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点苍派有一个人令他很忌惮，那便是顾勉之的师兄左千秋。左千秋的苍龙剑法，只能以出神入化、炉火纯青来形容。所幸的是，这个左千秋同武当的无尘道长一样，有些不合群，因此也没有代表点苍派就任剑客盟盟主的可能，这就省却了他的一个大麻烦。
“有七成把握获胜！”彭昆仑自言自语道。
他看着平如明镜的湖面，心里泛起一阵激动。
想到这里，他又来了酒兴。
“等会回去再喝几杯。明天开始闭关修炼，准备迎接九月初一的决斗！”他心里如此盘算着。
“谁在那里！”突然，身后跟随着彭昆仑的两位昆仑弟子怒斥道。
紧接着两声惨叫，那两位昆仑弟子已倒下！
彭昆仑猛然回头，便见一个人出现他面前。
此人身材瘦小，蒙着面，浑身上下都被一种灰不灰、蓝不蓝的夜行衣包裹着，看起来就像一个飘忽的影子。
他的手紧紧反握着腰间的刀。刀有两把，一长一短；刀身很窄，仅有七分宽。
“你是何人？”彭昆仑冷冷道。
“杀你的人。”那人用一种极其生硬的语调回答道。
“放肆！”话音未落，彭昆仑的剑已出鞘！
如水的月色下，他宝剑出鞘的寒光分外醒目。
一剑穿心！
虽然他已有五分醉意，但他的剑速丝毫没有慢，眨眼间，他的长剑便刺穿了那个蒙面人！
可是，那个人一分为二，变成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两个！
“何方妖孽！”彭昆仑大惊，一剑斜斜扫出！
凌厉的剑气划空而过，两个蒙面人身后的一颗碗口粗的柳树当场断为两截。
那两个蒙面人，被他这一剑，砍成了四个！一模一样的四个！
冷汗从彭昆仑身上涔涔冒出，他的酒登时醒了大半。
四个蒙面人将他围在中间，然后开始走马灯般跑动起来。
他们略弓着身，跑动的姿势很奇特，步伐不大，速度却很快。
即便是在跑动中，他们的手依然握着刀。
他们越跑越快，突然，刀光一闪，他们齐齐出手！
彭昆仑早有防备，他一鹤冲天，拔地而起，跳出了包围圈。
可是他脚方落地，脚下突然有一道冷冷的刀光，从地底下冷不丁刺出！
刹那间，彭昆仑只觉一种冰冷刺骨的感觉，从小腹往上，穿胸而过。
他面前的四个蒙面人，突然又变成了一个，像一道暗影般，几个起落，消失在柳林里。
“好厉害。”彭昆仑吐出三个字，然后仰面倒了下去……
十四、把酒与君绝
清晨，雾。
秦坷提着一个竹篮，走在晨雾之中。
雾很重，他的脸上似也挂了一层雾。
他穿过山谷，来到一处枝繁叶茂、鸟语花香的地方，前方烟雾缭绕处，依稀可见一扇高约丈许、锈迹斑斑的铜门。
他走到门口，放下竹篮，找了块石头坐下，轻轻道：“叶大哥，我又来了。”
他从竹篮中取出一个酒壶，两个酒盅，笑道：“今天我给你带来了你平时最爱喝的十里香。”
他把两个酒盅都满上，自言自语道：“我先干为尽。”说完他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该你了。”他接着道，说完将另一杯酒洒在地上。
“叶大哥，接下来这三杯，都是你的。”他再次满上酒，道：“咱俩说好一起探这个洞的，你却一声招呼不打，自己先去了，你说你该不该罚？”
“以前那么多大风大浪，你都会带上我，这次怎么把我忘了？”
“难道你不当我是兄弟了？”
“不，不对，是我错怪你了。是我根本没给你时间，叶大哥，你不会怪我吧？”
他边念叨着，边将一杯杯酒洒在草地上。
“我说错话了，我该罚。”他紧接着又自己喝起来。
他在那里一杯接一杯，不停地念叨着，就像一个酒鬼，似乎并没注意到，飘渺的晨雾中又出走出一个人来，来到他的身后。
“你没必要如此的。”来人道。
“晶晶，你也来了。”秦坷头也不回道。
来人竟是晶晶。
“我这几天晚上一直都在这里。”晶晶道。
“过来一起喝一杯吧。”秦坷黯然道。
“现在还不是喝酒的时候。”晶晶的眼睛在晨雾中依然显得那么明亮。
“我们应该做点什么。”她走到秦坷面前道。
“你指什么？”
“叶大哥并没有死。”晶晶沉声道。
“哦？”秦坷闻言，猛地抬起头，急问道：“有什么好消息吗？”
“没有，但我知道叶大哥还没死。”晶晶表情很严肃：“叶大哥是什么人，怎么会这么轻易死掉，他一定还活着！我们得想办法救他！”
“你有什么办法？”
晶晶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这里不方便说话，现在天色还早，你且跟我来。”
两人离开蝙蝠洞，来到庄外一处农舍，走进一间草屋。
一进门，秦坷就看见了傅小司。
“你也在？”秦坷讶然道。
“还有俺。”旁边角落里传来了胡连胜的声音。
晶晶在后面关上门，面色凝重道：“人已齐了。秦兄，我们决定今晚进蝙蝠洞，去救叶大哥，你意下如何？”
“蝙蝠洞有铜门封锁，如何能进去？”秦坷问道。
“新任的看门人中，有一个人当年被我救过命，他冒着生命危险，配齐了蝙蝠洞的三把钥匙，昨日已交到我手中！”
“那太好了！”秦坷闻言大喜。
“你去不去？”
“那还用说！”
“好，咱们回去准备准备，好好休息一下，今晚二更准时在洞口回合！”
秦坷回到住处，心里激动不已。叶风失去消息虽然已有两个多月，但现在有了蝙蝠洞的钥匙，无疑又生出了一线希望。
他不禁深深为晶晶感动，原来晶晶一直没有放弃营救叶风的努力。方才晶晶虽然只是轻描淡写说了几句，但秦坷很清楚，这两个月来晶晶经受了多大的风险、付出了多大的艰辛。
他静心调息，养精蓄锐，待到接近二更时分，换上夜行衣，带齐装备，来到蝙蝠洞口。不多时，晶晶，傅小司，胡连胜都到了。
几个人会意地点点头，晶晶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一尺多厚的铜门发出刺耳的怪响，隆隆向后打开，迎面扑来一股酸腐潮湿的异味。
几个人点着火把鱼贯而入，未走多远，便遇见了第二道铜门，同样厚达一尺，锈迹斑斑。
第三道铜门在进洞约二十丈远的地方，此处的洞穴已经相当狭窄。
几人顺利通过三道铜门，越往里走，心情越沉重。
他们想不出叶风在这种阴森险恶的地方，如何能生存下去。
洞中的活物，除了成群的蝙蝠，还有些狗不像狗，猿不像猿的穴居怪兽，不时从黑影里窜出，死在秦坷等人的剑下。
他们同样顺着水声往里走，每走一段，便大声呼唤几声，希望能得到叶风的回应。就这样边走边喊，也不知走了多久。
潮湿阴暗而且狭窄的穴道，一成不变，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他们不禁怀疑是否走错了路，同样也怀疑负了重伤的叶风是否能走这么远。
“叶大哥是个能创造奇迹的人，他一定就在里面！”晶晶不停地给自己打气。
终于，他们也来到了那个深潭边。火光照射下，潭边的累累白骨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几个人下水摸索了一番，仍然找不到什么头绪。
“莫非走错路了？”晶晶喃喃道。
“你们看这是什么！”傅小司打着火把，看着石壁，发出一声惊呼。
众人循着火光看去，就在那石壁上深深刻着一行大字：
“梅花派叶风丧命于此。大仇未报，叶风死不瞑目！”
看到那行字的瞬间，晶晶就觉得胸口遭受了一记重击，如坠万丈深渊之中！
昏黄的火光照射下，那行字竟似字字带血，句句含恨！
无论是刚强的晶晶，还是铁打的胡连胜，见到那行字，都不由得耸然动容！
“不对！不对！”晶晶突然嘶喊一声，然后打着火把查视着地上的森森白骨，大声道：
“这里只有白骨，没有叶大哥！不是吗？”
“叶大哥没有死在这里！没有！”
她不顾一切地嘶喊着，似在说服自己不去接受那个可怕的现实。
正在此时，突听一阵怪叫，两只壮大如猪的穴居兽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眼睛发着绿光，森然看着众人。
晶晶突然发出一声怒吼，麒麟鞭如电般击出，登时将那两只怪兽打得粉身碎骨。她仍然不解恨，像疯了一般，一鞭接着一鞭，如雨点般抽向怪兽的尸体。
秦坷等人黯然看着她，每个人都悲痛之极。
“叶大哥，你在哪里！”晶晶哭喊一声，向着四周那无尽的黑暗跑去。
傅小司见状，连忙飞奔过去，紧紧抱住晶晶，嘶声道：“晶晶，冷静点，你冷静点！老大他，看来是真的不在了……”
“我不信！我不信！叶大哥没那么容易死！”晶晶肝胆欲裂，心已碎。
自打那天和叶风告别以来，她每天都强迫自己相信，叶风并没有死，而是再次化险为夷。可是现在，她实在无法想象，她的那个亲切、善良、义薄云天的叶大哥，会死在这个阴森森的鬼地方，死无葬身之地！
“叶大哥，你在哪里，回答我……”凄切的呼唤声回响在黑暗的洞穴中，久久都未消失……
细雨如丝般落下，天空飘着残云。
淡淡的烟雾缭绕在湖面之上，流水从那安静的小楼边蜿蜒流过。
雨露沾湿了花轩四周的花朵，轻风吹过，不时有花儿落入水中。
晶晶走近小楼，她的表情已经超越了悲伤。
竹帘轻轻卷起，苏豫出现在窗前，她已在家中等候多时。
泪水无声流过苏豫的面庞。
当她看到晶晶的表情，便已知道她所等待的结果是什么。
“有酒吗？”晶晶道。
“有。”
酒是清醇的竹叶青，酒杯则是精美的白玉樽。
两人坐在窗前，你一杯我一杯喝了起来。
无声的酒，无声的泪。
“妹妹，你见过叶大哥哭过吗？”良久之后，晶晶终于打破了沉默。
“没有。”
晶晶目光迷蒙，望着远处湖心的百花亭，道：“就在那里，我见过。那天，是叶大哥第一次来蝙蝠山庄的日子。妹妹你记不记得，那天你弹了一首‘一丛花’，你刚唱了一半，叶大哥竟就哭了。他看上去真的好伤心，好可怜。我很吃惊，世上竟有如此动情的男子。”
“他本就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苏豫喃喃道。
“妹妹，我还做过一件很令我后悔的事。”晶晶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远方，“那一次，我在凤凰岭中了剑客盟的埋伏，深陷重围，危在旦夕。关键时候，叶大哥赶到了，他如天神般从天而降，救了我，救了我们所有人。可是，事后我也不知怎么搞的，竟用酒泼了他一脸，他当时看上去很意外，有些茫然，也有些滑稽。”说到这里，晶晶竟笑了，然后道：“现在想想，我真的太冒失了。”
苏豫看着晶晶，道：“姐姐，你可知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羡慕什么？”
“我羡慕你有一身武功，能有机会和叶大哥这样的人一起，纵马江湖，快意恩仇。我一直梦想着，如果我也懂武功的话，哪怕能像你们那样过一天，也心满意足了。”苏豫怅然道。
晶晶看着苏豫，道：“妹妹，你可否知道，其实我有点怕你。”
“恨我什么。”
“我百合娘子一向心高气傲，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可是，我总觉得有个人是我比不上的，那个人就是你。我怕叶大哥被你抢走，你说可笑不可笑？”
“其实我也怕，怕叶大哥被你抢走。”苏豫道。
两人都笑了，脸上兀自挂着泪痕。
“现在说这个，已经没用了。”片刻后，苏豫幽幽道。
“我们都很傻，不是吗？”晶晶苦笑道：“叶大哥直到临死前，都念念不忘他是梅花派的人。或许小傅说得对，叶大哥和我们，并不是一路人。”
“他对我们来说，犹如一个美丽的梦。现在，梦醒了……”
两人时而哭时而笑，一杯一杯地，不停地喝下去。凄风冷雨中，她们苍白的脸显得格外憔悴。
苏豫不胜酒力，很快便伏在桌上，一醉不醒。事实上，她第一次沾酒也就是二个月之前。
剩下晶晶一人，自斟自饮，继续喝下去。
她想起初次见面时，叶风鹤立鸡群般出现在她面前的情景；想起百花亭中，泪流满面的叶风给她带来的震撼；想起凤凰岭大战时，叶风大吼一声从天而降的英姿；想起最后一次告别时，脸色苍白的叶风面带微笑，跟她说的那一句“保重”。
“叶大哥，难道你我真的永别了？”每次想到这里，她都不得不借助一杯杯烈酒，来减轻心底那针刺般的痛。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也不知喝了多少，晶晶终于停止了滥饮，起身离去。
她踉跄地行进在风雨中，不时招来路人惊讶的目光。
她径直来到了叶风的房中。
虽说已有几个月没人居住，但叶风的所有东西都还保持着原样。
那幅荷塘仕女图，依然端正地挂在墙上。
晶晶出神地看着那幅画，良久。
风雨中的荷花看起来很瘦小，面带焦急，眼神中带着几分期盼。
“荷花妹子，虽说你我素未谋面，但我早已把你当成了我的好妹妹。荷花妹子，你可知我很羡慕你？你可知你其实很幸福？因为你有叶大哥这样的人深深的爱！他为了你，九死一生，历尽艰辛，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为你而死，令人钦佩，令人动容！现在，你们两位终于团聚了。在此我祝福九泉之下的你们，相亲相爱，百年好合！”
晶晶在心中默默念叨着这番话，然后四处看了看，最终离去。
“一切已过去了，就这样结束吧。”她心道。
她郁郁回到自己房中，一进门，便看到房中挂的那幅临别时叶风送她的画，看到画中那月光下的叶风孤独的身影，还有那首词：
相见争如不见，
有情何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
深院月斜人静。
顷刻间，她再次潸然泪下……
十五、黑梅映雪
“咔嚓！”两寸多厚的方桌在慕容雪掌下登时缺了一角。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慕容雪俊逸的脸上挂着数道泪痕。
“一定是点苍派的人下的毒手！他们深知顾逸飞不是掌门的对手，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几个昆仑派弟子愤然道。
“各位冷静一下，听在下说几句。”一旁的霍白羽站起身，做了个请安静的手势，宽厚的脸上满是沉痛之色。
“究竟是不是点苍派干的，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咱们切勿被悲痛冲昏了头脑。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节哀顺变，为昆仑派立下接任的掌门人才是！”霍白羽正色道。
“不错！霍掌门言之有理！”崆峒派掌门长风道长及四大镖局总镖头纷纷道。
“恕在下多嘴，昆仑派人才济济，高手如云，但是真正堪当掌门重任的，非桃花慕容莫属啊！”霍白羽语重心长道。
“是啊！的确如此！”在场的昆仑派弟子中有不少人附和道。
桃花慕容在昆仑派，无论是名望还是人缘，都是非常不错的。
“霍掌门您过奖了，在下现在想的只是报仇，掌门之位的归属且待日后再说。”慕容雪凄然道。
“此言差矣。”霍白羽道：“昆仑乃泱泱大派，岂可一日无主。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慕容兄弟，你就不要推辞了。”
“霍掌门所言极是。慕容大侠，贫道与昆仑贤弟相交甚笃，深知他平时最为欣赏的就是你。你若继承他的掌门之位，相信他在酒泉之下也会安心的。”长风道长摇着白发苍苍的脑袋道。
“是啊！您就别推辞了。除了您，还有谁能堪当此任啊。”众人纷纷道。
慕容雪紧闭双眼，良久之后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就对了！慕容掌门，恭喜了！”中原镖局总镖头吴海鸿起身拱手道。
“恭喜恭喜！”其他三位镖局总镖头纷纷表态。
论交情，他们和慕容雪的关系远胜于彭昆仑。
“慕容掌门，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这次和顾勉之的比武。不如你激流勇进，接替昆仑兄，跟顾勉之决斗！”吴海鸿接着道。
慕容雪闻言，踌躇片刻，叹道：“在下恨不得将顾勉之碎尸万段，只可惜学艺不精，武艺不及师兄之万一。现在比武日期临近，万一在下力有不逮，岂不是旧仇未报，又长了对方的气焰！”
他的眉头满是悲愤和惆怅之色，长吁短叹几次之后，突然一展，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对霍白羽道：“霍掌门，你武功绝顶，不在我师兄之下，此乃众所周知。不如由你代表我方出战，痛击顾逸飞，也好为我昆仑出一口恶气！”
“此举甚好！”慕容雪话音刚落，立即有几人附和道。
“不妥不妥！”霍白羽闻言忙道：“长风道长德高望重，理应由他来担当如此重任，代表我等争夺盟主之位。”
长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惭色，稍纵即逝。但是霍白羽恭维他的话令他感到很舒服，于是连忙道：“霍掌门抬举贫道了。贫道年事已高，对这盟主之位也从未有过丝毫觊觎之心。霍掌门，你的德行武功有目共睹，由你来代表我方出战最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