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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莲叶田田


荷花镇是一个水上的镇子,几乎一出门就是水的世界,就连代行的工具都是细长的竹筏子,晃晃悠悠,被割碎的阳光碎片在水面上摇荡,这里虽然没有哒哒的马蹄声,却有着令人心神荡漾的静谧。

大片大片的荷花更是这里独特的风景,这也是吸引苏白芷来这里的原因之一。镇上的居民都很亲和,便默许了三人在这里安家落户。

刚来这里的时候,荷花已经有些落败的姿色,只剩下绿油油的莲蓬,荷叶也显现出苍老的深绿色,如今,荷叶初露尖尖小角,嫩绿的颜色正是绽放的生命,娇小的让人心疼。

化名为方连夜的苏白芷一推开门,就感觉到一阵似有似无的清香,赶走了倦怠的神色,水面上已经有来往的竹筏子,上面摆放着各色的瓜果蔬菜,水灵灵的,老大爷光着脚丫站在最前头,有力的臂膀撑着竹竿将竹筏子往前移动着,划破了平静的水面,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

方连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回屋把熬好的粥端上桌面,轻轻的敲着虚掩着的门,说:“舅舅,小羽,起床了。”不多时,屋内便响起了清晰的咳嗽声,方连夜了然,轻轻一笑,又端了些咸菜出来。

方伯就着凉水草草的洗了脸,又用盐巴洗牙,便坐到桌子旁边喝粥,有些烫了,便放在一边凉着,说:“今儿我要去帮王大爷修缮屋顶,中午就不回来了,不用等我。”

“好。”方连夜将灶中的火熄灭,又刨开尚有余温的灰烬,卖了两个红薯进去,这才洗了手,坐到桌子旁边吃饭,而尚未完全清醒的小羽则眯着眼睛喝粥,一不留神,舀粥的勺子便送到鼻子上了,被烫的红通通的,也完全醒了。

“呵呵。”方连夜忍笑,连忙去过毛巾,帮小羽擦干净,又用凉水冰了冰,笑着说:“没烫破皮,过两天就好了,赶紧吃饭。”

小羽想看看自己的鼻尖,却怎么都看不清楚,愣是弄成了斗鸡眼,让方连夜和方伯闷声而笑。

简单的用过早餐,方伯便出门了,方连夜将用过的碗都洗干净之后,才对小羽,说:“乖乖的在家等我回来给你做饭,可不要到处乱跑哦。”小羽乖巧的点了点头,掩上门,坐在窗户边目送方连夜离开。

方连夜跟着镇上的几位姑娘一起下水捞菱角去了,第一次接触到这种东西,没少闹笑话,时间久了,也做的有模有样的。

正忙碌着,突然听到对面岸上冲着这边大喊:“连夜,快回去,你弟弟被人抓走了。”

“什么?”方连夜匆匆忙忙丢下竹篓,顾不上搭乘别人的竹筏子,直接从齐腰的水中淌了过去,衣服全都湿了,乌黑的发丝上也沾满了水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心急如焚的往回跑去,刚跑到门口,就看到屋内一片狼藉,早已经没了小羽的影子,地上还有散落的白纸,上面都是行书写着“姐姐”、“弟弟”等字样,墨迹未干。

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到脑后一痛,便不知事物了……

当方连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张鸡翅木雕花的大床上,鲜红的被子,被面儿上还绣着大朵的牡丹,看上去富贵无比,黄色的流苏垂在头边。

“嘶……”方连夜稍稍动了一下,便感觉脖子上传来一阵钝痛,脑海中的记忆一下子都涌了进来,心中甚是担忧小羽的安危,还有舅舅,自己出了事,她该有多伤心啊。

忽然,眼前的帐子被掀开,耀眼的光芒从窗户射进来,令方连夜一时间睁不开眼,只能侧过脸,将脸埋在锦被中。

“啊!对不起!”随即传开关窗户的声音,瞬间屋里的亮度暗了不少。

方连夜掀开头上的锦被,直觉的眼前有两个绿油油的亮点,尚且不适应。好一会儿之后才看清蹲在窗前的女孩,脸圆圆的,小酒窝很可爱,还留着头。方连夜看了看屋里的环境,墙上挂着不少的水墨画,其中大多是牡丹,线条很流畅,但是没有那种贵气的感觉,倒有几分酸涩。

“小姐,要喝水吗?”小女孩眨着眼睛问道。

方连夜有些艰难的坐起来,见身上只穿着一件素白色的中衣,有些吃痛的揉了揉脖子,接过女孩手中的茶杯,温度正好,几口便喝完了,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声音有些沙哑的说:“你叫什么名字?这里又是哪里?小羽呢?是谁抓的我?”

一连串的问题轰炸过来,小女孩有点招架不住,掰着指头一个一个的回答说:“我叫四儿,因为排行老四,这里是小姐的睡房,我不知道小姐说的小羽是谁!也不知道是谁抓的小姐。”

“呃?!”方连夜先是一愣,继而看着眼睛清澈透底的双眸,无奈的说:“我是说这里是哪里?哎,算了,你主子呢?”

四儿乖巧的把杯子放回桌子上,轻柔的为方连夜揉肩膀,甜甜的说:“我的主子就是小姐你啊。”

方连夜算是服了,虽然寥寥几句话,却可以看出四儿是真的单纯,心思透明,就算是问也问不出什么来,这也难怪她们放心。只能舒懒的伸了个懒腰,跳下床,却感到一阵晕眩。

四儿连忙扶着方连夜到床边坐下,细心的把一套崭新的衣服放在床边,边为方连夜换衣服边说:“小姐,您慢着点儿。”

“我自己来!”方连夜本就不喜欢别人的接触,下意识的拍开四儿的手,声音也不自觉的有些严厉。

四儿顿时一惊,讪讪的丢开手,浅蓝色的云锦刷一下掉在了地上,层层叠叠,水汪汪的眼中满是惊恐,四处游转,不敢直视方连夜的眼睛,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人心软。方连夜拾起地上的衣服,放软了语气,说:“我只是不习惯而已,没别的意思!”纵然方连夜这么说了,四儿还是泫然欲泣的样子,捏着衣角,委屈的站在一边。

方连夜无奈,只能选择无视,默默的看着手中的衣裳,是浅蓝色的抹胸对襟连衣裙,边缘镶着银丝滚边,袖子上绣着大片的团花锦纹,外面罩着一件烟罗高腰短衫,布料是最珍贵的云锦,就算是一件小孩子穿的小坎肩也要十两银子一条,足见其珍贵。

一旁的四儿见方连夜看着衣服发呆,还以为方连夜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衣服,不知如何穿,便细声细气的说:“还是让奴婢来伺候小姐吧。”这一次乖巧了许多,没有直接伸手。

“嗯。”方连夜还是妥协了,张开双臂任凭四儿帮着穿衣,对面落地铜镜中映出模糊的面容,脸颊瘦削,下巴也尖了不少,看上去很陌生,似乎不像自己了。

“真漂亮。”四儿一只小手还握不住厚密的发丝,轻声的称赞着,清澈的眼中流露出几分羡慕,微微一笑,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线,与豆儿有几分相似。

简单的梳洗过后,才有时间打量着房间,很是阔朗,中间也都没有隔断,丈来高的书柜上放满了书籍,一张香楠木书桌横放在正中,旁边是一个细腿的几子,上面放着圆肚细颈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支桃花。

方连夜用细绢擦干了手,从书架上拿出几本书,大多是《劝学》《中庸》等书,学问气太重了,遂又放了回去,无意间看到手边一本诗集,卷页有些泛黄,看上去已经有些年月了,翻开首页,却是一首采桑子——韵荷

碧波前塘影绰绰,鱼戏莲东,鱼戏莲西,杯中淡酒却一滴。

夜雨芭蕉花红落,风送暗雨,风送暗香,朦胧月下看韵荷。

整首词都没有说道荷花的姿态,却有一点淡淡的愁怀,写词的人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情怀?

方连夜继续往下翻,看到精彩的地方忍不住往下念道:“离人相思泪,独自暗垂,还记那年旧雨,滴落翠微。”

“昨夜旧雨重来,疑是故人相催,推窗细看,却是枯树黄叶懒风吹!”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清泠的声音,把后半阙念了出来。

方连夜连忙回头,看到一个不过二十来岁的女子站在门口,穿着绛紫色低胸收腰长裙,外面披着一件浅紫色的薄纱衣,腰间坠着乳绿色的圆形玉坠子,画着淡淡的妆容,眉间点着一滴朱砂,平添了几分妖冶的魅惑,很是惊艳,四周散发出一种高贵的气质。方连夜看了看手中的诗集,又看了看门口的女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诗集放回原处,说:“抱歉!”

女子轻轻浅笑,眼稍上翘,眼波流转,比屋外温热的阳光还要耀眼,媚态丛生,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轻移莲步,身上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缓缓的说:“你喜欢这本诗集吗?”

女子的容貌较之于苏白术还略低一层,却惊艳的让人移不开眼睛,看到女子促狭的笑意,方连夜才醒悟过来,慌忙别开眼,将诗集放回原处,敷衍的说:“说不上喜欢,不过句子倒是很新,忍不住翻了一下!”

女子抿着嘴笑,走到书架旁边,伸出纤纤细指,轻点着拿出一本厚厚的书,抽了出来,说:“方才那册太过于小家子气了,看了,也没多大气候,倒是这本周邦彦的词集不错,词风典丽精工,形象丰满,值得深看。”

方连夜接过女子手中的词集,翻开首页,却是一首《兰陵王》,借柳咏送,别具一格。忍不住细细的看了下去。

“可喜欢?”女子吐气如兰,话语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方连夜点了点头,依旧沉醉在词中。

“送你吧!”女子淡淡的说,缓缓走到旁边的位置上坐下,姿态优雅。

方连夜有奇怪的抬起头才发现四儿不知什么已经离开了,这里只剩下两人,对上女子的眼睛,有些奇怪的说:“你把我们弄过来就只为了给我一本词集?”

“呵呵……”女子轻笑,银铃悦耳,与屋檐下的风铃声交织在一起,说:“你真逗儿,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罗玉阳,是小羽的母亲。”

呃!?方连夜愕然,小羽已经是十三岁的孩子了,而罗玉阳不过二十来岁,怎么看都不像啊。

罗玉阳看着方连夜惊异的神色,心中很是受用,抿着嘴笑,说:“我只是看着年轻,实际上已经快三十了。”

方连夜正了正神色,合上词集,在罗玉阳正对面坐下,习惯性的摸了摸手指关节,说:“舅舅呢?”心中多少有些疑惑,既然罗玉阳想找回自己的孩子,尽管开口便好,何苦采用这样的方法?

罗玉阳似乎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上下的打量着方连夜,很满意的点头,说:“你想不想找苏家报仇?”

“报什么仇?”方连夜反问过去,虽然曾经怨恨过苏家,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现在已经离开了,跟着方伯一起生活在荷花镇,山清水秀、邻里和睦,自由自在的过一辈有什么不好。

罗玉阳托着腮,胳膊肘放在扶手上,笑眯眯的看着方连夜,那种眼神不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轻描淡写的说:“或者我应该说的更详细一些,小羽真正的名字是荷羽,也是当朝太子,明白了吗?”

话音刚落,方连夜的脑袋中便轰的一声炸响了,不是因为荷羽尊贵的身份,而是因为袖子中那块鲜红的血玉,温热的温度逐渐升温,灼热无比。原来菏泽也是皇子,原来自己早已经被拖下水了。

罗玉阳似乎还没有察觉到方连夜的异样,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长发盘起,一支浅紫色的簪子轻挽,簪尖垂细如水珠的小链,随着晃动而反射出晶莹的光芒,继续说:“自古以来宫闱之争永远都是血流成河的,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是赢家,所以我想找一个有力的靠山。”神色倨傲,站在高高的顶端藐视地上的蝼蚁。

“我不过是一介女流,能做什么?” 方连夜故作迷惑的说。其实罗玉阳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想要成为最后的赢者,就必然踩着众人的鲜血,所以需要一个爪牙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而苏家就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富甲天下,人脉众多。

“那便是懂了,若是不懂就不会这么问了。”罗玉阳默默的看着衣袖上精美的纹路,露出半截光洁的脖子,笑的有些狡黠,说:“作为一个女人,我很嫉妒你,有美貌,也有才智,同样也为你惋惜,被淹没的很不甘吧。”

方连夜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实在是猜不透这个女人到底想说些什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说:“你到底想说什么?明说了吧。”

罗玉阳不急不缓的端起桌上的杯子,纤长的玉指轻轻的抚摸着白玉杯沿,杯中的茶梗便竖了起来,面上的笑容渐渐消散,原本深棕色的眸子竟然呈现出淡淡的金色,令人不寒而栗,慢悠悠的说:“我也就是想让你以我义女的身份嫁入苏家,帮我拉拢这个靠山,只要你做得到,我就保证方华易的安全,如何?”最后的尾音轻轻上翘。

方华易便是方伯,是方连夜的舅舅。

方连夜一碰上那双妖异的眸子便猛然一震,后背发凉,咽了咽唾液,强压住略微发颤的声音,说:“承蒙娘娘高看了,连夜还没这么大的本事,暂且不说苏老太太不待见我,就算是大皇子那边也说不过去。”的确,光从齐豫冉和苏白蔹之间的关系便可以确定苏白蔹是站在大皇子那边的。

罗玉阳轻笑,妖异的眸子渐渐的恢复了常态,柔柔的说:“这不是正好?苏家倒戈,大皇子也拿我们没办法,只能从苏家下手,岂不是间接帮你报了仇?”但说出的话却残忍无比。

原来如此。方连夜在心中不得不佩服罗玉阳的心思缜密,无奈的说:“如果让真正的罗小姐嫁入苏家,胜算不是更高一些?”

罗玉阳清冷的一笑,露出几许鄙夷的神色,说:“她们?中看不中用而已,除了吃喝玩乐其他的什么都不会,相比较起来,你就好多了,骄不躁气不馁,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我不认为这是大事。”方连夜拒绝这种称赞。

“呵呵,随意。”罗玉阳轻笑,发簪上缀着的小链子也随之摆动,问道:“那你答应吗?”

“那您给我拒绝的机会吗?”这样的罗玉阳就像是小孩子,亲和力十足,让方连夜渐渐放下了心防,大胆的反问了一句。

“当然没有。”站起身,轻轻的拍了拍方连夜的肩膀,露出半截光洁的手臂,柔声的说:“你只用等待就好,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吧!”

方连夜紧紧咬着嘴唇,心中有几分不甘,明明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会纠缠不清?就在罗玉阳走出门口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那你究竟是想拉拢苏家,还是想看着苏家落败?”

闻言,罗玉阳停下了脚步,转身,背光而立,犹如圣洁的女神,冷然的说:“无论哪一种都对我们有利不是吗?”说完,便施施然离去,身后跟着离去的侍女,步履轻盈,就像是仙女下凡。而在方连夜看不到的地方,罗玉阳使劲的眨了眨眼睛,才忍住快盈眶而出的水流,默默的说:“三哥,这是苏家欠你的,就让你女儿帮你讨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