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伤势依然很重，一路马不停蹄赶到这里，若是普通人，早就不行了。
他知道苏天河的人马上就会赶到，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
姚小飞走进厨房，掀开灶台，里面就出现一个暗道。
他走了进去，借着昏暗的灯火，走了约二十丈远，便来到一间灯火通明的石室。
石室内空无一物，共有三条暗道通向这石室，姚小飞走的那一条是其中之一。
姚小飞走到一处略微凹陷的石壁处，手伸进去轻轻一扣，石室正中大约有一尺见方的地面突然陷了下去，里面露出三个铜环。每个铜环都由三个缆绳拴着，缆绳外套铁管，另一头不知通往哪里。
姚小飞轻轻牵动其中两个铜环，每个铜环都有节奏地连动七下。
然后，他便静静地等在那里。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便有两个人，一个是须发皆白的老者，一个是满面红光的胖子，分别从两个暗道中走出。
两人见石室中只有姚小飞，均感愕然，道：“是谁叫咱们来的？”
“没有别人，是我叫你们来的。”
“你？什么事？”
“问你们借样东西！”说时迟那时快，姚小飞手中突然多了样金黄色的圆筒，机括声响，轻烟过后，那老者和胖子立即倒下！
姚小飞放倒两人，立即上前，从他们怀中各自取出一把铜钥匙，然后返回来路，在厨房中找了几个火折子，一袋干粮，最后回到他的房中。
“叶大哥！我回来了！”他一进门便大声道。
“钥匙呢？”叶风见姚小飞返回，不由暗暗为自己刚才的念头惭愧。
“拿到了！”姚小飞笑了笑，接着道：“叶大哥，你有所不知，蝙蝠洞共有三道铜门，因此入洞需要三把钥匙，都在这里。你依次用它们开门即可！”
“好！多谢！”叶风十分感激。
“这是我给你找的火折子和干粮，进去以后用得着。叶大哥，进洞后凡遇三岔路口，只管走左手边的路，其它都是死路。此外，一定要循着水声往里走，这是我的前任告诉我的。但是，再往里该怎么走，他也不清楚。据说以前庄主曾多次派高手深入此洞查探，但那些人从未有一个生还，你此去务必小心！”姚小飞交待道。
“你可曾听闻，前任庄主陆子衿躲在里面？”叶风问道。
“这个只是传闻而已。”
叶风点点头，看着姚小飞，赧然道：“小飞，这次真的麻烦你了，你好不容易过上安稳日子……”
“叶大哥，你太见外了！我姚小飞活到现在，就只有你一个朋友，若没有你，我早就死于非命了！也只有你，才当我是朋友！”姚小飞打断叶风，有点激动。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叶风打心里有些难过。
“大不了再次亡命天涯。”姚小飞满不在乎地笑道。
“那我走了。”叶风缓缓道。
“叶大哥！”姚小飞突然紧紧抓住叶风，道：“今日一别，今生恐无再见之日，你保重！”
“你也保重！”
两个铮铮的铁汉，紧紧拥抱在一起，热泪盈眶。
这是真正的生离死别，这两个江湖中人临别时的泪水，真正地诠释了什么才是朋友，什么才是兄弟！
……
姚小飞送走叶风，并未逃走，而是端坐床头，闭目养起神来。
他的表情很安详，也很从容，一点也不像准备要去亡命天涯的样子。如果以前见过他的人现在看见他，绝不会相信他就是那个曾经江湖上人人喊打的，正眼都不敢看人的所谓“采花大盗”姚小飞。
他足足坐了一个时辰，期间又喝了几杯茶，还去喂了一次鸟。
脚步声响起，又有人来了。
首先进门的是一把闪闪发亮的枪头。枪头一扫，门应声而开。
然后，傅小司走了进来。
他看着姚小飞，表情很严肃，甚至有几分杀气。
“叶风来过没？”傅小司问道。
“已被我送进蝙蝠洞，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姚小飞淡淡道。
傅小司闻言，四处张望一下，突然压低声音道：“快走！庄主马上就到，他一来你就没命了！”
姚小飞依然一动不动，他看着傅小司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叶大哥究竟为什么杀了四叔？”
“为了救他以前梅花派的师弟妹们。”傅小司黯然道。
姚小飞闻言，突然放声大笑，然后道：“好！叶风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我姚小飞没有白交这个朋友！”
说完他手里突然多了个金黄色圆筒，指着傅小司道：“这个本来是用来对付你的。”
紧接着他掉转筒口，对着自已，手指一按！
刺耳的机括声响起，姚小飞被打得当场飞了出去。
傅小司见状大惊，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扶起姚小飞，眼含热泪，道：“好兄弟！我不如你……”
姚小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嘶声道：“亡命天涯的日子，我，过够了……”
说完便气绝身亡！
傅小司抱着姚小飞，看着他脸上那依然展现的笑容，眼泪潸然而下。
窗外的百灵鸟依然在唱着歌，丝毫不知道它的主人已经离开了人世。
……
幽洞，孤灯。
洞中道路很曲折，四周非常潮湿，洞穴深处则传来不知什么东西发出的怪声。
叶风按照姚小飞告诉他的方法，沿着一条小溪，已在洞中走了两个多时辰。
他不时惊起成群的蝙蝠，没头没脑地从他身边飞过。
但他丝毫不以为意，他知道，蝙蝠虽然丑恶，但绝大多数是不会伤人的。
他观察着洞穴四周，这里绝不像是能够呆人的地方。
“或许，这古洞深处会有惊天秘密。”他心里这么说着，给自己鼓劲。
他的伤口已开始发炎，他已相当的疲乏，但他依然坚持走下去。
“坚持，再坚持一下！”他不停地对自己说道。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啊走，走啊走。
也不知走了多少路，摔了多少跤。
他心头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找到陆子衿。
“只要找到陆子衿前辈，一切将迎刃而解。就能为荷花报仇！”这个信念支持着他，忍受着重伤，一直走下去。
终于，眼前豁然开朗，前方出现了一个阔达数十丈，高达十丈的空间，中间是一处深潭，方才他循迹的溪水便汇入了这潭水之中。
叶风用火把照了照四周，不由吃了一惊。那潭水边，竟遍布着森然的白骨，白骨之间，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这些尸骨，想必是苏天河派来追杀陆子衿的高手。”叶风猜测。
他绕潭水转了两周，确信这里已是蝙蝠洞的尽头。
“决不会这么简单。否则苏天河不会连铸三道铜门封住洞口。答案一定在这潭水之中。”叶风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将火把固定在一处，先就着潭水吃了点干粮，休息一会，恢复点体力。
那潭水入口甘甜无比，令他精神为之一振。
他闭目养神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跃入潭中。
他深潜下水，沿着石壁摸索一番，想看看水下有没有什么暗道通往别处。
可是他足足花了一个时辰，将这深潭的四壁摸索了两遍，也未发现水下有什么通道。
他筋疲力尽地爬上岸，心中不免暗暗着急。
“不应该是这样啊？难道走错路了？”他心想。
他休息片刻，方待要再次入水探路，突然感到一种麻痹的感觉，从手脚开始，沿着四肢传遍全身！
他心里一沉，情知不妙。
中毒了。
这潭水竟有毒！
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心头突然恍然大悟。
那些地上的尸骨，一定是误喝了潭水中毒而死的。
这些尸骨中，没准就有陆子衿夫妇！
他不由苦笑。
他看了看那燃烧着的火折子，那是最后一个火折子。
传言，澄清了。希望，破灭了。生命，也到了尽头。
叶风黯然从怀中，再次拿出荷花那把玉簪。
“荷花，对不起，大师兄已经尽力了！尽力了！”他双目含泪，自言自语道。
火光渐渐暗淡下去，他的意识已开始模糊。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晶晶的绰约身姿。
“晶晶啊晶晶，你风华绝代、惊才绝艳，又重情重义，你可否知道，其实我早已对你倾慕有加？可是你我有缘无分，只有期盼来生续缘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仰天长啸！整个幽暗的洞穴里，都是他苍凉的啸声！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如此不公！”他的啸声似在质问他的命运！
“为什么，为什么你如此肮脏和黑暗！”他的啸声似在痛斥这个世界！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拔出他的刀，在石壁上刻道：
“梅花派叶风丧命于此。大仇未报，叶风死不瞑目！”
凄厉的哭啸声响彻整个洞穴，像是在怒吼，在控诉！
火光，跳跃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了。
……
夜已尽，晨光透过树丛，洒在秦坷身上。
他所在的位置比较隐蔽，但可以清楚地看到苏豫所住的花轩以及通往岛外的路。
他身上沾满了露水，如标枪般挺立着，已经在那里站了一夜。事实上，自从担当苏豫的保镖后，他每天都会在这里守夜，一天也未放松过。
尽管苏豫屡次告诉他，这里很安全，没必要那么辛苦。但他总是淡淡一笑，依然尽守职责。他心甘情愿如此，因为每当晚上他站在那里，隔着窗户，看着灯下那个倩影，他就觉得很满足，很开心。
昨天晚上他发现，那屋内的油灯一夜未熄，那个倩影则一直孤坐在窗前。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昨天传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
时间到了，他今天的职责已经结束了。
秦坷走近花轩，轻扣几下房门走进房中，便看见孤坐在窗前的苏豫。
只是一夜未见，苏豫竟看似瘦了两圈。她花容憔悴，脸上挂着泪痕，痴痴望着虚空。
“苏姑娘，我走了。”秦坷道。
苏豫默然点点头，并未说话。
“我不会再回来了。”秦坷接着道。
苏豫这才转过脸，喃喃道：“你要去哪里？
“去该去的地方。”秦坷向苏豫笑了笑，不等她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去。
他穿过九曲桥，径直向圣火殿走去。
门口的守卫见了秦坷，主动让开一条路，似乎早知道他要来。
秦坷走进大殿，发现今天的气氛有些异常。侍卫明显多了，还有不少陌生面孔。每个人都冷冷地看着他。
“苏天河，我要跟你决斗！”他突然大吼一声，大步向里走去！
顿时，大殿四处响起兵器出鞘的声音，各式各样的身影从各个角落里围拢过来。
“别拦着他，让他过来。”苏天河的声音从老远的地方传来。
秦坷径直走到苏天河面前，向他怒目而视。
几天没见，苏天河竟似突然老了许多，他淡淡笑道：“我知道你会来的。”
“你好卑鄙！”秦坷指着苏天河，“叶大哥帮了你那么多忙，还救了你女儿。而你，威逼他杀师在先，绑架他的师弟妹于后，你太无耻了！今天我要你为他偿命！”
苏天河听着秦坷的痛骂，竟丝毫没有动怒，他淡淡道：“不错，从个人道义上来说，我对不起叶风。但是为了蝙蝠山庄，我不得不这么做！”
“你竟然还理直气壮？！”
“不错！叶风这个人如果不加以控制，迟早会毁了蝙蝠山庄！我这么做毫无私心！”
“所以你就假意让我做你女儿的保镖，分开我们两个，然后向叶大哥下手！”秦坷怒道。
苏天河眼中突然射出一道精光，大声道：“我要杀他本来易如反掌，这么做只是爱惜他的才能，不忍下手而已。现在，是他杀了我的四弟，杀了我的手下，他难道不该死？！”
“你别狡辩了！”秦坷怒不可遏，道：“拔你的剑，今天我跟你拼了！”
苏天河看着浑身发抖的秦坷，又笑了，缓缓道：“我五妹身体安好？”
“你什么意思？”
苏天河冷笑道：“你是公孙燕的儿子，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恐怕你还不知道，当年我和你娘，还是结拜兄妹呢。”他顿了顿，悠悠道：“唉，我这个五妹啊，若不是她犯了糊涂与我做对，蝙蝠山庄今日或许已经一统江湖了。”
“你不要岔开话题。今天我的命就放在这里，有本事你就来拿好了！”
“呵呵，果然是公孙燕的儿子，性情刚烈。”苏天河站起身，指着桌上的两把璀璨夺目的宝剑，道：“这是惊虹和太阿宝剑，你挑一把吧。”
“不必了，我就用我身上这把竹鞘剑。”秦坷冷冷道。
“果然有胆色！叶风有你这样的朋友，难怪能在江湖上兴风作浪。”苏天河赞道。
他转身走道剑架旁，取下一把皮鞘古剑，道：“其实惊虹宝剑也好，太阿神剑也罢，也就是那么回事。我跟你一样，还是习惯用自己觉得顺手的。”
他抚摸着那古剑的黯淡无光的剑柄，淡淡道：“这把剑跟了我四十年了，已很久不出手，今天就用来跟你对决好了。”
“很好。”秦坷道。
两人走到大殿中央，相距一丈，面对着面站好。
“秦坷，你出道以来未尝一败，连清虚老道都败给你半招，老夫其实很欣赏你的。”苏天河道。
“废话少说，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秦坷眼中突然爆出一种狼似的目光。
苏天河被他的眼神激得不由一凛。
“厉害！”他随即笑道，“我会全力以赴对付你。”
两人不再说话。
他们随便地站在那里，双手自然地下垂。他们身上每一根神经都已紧绷，每一块肌肉都已到了最佳状态。
秦坷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如惊涛拍岸般，从苏天河那边压了过来。他如同站在一座高山脚下，又如同站在一处深渊边，一时感到有些透不过气。
他头一次发觉，苏天河的可怕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已屏住呼吸。
突然，一个人冲进圣火大殿，跌跌撞撞地边跑边喊：“等一等！等一等！”
是苏豫！她云鬓散乱，绫罗裙上沾满了泥水，踉踉跄跄地跑到秦坷身边，拉住他道：“秦公子，走，咱们回去！”
这个平时无比端庄淑雅的女子，此时竟看上去失态之极。
“豫儿，这里没你的事，快走开！”苏天河厉声喝道。
“苏姑娘，请放开你的手，不要妨碍我做事。”秦坷淡淡道。
苏豫索性跪在两人中间，哭道：“求求你们，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苏姑娘，请你自重，我只是你的一个保镖，犯不着你这样做。如果你担心你的父亲，那最好单独跟他告别。”秦坷说着，脸上现出一丝无奈的冷笑。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们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我的好朋友，你们谁死了，我都不想活了。叶大哥已经不在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憔悴的面容上满是泪水，看上去即无助又可怜。
听着她嘤嘤的哭泣声，那对决中的一老一少两位剑客，都缓缓出了口气，低下了头……
十二、老人的故事（五）
“那把软剑是诸葛断的佩剑，叶风杀了诸葛断之后，一直将他的剑藏在身上。谁也不知道，凭借着那把妖刀威震江湖的叶风，身上还有另一件杀人利器！”老人感慨道。
“真令人想不到。”林家兄妹叹道。
“叶风独自一人，杀了四叔、仇光、屠明，比起赵晓兰瞬间杀雷厉、麻巨、风破云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以说，他创造了江湖中的一个奇迹！赵晓兰凭借的是他天下无双的御剑术，而叶风则是靠策略和勇气！
叶风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总是让人搞不清他的虚实，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祭出何种出人意料的杀招！”
“正如前辈您所说，他的一贯作风便是出其不意，以实击虚。”林飞羽道。
“行走江湖，那些耀武扬威、风光一时的人，往往都是死得比较早的人。因为他们的虚实很快就让自己的敌人摸得一清二楚。而真正傲笑武林、屹立于江湖风口浪尖而多年不倒的人，往往是那些行事低调、含而不露的人。比如慧忠大师，谁也不知道他的降龙伏象神功练到了第几重；苏天河，他那套剑法连个名字都没有；而霍白羽……”
老人的口气突然变得有些沉重，缓缓道：“真正的霍白羽，从来都是躲在那辆幽灵马车里，谁也看不到他。”
“这个霍白羽，好像很久没走动了。”林月如道。
“你这么说，就对了。”老人笑了笑，模棱两可地说道。
“可是前辈，叶风在蝙蝠洞中，是不是真的走错了路？”林月如不甘地问道。
“可以说错了，也可以说没错。”老人又是一句含糊其辞的话。
“那还弄成这样的结果，姚小飞岂不是白死了。”林月如幽幽道。
“姚小飞虽然只是个江湖上的小人物，可是他为了唯一的朋友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他的死，可谓重如泰山！连傅小司这样的人，也因为他的死惭愧落泪！这或许就是他的宿命。”老人叹了口气，接着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强如叶风这样的人，从踏入这个江湖的那一天起，就开始和命运做着不屈不挠的斗争，直到最后关头，也不得不屈从于他的命运，在那阴暗潮湿的蝙蝠洞绝地，发出无奈的怒吼。此后相当长的时间内，再也没有关于叶风的任何消息，他就此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