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青峰整了整衣衫，随后跟了出去。他看了看那几个被俘的部下几眼，眼光中竟似有几分悲壮。
两人走到一处开满迎春花和杜鹃花的草地上，彼此相距一丈站好。
春光柔和地照在他们脸上。
苏天河看着司马青峰腰间那把珠光闪闪的宝剑，道：“你这把剑，便是太阿神剑吧？”
“不错。”
苏天河拍了拍自己腰间那把璀璨的剑，道：“幸好，我刚刚得到这把惊虹宝剑，足有资格见识一下你的太阿神剑。”
司马青峰道：“惊虹宝剑历经无数英雄豪杰之手，可惜晚节不保，竟落在你手里。”
“是不是英雄，并不是你说了算的。”苏天河淡淡笑道：“出手吧，司马盟主，听说你的太乙剑法已炉火纯青，我最近刚好也修炼了一套剑法，正想试试效果呢。”
司马青峰不再说话，目光决然。
苏天河依然笑得淡定而从容。
他们同时出手。
明媚的阳光下，他们宝剑的寒光依然刺眼。剑气划过，朵朵鲜花悄无声息地落地。刺耳的破空声中，隐隐夹杂着司马青峰粗重的喘息。
剑气越来越浓，剑光却越来越淡，连三尺青锋都只能看到针一般细的光芒。
空中开始飞舞起银白色的发须，继而便有一股细小的、殷红的血柱飘出，艳丽如那些盛开的春花，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厮杀声已平息，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也已飘散。
叶风飞奔在山路上，看上去有些焦急。
他浑身上下都溅满了鲜血，脸色惨白，看上去竟有些失魂落魄。
今天死在他刀下的人，说出名字来，每一个都名动江湖。
“有没见过一个手持长剑的道长？”他逢人便问。
“有，刚才跑进了一间柴房，再也没出来。”有个农夫怯生生地告诉他。
叶风来到那间位于蝙蝠山庄内的简陋的柴房，几个乡亲正远远站在外面，指指点点地说着些什么。
叶风径直来到柴房门外，沉声道：“无尘道长，在下叶风，有急事求见！”
柴房依旧静悄悄的，里面似乎没有什么人。
“在下绝无恶意，只是有话跟前辈讲！”叶风继续道。
依旧没有声音。
“我进来了！”叶风略做迟疑，走进门去。
方跨过门槛，他便感到一股无形的杀气扑面而来！
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继续冒失地往里走，很可能会被无尘道长一剑毙命。但是，他还是不假思索地走了进去。
无尘道长双目紧闭，面无表情，盘膝坐在地板上，双手按剑，看起来似乎已经入定。
叶风长鞠一躬，道：“晚辈叶风，有事跟前辈讲！”
“出你的刀，咱们一决胜负。”无尘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空洞。
“在下不是来跟前辈刀兵相见的！在下有要事相商！”叶风恳切地道。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前辈，此处非久留之地，苏天河马上就要到了，您快走吧！”
“我正是在这里等着他，然后同尔等决一死战。”无尘淡淡道。
“他们要真来了，只需放一把火，前辈您这条命就妄送了！请务必听在下一言！”叶风急道。
无尘终于微微睁开了双眼，冷冷道：“你究竟想耍什么花招？”
“在下起来，是为了和平！为了光明！”叶风的表情十分复杂。
无尘闻言，不由笑了，道：“和平？光明？这难道是刚刚杀害了我诸多同门的人说的话？”
“不错，在下杀孽累累。但前辈请相信我，我杀人绝非我愿，我的内心其实十分痛苦！”
“你究竟想说什么？”
“前辈，您快走吧，流的血已经太多了，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蝙蝠山庄和剑客盟之间的厮杀不该再继续下去了。为了个别人的私欲，无数人拼个你死我活，这个江湖实在是太疯狂了！前辈，请您相信我，假以时日，我叶风一定会给您一个交待，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把和平带给大家！把光明带给整个武林！
前辈，您是家父生前的好友，您在武林中德高望重，有口皆碑，像您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等时机到来、曙光乍现的时候，我需要您这样的人的帮助！武林需要您这样的人站出来！”
说着这番话，叶风的脸上现出异样的神采。
无尘惊讶地看着叶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时间紧迫，在下不便逗留。前辈，你顺着门前这条路往上走，穿过村落，见到湖后，沿着湖畔向南一直走，最后便可见到一条小路，可安全直通山下！前辈放心，庄内的人都是平民百姓，不会找您麻烦，您回到武当后，请记住在下今天的话！告辞！”
叶风说完，再次深鞠一躬，然后出门离去。
无尘回味着叶风的话，表情有些困惑和茫然。
最后，他终于站起身来，走出柴房。
叶风的身影已消失，看热闹的农夫们也都散了。
他按照叶风所指的路，向村落深处走去，他或许是百年来第一个来到这个地方的剑客盟名宿。
他看着四处优美如画的风景，看着与他擦肩而过的快乐幸福的人群，脸上的困惑越来越明显。
这难道真的便是蝙蝠山庄？
他沿着芦苇丛生的湖畔走到尽头，果然见到一条小路，叶风并没有骗他。
这是条隐秘的山路，无尘道长七拐八绕，走了许久，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已到蝙蝠山庄山脚下。
他心事重重，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蓦地，前方突然出现一辆马车，车边站着一个衣着考究的人，似在等待什么人。
这个人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不黑也不白，总之是个很平凡很不起眼的人。
“是无尘道长吧？”见了无尘他竟然问道。
“你是何人？”无尘从未见过这个人。
“杀你的人。”
话音未落，无尘便见到一道蓝光冲天而起，然后听到一声刺耳的轰鸣。
那道光芒，如来自地狱的炼火，奇特而诡异，诡异得摄人心魄。
无尘道长倒下了，他甚至没来得及拔剑。
那道可怕的蓝光，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最后的东西。
微风拂过无尘道长的脸，他脸上有着太多的不解和困惑。
江湖的风风雨雨还在继续，而无尘道长，这位绝代剑客，却带着无尽的茫然和不甘，永远离开了这个江湖……
七、老人的故事（四）
“神剑行动失败了，很大程度上只因为一个人。这简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老人的目光悠悠望向远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这次蝙蝠山庄大战之后，叶风在江湖中的声名已如日中天，武林中人对他是又敬又畏。黑道中人简直已奉之若神明。若不是苏天河用惊世骇俗的剑法杀了司马青峰，他在江湖上的风头恐怕就要完全被叶风盖过了。而白道的好汉一提起叶风，无不谈虎色变，他们中有人甚至说，叶风那次遭人暗算受伤都是掩人耳目的把戏，目的是为了引诱剑客盟上当，然后好大显身手！”老人笑道。
“前辈，您说了这么久，这叶风到底有多厉害，我还是搞不清楚。”林月如道。
“别说你，就连我这么多年来，都没搞清楚。”老人笑了，“他就是这么一个虚虚实实、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很多高手死在他的刀下，都死得莫名其妙，或许还不服气，归根结底是因为对他了解不够。邓飞如此，诸葛断如此，百变童子亦如此。百变童子号称”天下第一杀手”，当然不是等闲之辈。他暗算了叶风，本已稳操胜券，可没想到一时大意，竟被示弱的叶风用飞刀杀了，这也是叶风最终死里逃生的原因之一。百变童子若认真研究过叶风以往对敌的战术，或许就不会这么麻痹。”
“战术？”
“不错，战术！我先问两位一个问题，你们认为一门武功，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个很难讲。”林飞羽沉吟道：“不过大家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赵晓兰的御剑术几乎没有什么招式，但就因为快，所以天下无敌！”
老人点点头道：“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快的本质，无非是让对手来不及做出反应。要想达到令对手来不及反应的目的，其实有很多方式，依靠快疾的出招是一个，依靠诡异的招式是一个，采取正确的战术也是一个。
而叶风行走江湖，对战高手的战术，总的来说便是：
出其不意，以实击虚！
他很少和对手正面硬拼，而总是采取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咏荷园奇袭九月罂粟花众杀手和疾风天王便是经典的战例。即便与人当面对决，他也总是采取令对方意想不到的手段，比如飞刀，比如那可怕的四式合一，结果往往是，一刀毙命！
他深藏不露，行事很低调，用他的敌人的话来说，就是很阴险。他习惯藏在暗处，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出现，比如凤凰岭破峨眉七剑阵，比如围攻南宫世家，比如这次蝙蝠山庄大战。这一点，让他的敌人很头疼。
所以说，正确的战术，不但适用于行军打仗，同样适用于江湖厮杀。叶风步入江湖时间并不算长，可经验之丰富堪比那些闯荡多年的老江湖，实在难能可贵。”
“难道说，叶风当真就没有弱点了吗？”林月如问道。
“叶风是人，不是神，当然有他的弱点。他心肠不够狠，有妇人之仁，这一点晶晶知道，苏天河也知道，百变童子之流也知道。”老人道。
“这难道不是优点吗？”林月如嘟着嘴道。
“做为普通人是优点，做为江湖中人绝对是缺点。”老人目光中闪过一丝无奈，“苏天河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不信任他。”
他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幽幽道：“除此之外，叶风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这个弱点，无疑使我讲的这个故事更加悲情，更加令人回味……”
八、杀机
圣火熊熊地燃烧，映红了大殿四周。
远处传来阵阵爆竹的脆响，那是人们庆祝胜利的鞭炮声。
苏天河正在圣火殿内等着人来见他。今天，他要见三个人。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面色平和，依然是那副悠然自若的样子。四周侍卫林立，但鸦雀无声。
自与司马青峰一战后，他在部下心目中的威信无疑更高了。虽然大家都相信他能够击败司马青峰，但是他用来杀死司马青峰的那登峰造极的剑法，令很少见他出手的部下们无不瞠目结舌。
尽管，他那套剑法连名字都没有。
他就是这样，低调、内敛，却有着无形的威慑力。
一个人匆匆跑了进来，他要见的人到了。
“朔风堂傅小司参见庄主！”来人深施一礼道。
苏天河指了指旁边的座位，道：“请坐。”
“小傅，你又立了大功！”苏天河看着傅小司，露出温暖的笑容，亲切地道。
“哪里哪里，这都多亏了老大。”傅小司谦虚地说道。
苏天河闻言微微一笑，道：“你很聪明，也有胆量，也有魄力，我没有看错你。”
“庄主过奖了。”傅小司连忙道。
“年纪轻轻，大有作为啊。”苏天河有意无意地笑道：“想当年，我也是朔风堂堂主，不过还不比你现在年轻呢。”
“属下哪敢和庄主相提并论。”傅小司敷衍着，心里却一阵阵激动。
“不过我有件事要提醒你。”苏天河说到这里，眼中突然爆出一道精光，脸色一变，威严地看着傅小司。
“你记住，这世上只有我才是你的老大！只有我，才掌控着你的前途！”他冷冷道。
傅小司闻言，愕然片刻，随即大惊，连忙单膝跪地道：“属下方才失言，罪该万死！请庄主原谅！”
他只觉得冷汗霎时浸透了自己的内衣。
可是他马上听到苏天河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然后一双有力的大手将他扶了起来。
“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苏天河又恢复了他那平和的面容，道：“你不要误会，我知道你和叶风兄弟情深，义薄云天，这点老夫非常钦佩。但是，男子汉大丈夫当有鸿鹄之志，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岂能永远做他人的附庸？希望你回去以后，好好体会一番我的话。”
“属下谨遵庄主教诲！”
“恩，今天叫你来，是让你率部下跟着叶风去杭州走一趟，具体事宜四哥会告知你。日后你需勤勉行事，莫要让我失望。”
“是！”傅小司告辞离去，身上兀自冒着冷汗。
待傅小司离开，苏天河接着吩咐道：“请秦少侠过来。”
话音未落，一条敏捷的身影便飞速离去。
没过多久，秦坷那矫健挺拔的身影便出现在圣火殿中。
与傅小司不同，秦坷没那么拘谨，四处张望着，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秦少侠！你来了！”苏天河阔步迎上前去，拍着秦坷的肩膀笑道：“老夫公事在身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庄主客气了。不知庄主叫在下前来，有何吩咐？”秦坷礼貌地说道。
“没什么大事。首先是向你表示感谢！秦少侠，你这次见义勇为救了小女，又助我大破剑客盟，实在是帮了我的大忙啊。”苏天河道。
“这都是义不容辞的事情，何况，这大都是我大哥的功劳。”秦坷微笑道。
“我大哥”，当时指的是叶风。
“少侠惊才绝艳，却又如此谦恭，实在难得，实在难得！”苏天河面如春风，随即话题一转道：“秦少侠，你有大恩于我，今日我却知恩不图报，又有事想麻烦你了。”
“庄主有事请明言。”秦坷淡淡道。
苏天河道：“小女年少无知，私自下山惹了这么多麻烦，若非你和叶风营救，后果实在不堪设想。通过这次意外，我也发现了一个问题。小女的侍卫百里癸和鲍武，虽然武功还可以，但还是不够机智，缺乏应变能力，因此并不足以胜任保护小女的职责。所以老夫有个不情之请，想请秦少侠担任小女的贴身保镖！”
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看表情愕然的秦坷，接着道：“我知道以秦少侠的身份，担当小女的保镖实在是委屈了，所以，秦少侠想要什么酬劳，金山银海、奇珍异宝，只要我苏天河力所能及的，一定满足你！”
“庄主如此信任在下，在下当肝脑涂地，尽好保护苏姑娘的职责，至于酬劳，就不必了。”秦坷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道。
他内心难以抑制的激动无法掩饰地表现在了脸上。
“哈哈！”苏天河发出爽朗的大笑，握住秦坷的手，道：“我知道你视钱财如粪土，既然如此，老夫就厚着脸皮派人去安排了。改日老夫单独请少侠喝酒，聊表谢意！”
“不客气！”
两人寒暄一阵，秦坷告辞离去，脚步轻快了许多。
苏天河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一种难以琢磨的笑。
片刻后，他恢复了平和的面容，淡淡道：“可以叫叶风来了。”
苏天河离开宝座，径直来到自己的书房。
这个地方是他的私人住所，环境优雅，平时绝少接待外人，今天却破了例。
两盏茶的功夫过后，叶风来了。
苏天河看着叶风，表情复杂，似要将其看透。
叶风看着苏天河，面无表情，眸子冰冷。
“你真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人。”苏天河道。
“你也是。”叶风道。
“我没想到，你又帮了我的大忙。”苏天河道。
“因为这里有很多我的朋友。”叶风道。
苏天河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春色，淡淡道：“你师父和师娘的事令我很难过，假以时日，我定会查出元凶，给你个交待。”
“多谢。”叶风淡淡道。
他盯着苏天河的背影，突然有一种冲动。
苏天河现在背对着他，和他相距不过五尺，看起来毫无防备，如果现在突然出刀，他有九成的把握将苏天河毙于刀下。
“这是好机会，动不动手？”叶风问自己。
苏天河还在悠悠望着窗外，继续感慨道：“这个江湖危机四伏，处处藏有杀机和陷阱，我们的敌人实在太多了。”
电光火石之间，叶风脑海中闪过很多人的身影，师父、师娘、苏豫、秦坷……
几番思想斗争之后，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自始至终，他动也未动一下。
片刻后，苏天河哈哈一笑，终于转过身来，似有所指地道：“我这人的行事方式比较特别，或许有一天，你会真正理解我。你这次回来我很高兴，我会像以前一样重用你。”
“多谢庄主。”
“叶公子，不知你对方今江湖的形势怎么看？”苏天河话锋一转问道。
“经前日一战，武当元气大伤，各大门派也损失惨重，形势当属一片大好。”叶风道。
“你错了。”苏天河摇摇头，“武当完了，还有少林；华山垮了，还有峨眉。百余年来，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就像那春天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来一茬，没完没了。司马青峰说得对，他们输得起，而我们蝙蝠山庄却输不起。经过这两年激战，我们的损失的确也不小了。所以，蝙蝠山庄需要你这样的人。”
他语气略作停顿，认真地说道：“我想让你做蝙蝠山庄的副庄主！”
叶风闻言，愕然看着苏天河，他实在不知道眼前这个人葫芦里卖着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