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小青答道,“这一切想必都是蝙蝠山庄庄主苏天河策划的。这个苏天河真是个可怕人物,不但武功盖世,而且颇有心机。在中峰,他竟能在司马盟主等众多高手的围攻下,扬长而去,真是不可思议!”
“先前发笑那人,就是他吧?”燕平问道。
“是的。”
小青说着说着,突然脸一红,道:“大师兄,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刚才下山时,娘跟我讨论我的终身大事来着。”小青的脸更红了。
“啊!?师娘怎么说的?”燕平急道。
小青白了他一眼,笑道:“娘问我是不是该嫁人了。”
“那你怎么说?”
“傻瓜,我当然说想嫁了。我爹娘都是何等聪明之人,还不知你我这点心思。”
两人说完,都笑了。
他们的手,再次紧紧握在一起。
一旁远远站着的荷花看着他们两个人,既高兴又欣慰,不知怎么的,眼里竟还有一些羡慕。
清凉的山风吹来,夹带着树叶的芬芳,别提多让人惬意了。
八、百年好合
梅山,妙竹峰。
已近仲夏,樱花已落,但满山遍野都开满了五彩缤纷的野花。
燕平站在窗前,遥望着主峰万梅岭上郁郁葱葱的树木,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今天,师父师娘就要从那里回来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一阵狂跳。
从华山归来后,燕平等后辈先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妙竹峰,而师父师娘因为要去万梅岭和掌门师伯议事,要晚回来两天。
他们回来后,不出所料的话,就要张罗自己和小青的婚事了,燕平心想。
师父师娘不在的这两天,是燕平一生中渡过的最漫长的两天。
他辗转反侧,寝食难安,整日恍恍惚惚的,既兴奋又紧张。
尽管大家都清楚,他和小青青梅竹马、一往情深,但真要谈婚论嫁了,还是需要长辈们出面张罗的。燕平是孤儿,没人替他提亲,最后还是老刘自告奋勇,在从华山回来的路上,跑到陈万春那里挑明了此事。
换做以前,燕平想都不敢想提亲这种事,可是这次华山比武大会自己大出风头,为师父挣够了颜面,他终于有了些底气。
回来后,老刘拍了拍燕平的肩头,竖了竖大拇指。
那一刻,燕平别提多高兴了。
正胡思乱想时,有人来了,是荷花。
“大师兄!”荷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快,师父回来了,叫你去有正事要说呢!”
“啊!好好!”燕平忙不迭地往外走。
“哎呀大师兄,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瞧你这蓬头垢面的样,还不快收拾收拾!”荷花笑道。
“是了是了,多亏你提醒!”燕平忙道。
他好好洗了把脸,梳理了一番发髻,荷花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衫,两人这才匆匆出门。
空气中弥漫着野花的清香,蜿蜒的小溪唱着歌儿从身边流过。
清晨的阳光照在两人年轻的脸上,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燕平满面春风地跑在前面,荷花笑着跟在后面,口里还不时说着什么,看口型像是在说:
“哎呀,大师兄,看你那猴急的样子,笑死人啦。”
少年的情怀,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之一。
……
到了师父的住处,陈万春和韩冰已经端坐在厅堂之上等着他们。
只有在宣布很正式的事情时,一贯随性的他们才如此正襟危坐。
“平儿,你坐下。”见了燕平,陈万春说道。
燕平依命坐在厅旁的座位上,心里怦怦跳个不停。
陈万春和韩冰望着燕平,并没有立即说话。
燕平有点奇怪,师父师娘今天的目光显得特别的慈爱和温和,但是还有一些异样。
“师妹怎么不在?是了,商量婚事,小青当然不宜在场。”燕平心想。
良久,韩冰道:“平儿,你已经老大不小了,也该考虑婚事了。”
“恩,是。”燕平干笑了几下,说道。
“我们一直忙里忙外,忽略了你的终身大事,这是我们对你不住的地方。”韩冰道。
“师娘哪里话,师父师娘对徒儿恩重如山,无微不至,徒儿一直感激不尽!”燕平忙道。
“如今,我要将一个至亲之人嫁给你,你可愿意?”韩冰道。
“一切凭师父师娘做主。”燕平的脸已红至耳边。
韩冰突然不说话了,转头看了看陈万春。
陈万春默然一会,忽道:“荷花今年也十八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今日为师做主,把荷花许配给你,你看如何?”
他此言一出,燕平立即呆在当场。
他的表情,如同突然被雷劈了一般。
韩冰看着燕平脸上那瞬间巨变的表情,几乎都不忍再看下去,但最终还是勉强说道:“平儿,荷花从小被我们带大,虽名为丫环,其实与我情同母女,你,你莫要嫌弃她。”
良久,燕平才颤抖着声音答道:“弟子,弟子怎敢……”
陈万春道:“荷花,你意下如何?”
一旁的荷花并未答话,她早已傻在那里了。
“荷花,你犯什么楞呢!”陈万春怒道。
荷花这才如梦初醒,语无伦次道:
“啊,我愿意,啊不!我我我,我怎么能配得上大师兄,我我……”
“莫说这些,你到底意下如何?”陈万春瞪着她道。
荷花着急得连连摆手道:“不行啊,不行,我怎么能配得上大师兄……”
陈万春大怒,道:“你这丫头,平时伶牙俐齿的,今日怎么如此磨磨唧唧。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荷花涨红了脸,哆哆嗦嗦半天才道:“我我我我我我……”,最后突然像下了决心般,头往下一低,道:
“我愿意。”
“好!那就这么定了!”陈万春道。
一旁的韩冰看着燕平,终于插嘴道:“万春,此等终身大事,还是让平儿再考虑考虑吧。”
陈万春沉默片刻,点点头道:“这样也好,平儿,你下去再考虑考虑。”
“是。”燕平颤声道。
陈万春又沉默片刻,像是在犹豫不决地考虑什么事,最后一咬牙,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昨日我已和掌门师兄定下一门亲事,将小青许配给他儿子霍飞,择日就要成亲了。”
说完,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燕平一眼。
燕平闻言,沉默片刻,惨笑一下,道:“那,恭喜师妹了。”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陈万春像是解脱了一般,长出一口气,缓缓说道。
他看上去显得很疲倦。
燕平和荷花行了礼,出门离去。
看着燕平那孤寂寥落的身影,陈万春眼里突然有一行老泪,夺眶而出。
……
燕平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住处,一屁股坐在床上,发起呆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师父那里回来的,连师弟妹们跟他打招呼,他都浑然不觉。
他呆了一会儿,突然又笑了。摇着头苦笑。
“燕平啊燕平,你好蠢啊。”他自言自语道。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算什么东西?你还以为师父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你?你太自作多情了!”他心想。
“你不过是个孤儿而已,比起掌门师伯的大公子,你不过是个土包子!”他心想。
“是了,你还不如你的师弟们啊。二师弟、四师弟、六师弟家里都是远近闻名的富户,每年不知要给师父送多少财礼;五师弟、八师弟的长辈都是师父师娘的老朋友。你呢?你算什么?你一个孤儿,靠师父师娘把你养大,浪费了他们多少粮食,你还恬不知耻,觊觎他们的亲生女儿,真不知羞耻啊!”
“师父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是了,他老人家知道小青对我一网情深,就故意要把荷花嫁给我,还故意说这话给我听,希望我主动知难而退,让小青死心,别打搅了他们的好事!师父啊师父,你此举也太小看燕平了,您老人家一句话足以,又何必费此周折,燕平又岂是不知好歹之人!”
想到这里,他拿起剑,走进练剑场,舞起剑来。
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是舞剑。
他挥汗如雨,象疯了一般。剑气纵横,练剑场内如同来了一场狂风暴雨。
几个师弟妹吓得躲得远远的,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知舞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突然仰天大叫道:
“七尺男儿志在四方,儿女私情又算得了什么!”
他扔下剑,走出门去。
他一路飞奔,竟然来到了几里外老刘所住的那个小院。
老刘见了他,很是诧异,但看了燕平脸上的表情,像是明白了些什么。
“老刘,早。”燕平道。
“呃,早。”老刘看了看正午的太阳,答道。
“今天我是来喝酒的。听说你自酿的酒很不错。”燕平道。
老刘看了看燕平,笑道:“难得啊难得。”
话音未落,他手中已多了一个陶制酒坛。
老刘拍碎了坛口的泥封,马上就有一股浓烈的酒香飘了出来。
“这是老刘我用祖传秘方,选用上好的大麦,历经蒸煮、加曲、拌料、发酵、蒸馏,前后历时七天,精酿而成。酿成后,又于地窖中存放三年以上,才拿出来开封饮用。我敢说,即使你去成都府最好的酒楼,也不一定能喝上如此醇香的美酒啊。”老刘津津乐道地说。
“它有名字吗?”燕平问道。
“我叫它七里香。”老刘捻须笑道。
“好名字!”燕平赞道。
说完他就仰头干了一大碗下去。
“你以前不喝酒的。”老刘端详着燕平道。
“是的,不过以后我会常喝酒。”燕平道。
“是不是和小青的事黄了?”老刘问道。
“是的。”燕平苦笑道。
老刘端起一碗酒,和燕平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叹道:“燕平啊,这就是人生啊,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你就看开点吧。”
“我已经想通了。”燕平喃喃道。
“浮生长恨,世事如梦,幸好还有酒。”老刘意味深长道。
“是啊,幸好还有酒!”燕平大声道。
两人一来一去,不知喝了多少。
燕平醺醺然道:“今日我才知道这酒的好处。”
老刘笑道:“世人活在这世上,都戴着面具,年龄越长,面具越厚,唯独有两个时候,才会除去这面具。”
“哪两个时候?”
“一个是在人死的时候,一了百了,当然也没了面具。”
“另一个呢。”
“另一个,就是在喝酒的时候。”
两人都笑了。
“这饮酒最妙之处,就是醉。所谓醉,不是不省人事、软瘫如泥,而是指那陶陶然如梦,飘飘然若仙之时,此时若能有丝竹作伴,慷慨放歌,便是有万千烦恼,也随风而去了,正所谓‘一醉解千愁’啊。”
“好,今日我们一醉方休!”
两人边喝边唱,慷慨激昂的歌声从茅屋传出:“
披荆斩棘兮,
人生路茫茫。
……
醉酒当歌兮,
世人笑我狂。
……
两人喝得大醉,燕平如腾云驾雾般回到自己那里,乘着酒性,提笔作了一副画,然后倒头便睡着了。
睡了没多久,却又醒了,翻身而起,呆坐床头。
此时一人轻轻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是荷花。
荷花见了燕平,涩声道:“大师兄,你醒了。”
“荷花?你什么时候来的?”燕平问道。
“来了一阵了,看你在休息,就没好意思打扰你。”荷花道。
没等燕平答话,她又紧接着道:“大师兄,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
“恩,今天荷花太不知羞耻了,不知怎么的,就有那种非分之想。方才小姐把我臭骂了一顿,一下把我骂醒了,小姐比我强何止千倍,我只是个丫环,哪里配得上大师兄你,竟然还当着你的面答应婚事,实在是丢人死了,大师兄,你千万莫怪罪荷花啊。”
说着她又沉思道:“小姐一向不敢违背师父师娘的话,这次师父做主让她与霍飞定亲,这事我看比较麻烦,不过大师兄你别急,我看小姐这次是铁了心要抗命了,我们再帮你想想办法,没准过段时间,师父又回心转意了。
她说了半天,燕平也不说话,只是端详着荷花,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位小妹妹似的。
荷花说着说着,觉得有点异样,怯生生道:“大师兄今天你的眼神好奇怪啊,是不是荷花哪里又说错话了,又惹你生气了?”
燕平并未答话,他下了床,走到桌边,忽道:
“荷花,你以前一直希望我能送你幅画,是吧?”
荷花一怔,半晌道:“是,是的。”
燕平拿起方才自己作好的那幅画,递给荷花,道:“这是大师兄送给你的。”
荷花一看,只见古松下,青石边,一位小姑娘,一把古琴,一条小溪歂歂流过。小姑娘扎着两条马尾辫,妙目生辉,正认真地弹着琴,旁边坐着一群摇头晃脑欣赏琴声的人。
画的正是那日华山之上,她荷花为大家奏曲助兴的情景。
荷花眼中顿时涌现出一阵狂喜,却忙不迭道:“啊!这,这怎么好意思,这么贵重的礼物,荷花哪里受用得起。”
说着情不自禁又瞄了几眼那幅画。
燕平看着她,不由得笑了笑,缓缓道:“荷花,你我都要成为夫妻了,你还这么客气什么。”
荷花闻言又是一怔,脸登时变得通红,哆哆嗦嗦道:“大,大师兄,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你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燕平看着她,就像大哥哥看着小妹妹般,说道:“傻丫头,这种事,大师兄怎么会开玩笑。”说完他扶住荷花的肩头,柔声道:“荷花,你我都是孤儿,本就门当户对,我看咱俩的确有缘分。这幅画虽不值钱,却是大师兄尽心而做,就当是给你的定情信物吧。以后,咱们好好一起过日子,你意下如何?”
荷花低下头去,良久道:“大师兄,我听你的。”
燕平笑了,道:“这就好,你先回去吧,以后切莫再说什么道歉的傻话了。”
荷花点了点头,恍恍惚惚地就转身走了。
她满面红霞,恍如梦游般,径直向院外走去,连八师弟向她打招呼都没听到。
小八奇怪地看着她,喃喃道:“荷花姐姐今天这是怎么了,跟着了魔似的。”
荷花走出院门,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就如睡醒了般,突然又蹦蹦跳跳地小跑了起来。
山风迎面吹来,树叶沙沙地响。
“今天这风怎么格外的清凉呀。这路边的野花,开得真好看,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呢。”她心想。
林间有鸟儿在鸣叫。
“这黄莺唱得真好听,它一定是在向我贺喜呢。”她心想。
“爹,娘,荷花要嫁人了!”她心里默默念道。
“爹,娘,荷花嫁了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哎呀,那小姐怎么办?”
“管不了那么多了,小姐啊,对不起了,其实很久很久以前,荷花就非常非常喜欢大师兄了!”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跑着,突然一个趔趄,竟摔了一跤。
她没事儿似的,马上又爬了起来,也不拍拍粘在身上的土,就像根本没摔这一跤。
跑着跑着,她突然兴奋地大喊了一声:“我荷花要嫁给大师兄啦!”
她就这么蹦蹦跳跳地,一路跑了回去。
良久,山谷里还回荡着她的喊声:
“我荷花要嫁给大师兄啦!”
“我荷花要嫁给大师兄啦!”
“我荷花要嫁给大师兄啦!”
……
竹屋,小溪。
有风,有雨。
朵朵樱花随风落下,坠入小溪中,又随波流向远处。
远远望去,小溪宛如一条五颜六色的彩带,美得让人心醉。
小青站在窗前,望着那朵朵落下的花儿,昨夜的泪痕在脸上仍清晰可见。
燕平答应了与荷花的婚事,这个消息传来,对于她不吝于晴天霹雳。一时间,她忍不住想冲出门去找到燕平,问问他:“为什么,你这么无情?为什么,你这么懦弱?为什么,你连一点抗争的勇气都没有?”
可最终,她还是呆在家中,凭栏远望,看着那落花随水而去。
曾经的山盟海誓如今在哪里?
曾经的柔情蜜意难道是场梦?
往事回想起来只令人想哭。
往事回想起来只令人心痛。
为什么你这么快就变了心,
你可知我现在心里有多痛?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
燕平漫步在雨中,风吹在他身上,雨打在他身上,他毫不在意,只是怅然望着远山。
你又怎知我的苦衷?
你又怎知我心里的痛?
你可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你可知道你时常在我梦中?
可是你我终究有缘无份,
如今我唯有望你独自珍重。
小八走了过来,傻乎乎地看着燕平,问道:
“大师兄,今天你就要娶荷花姐姐了,是吗?”
“是的。”燕平答道。
“那你高兴吗?”
“高兴。”
“骗人,你明明一点都不高兴,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大人怎么想的。”
“你长大后就明白了。”
“你娶了荷花姐姐,那小青姐姐怎么办?”
“小青姐姐会嫁个比我强十倍的。”
“骗人,小青姐姐喜欢你,连我都知道,你们这些大人怎么就知道骗人!”
“你长大后就明白了。”
风还在吹,雨还在下。
荷花仔细地洗了脸,坐在了铜镜前。
她解开自己的马尾辫,长发披在她的肩头,顿时令她看上去成熟了三分。
“今天就要嫁给大师兄了,一定要好好打扮打扮。”她心想。
她一遍又一遍地梳着自己的长发,生怕发上还沾有哪怕一点点灰尘。
然后她起身翻开衣柜,拿出一个香盒,里面装着她荷花最喜爱的一些小东西。
她拿出一个胭脂盒,一支眉笔。这两件东西,是她做了好几天针线活,去山外市集里换回来的。
“宝贝啊宝贝,一直舍不得用你们,没想到今天派上了大用场。”她心想。
她开始仔细地涂,仔细地画。
她做事一向比较认真,但今天的她格外认真。
良久,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不禁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