少侠了，叫我阿南吧！“
“呵呵，阿南。”
“家中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我出来也只是为了在江湖上随便走走。”林天南说到这里，又开始有些兴奋起来。
青年侠少，仗剑走江湖，在每一个年轻人心中，或许都是件很浪漫的事。
两人边走边聊，又行了约两个时辰，日已西斜，前方果然出现一处集镇。
他们寻得一家客栈，进门一看，里面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
“有人吗？店小二在否？”林天南大声问道。
一个伙计模样的人从里间匆匆出来，看上去要赶着去做什么事，见了叶风两人，随口应道：“我就是小二，两位有什么事？”
“置些酒菜，我们要住宿。”
那伙计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道：“你们是初来乍到吧？还不知这里发生的事？”
“说来听听。”
“今天白家庄发了告示，晚上在他们庄内大摆筵席，不管男女老幼贫富贵贱，只要光临他们那里的，随便吃喝，不用花一个铜钱，镇子里的老百姓这会儿都去凑热闹了，我这不也要去打点牙祭呢！对了，你们二位远道而来，不如跟我一起去吧，不要钱！”
既来之则安之，叶风和林天南对望一眼，便跟着那店小二前去。
“这白家庄是什么地方？”林天南似乎对江湖上的事情总觉得很新鲜，边走边问店小二。
“这你都不知道？方圆百里内，白家庄的名头可谓妇孺皆知啊！就在镇西两里外，全庄都是丁零族人，以打猎为生，也做马匹生意。人数虽然不多，但个个都会功夫，附近没人敢惹。不过，他们都是规矩人，从不欺负老百姓，还时常做些善事。”店小二口若悬河。
“今天他们有什么喜事，搞这么大排场？”
“那我就不知道了。”
不多时，几人已到了一处灯火阑珊的庄园。
庄子四面砌着高高的围墙，还有哨楼，看起来是个防备很严的地方，但却不见有人把守。
大门口站立着两位盛装的异族少女，见了来客就露出迷人的微笑，然后深鞠一躬，态度极其热情。
叶风观之，这丁零族人竟都是高颧挺鼻，碧眼金发，长相和中原人完全不同。
那店小二领着叶风两人径直走进去，林天南向那两位少女报以亲切的一笑。
叶风则始终一言不发，四处观望着。
穿过一片葡萄藤架，便到了主人招待客人的大厅。
欢快的歌舞声扑面而来。整个大厅灯火通明，中间摆着数十张大圆桌，聚集了少说有三、四百人，看起来一半以上是镇里的老百姓。厅内四处穿梭着盛装的丁零族女子，大厅一侧，则有几个丁零族的族人正在弹琴助兴。
客人们个个兴高采烈，显然主人的殷勤招待让他们很开心。
迎接叶风等人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长者，留着一绺山羊胡子，看上去十分和蔼可亲。他端详了叶风和林天南一番，问道：“这两位客人，看起来不像是镇上的人啊？”
“这两位是路过的，本来要在我们小店住宿，听说你们这里有喜事，就来凑个热闹。”店小二笑道。
长者眼睛一亮，喜道：“没想到是远方来的客人，实在太好了，里面请，里面请！”
他领着叶风和林天南来到一张桌边，吆喝一声，马上便有两位丁零族少女捧着精美的食品，送到两人面前。
食物的风格跟中原地区大不相同，多为烤制肉食，有香辣的羊肉串，细嫩的羊腰，喷香的羊腿，十分丰盛。就连斟上来的美酒，也是中原地区很少见的一种紫红醇香的波斯红酒。
“没想到这白家庄的人，如此热情好客！”林天南赞道。
此时，只听那长者又吆喝一声，那边弹琴的几位丁零族人中，站出来一个枯瘦的老人，手持一把奇形怪状的三弦琴，先用汉语向在场来客们表达了一番问候，然后便纵指弹捺，放声高唱起来。
无论琴声还是歌声，都不似中原那种委婉风雅的曲乐，而是节奏明快，高亢奔放，听起来令人心情舒畅，欢欣鼓舞。伴随着欢快的琴声，在场的丁零族人纷纷走到场中，翩然起舞，并不时邀请客人们加入他们的行列。
优美的歌声，热烈的舞蹈，场中热闹的气氛完全感染了叶风两人。
“这异族风情，果然不同凡响啊！”林天南很兴奋。
叶风有些羡慕地看着那些欢歌热舞的丁零族人，心中却想：“这些人活在世上，如此快乐幸福，而我厮杀半生，只剩一年的生命……”
觥筹交错，酒意阑珊，两人喝了不少酒，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大哥，你独自一人前往西域，可是去投奔亲友？”林天南问道。
“我现在即没亲人，也没朋友。”叶风黯然道。
“哦？”林天南有些意外，“那你这是去做什么？”
“去找一样东西。”
“哦。”林天南总觉得叶风这人似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却也不便刨根问底。
“你呢，打算去哪里？”叶风问道。
“没什么具体目的地，只是想历练一下江湖而已。”说到这里，林天南的面色变得有些沉重，“家父临终前，交待我一句遗训。自那天起，我便深感任重道远，要走的路还很长。
“什么遗训？”
“其实只是八个字。”林天南的表情神圣而庄重，他看着远方，一字一句道，“行侠仗义，斩妖除魔！”
此话一出，叶风不由愕然看了林天南一眼。
“行侠仗义，斩妖除魔！”
这八个字，不由深深触动了叶风心灵某处。
他不由想起，从前那个叫燕平的拳拳赤子。
青山深处，垂柳荷塘，那样的时光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就发生在昨天。
“方今江湖，邪魔外道四处横行，武林浩劫此起彼伏，我只恨自己学艺不精，不能为天下苍生做份内之事！”林天南继续慷慨激昂道。
“你所谓的邪魔外道，都是指什么人？”叶风道。
“当然是以叶风为首的蝙蝠山庄那伙妖人了。他们个个武艺高强，四处兴风作浪，实在是武林的心腹大患！”
叶风淡淡一笑，林天南的话一点也不出乎他的意料。
“据我所知，叶风只做了一天蝙蝠山庄庄主而已。”他试探性地问道。
“这我倒不清楚，我只知道现在江湖中人提起蝙蝠山庄庄主，都是指叶风那个魔头。”
“呵呵。”叶风不再多说。
一阵激昂的鼓点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丁零族人的新节目登场了。
一个美艳绝伦的丁零族姑娘，佩戴着各色各样的丁零服饰，手持两个挂满了铃铛的玉环，如仙子般出现在场中。
她湛蓝的眼睛如同那清澈的湖水，如花般的笑容洋溢着青春和活力，更值得一提的是，身着奇特的异族服装，她平坦的小腹竟完全是裸露的，那小巧诱人的肚脐清晰可见。
伴随着清脆的鼓点和欢快的琴声，那丁零姑娘的腰肢开始不停地扭动，时而轻柔时而疯狂，小腹则随着鼓点不停地颤动，使得她浑身上下充满了诱惑力和野性美。
一个英俊的丁零族小伙子，开始围着那姑娘翩然起舞，两人目视对方，轻舞如燕居，疾舞如惊鸿，显然已有了相当的默契。
客人们眼睛似已发直，特别是叶风邻座的几个持刀带剑的大汉，看得口水都要流到下巴磕了。
“今日算是开了眼了。”林天南叹道。
“没想到这丁零族人，活得竟如此丰富多彩。”叶风若有所思道。
“听那小二说，他们个个精通武艺，我本来还想找个人比试一番呢。”林天南笑道，“可是这些人个个慈眉善目，一点没有江湖中人的样子，呵呵。”
“你很喜欢和人比试？“
“也不是，只是为了看看自己在江湖中到底有多少斤两。”
“你今天打跑强盗的那几招剑术，简洁利索，不温不火，颇具功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