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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一纸休书(2)


“连夜,你进来。”苏夫人招了招手,慈眉善目,拉着方连夜的手,对众位管事说:“我这个媳妇向来办事稳妥,府中的事情也都是她经手办的,众位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尽管问她好了。”

座上的管事们面面相觑,都支支吾吾未曾开口。

“众位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吧,今日外出,该听到了连夜都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连夜也都听到了。”方连夜不动声色的抽回手,苏夫人那种虚情假意让人忍不住作呕。

有些胆大的管事干咳了两声,问:“少夫人,你是不是真的想让宝林改姓?苏家好歹也养了你十几年,你可不能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就是,你先是赶走了刘掌柜,后又赶走了钟管家,你到底是何居心?”

“早就说了,苏府富比天下,谁不眼馋?定是罗家人贪图苏家的财产,才让这个女人混进来,想趁机吞掉我们。”

“大少爷,您可不能上了这个女人的当啊,我们全部身家可都在您身上了,赶这个女人走吧。”

“是啊,大少爷,这个女人为了一己私欲,将《百鸟朝凤图》换成了《凤凰泣血图》,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我们不能替她受罪啊……”

…… ……

方连夜的话音刚落,众位管事边说开了,与外面听到相差无几,无非是说方连夜媚主,想要吞掉苏家,简言之,奸细的身份是落实了。

而苏白蔹只是稳坐在一边,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各位是什么意思呢?”方连夜并没有急着为自己辩解,这种时候,越是辩解,越是说不清楚。

“当然是赶走了,宝林不能毁在你手里。”就在方连夜的话音刚落,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响起,就像是一块石头砸向水面,激起千层波纹,在各位管事中炸开了。

“对,赶走她,她根本不配做我们的少夫人。”

“没错,三夫人贤良淑德,待人宽厚,才是少夫人的最佳人选。”

…… ……

终于说到重点上来了,方连夜浅笑,酸涩的味道堵在嗓子间,涨涨的,有些酸痛,对众人的话语不闻不问,静静的看着稳坐泰山的苏白蔹,一字一顿的问:“你呢?”

经过短短半个月的相处,两人之间的默契却不言自喻,苏白蔹有些心虚的避开方连夜的目光,依旧是一袭白衣,上面是银丝线绣的流云花饰,陪着翠绿色的玉佩,却显得异常的陌生,嗫嚅着嘴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就在这时,周岫芸浅笑着走到苏白蔹的身边,细白的玉手覆盖在那双大手上,带着几分挑衅的说:“表哥,你说话嘛,你不是让我们在这半个月搜集证据的嘛,证据都已经有了,是该让她死心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方连夜的脑袋中就轰的一声炸开了,漫山遍野的桃花、雅致的来去居、简单的画像、深埋的桃花酒,还有那一句一辈子的承诺都不过是一场骗局。方连夜咬紧牙关,将心中那种不断冲撞的感情压抑住,鬓角突突作响,从一开始听到各种流言都始终相信苏白蔹,却不想骗自己最深的就是他。

“表哥……”周岫芸一声娇嗔,终于挑动了苏白蔹的心,轻轻的将手抽出,不敢正视方连夜眼睛,站起身,双手背后,带着几分委屈的说:“连夜,只要你承认了,我就既往不咎如何?”

“呵呵。”方连夜忍不住笑出声,微微后退两步,这样的苏白蔹正是让人心寒,问:“承认什么?你认为我该承认些什么?”

“连夜,不要这样。”苏白蔹看着方连夜渐渐退到阳光底下,鹅黄色的衣衫逐渐变得亮白,似乎周边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似乎随时都会消失一般,心开始抽痛,忍不住伸手去挽留。

“大少爷,这个女人不能留啊,不能心软的。”

“就是就是,宝林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家业,可不能毁在这个女人身上,大少爷可要三思啊。”

“最毒妇人心啊,就算是养条狗也能养熟,知道冲主人摇尾巴,可是这个女人就是一条毒蛇啊,瞅准机会就是一口,真狠,宝林迟早会毁在她手上的。”

…… ……

众人的责骂声愣是阻止了苏白蔹的脚步,硬生生的收回半空中的手,别开脸,不去看方连夜此时失望的神情。

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两个粗壮的仆役将纤弱的四儿推进屋里,身上依旧是大红色的连衣长裙,腰间系着深红色的汗巾子,双手被紧紧的绑在身后,脸上、手上有多出瘀伤,随着挣扎,依稀可以看到光洁的地板上留下一些红色的水渍,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引来不少蚊蝇停伫。

那是鲜血……

周岫芸从暗袖中取出一截竹筒丢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嫌恶的说:“人赃并获,这支竹筒里面就是证据,她就是奸细。”

四儿咬紧了牙关,原本清明透澈的眼中带着几分浑浊,却依旧倔强,蠕动着扭到方连夜所在的方向,吃力的笑着,却少了几颗牙齿,含糊不清的说:“对……不……起……”

方连夜失落的闭上眼睛,不是因为四儿,而是因为周岫芸,那份天真、淳朴、善良都湮灭在嫉妒中,一切的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苏白蔹狠着心,语气也强硬了不少,说:“只要你承认了,我就既往不咎,也不会报官的……”

“然后呢?”方连夜突然出声,声音冰冷的如同三九天的冰凌,没有一丝温度,带着几分嘲弄:“然后就像囚犯一样拘禁着,仰人鼻息的过活吗?没有做过的事情我又为什么要承认?”

“连夜……”苏白蔹在听到方连夜否认的时候,心中愤恨,如果她承认了,便可为她开脱,没想到她却不肯承认,这不是将自己逼上绝路吗?

“闭嘴,你不配喊我的名字。”方连夜突然暴怒了,声音了高了几分,目光与苏白蔹相碰触,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别开眼神,压下心中的失望,说:“既然你都认定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写休书吧。”

话音刚落,满屋子的人都赞同了,趁机称赞三夫人贤良淑德、识大体、家世好者云云,甚至不等苏白蔹同意,便送上了笔墨纸砚……

方连夜拿着一纸休书走出苏府,心中沉甸甸的,身后缓缓关上的大门,也关闭了方连夜最后一点期望,手上轻薄的纸显得异常的沉重,站在苏府门口,看着左右两个方向,茫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手一松,休书被风刮走,方连夜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去捡,却寻不到踪迹,刚一转头,就看到休书被递到面前,紧接着是一双粗糙、骨节粗大的手,上面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沾满了沙尘。

“谢谢。”方连夜无意识的接过休书,道谢,正准备离去,却听到那人说:“四小姐,我有话想跟你说。”

闻言,方连夜停下了脚步,带着几分苦笑,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无力的说:“欧阳,我已经不是四小姐了。”

“你一直都是。”欧阳钊近乎于痴迷的看着脸色苍白的方连夜,说:“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

方连夜不喜欢欧阳钊看着自己的眼神,不耐的准备离去,刚一转身就听到欧阳钊说:“方伯已经去世了。”

惊愕。方连夜茫然的回头,眼眶中迅速凝起一层水雾,不敢相信的说:“你骗我的,对不对?舅舅怎么可能会死?”

欧阳钊实在说不出肯定的话,只是哀悯的看着方连夜的眼睛,无声的否认了。

一瞬间,明媚的阳光光彩尽失,紧接着而来的是滚滚的乌云,狂风怒吼着,衣袂翻飞,似乎就要随风离去,纤瘦的身形摇摇欲坠,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疯狂的砸下来,在地上溅起小朵小朵的气泡,冲刷着光洁的青石板地面,留下一汪水。

方连夜疯了似地敲打着苏府的大门,泣不成声,终于门开了一个狭小的缝隙,还不等方连夜说话便又关上了,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方连夜不依不饶的继续敲打着门,脸上满是水珠,已经分辨不出哪是泪水,哪是雨水,带着哭音的说:“苏白蔹,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你这个骗子,出来啊,你把舅舅怎么样了?你这个骗子,骗子……”

“四小姐!”欧阳钊拦也拦不住,只能用自己的衣衫挡在她的头上,空出一片温暖的地方。

吱扭一声,门开了,从里面丢出一个小包裹,里面的人晦气的说:“大少爷是不会出来的,拿着银子滚吧,不要再敲了。”说完,门便重重的关上了,不留一点希冀。

“骗子!”方连夜失望靠着厚重的香楠木大门蹲在地上,休书上的字迹也已经模糊开,青黑色的发丝一缕一缕的凝结在一起,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滚下落在鹅黄色的短衫上。

春末夏初的雨绵绵的,却又夹杂着几分凌冽,细密的雨丝砸下来,在地面上敲起一地的水泡,周遭的景物也都朦朦胧胧的,突然刮起一阵风,垂直的雨丝也斜斜的落下来,似乎周围所有的一切都逐渐远去,只剩下细不可闻的抽泣声。

突然由远至近传来一阵辘辘的车轮声,其中夹杂着铃铛的叮当声,焦急的车轮碾压着青石板上面汪起来的水,发出哗啦的声响,穿破朦胧的雨幕而来,密集的雨滴落在车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吁——”马车在苏府门前停下,一袭白衣的男子顾不上撑伞猛然跳下来,头发以竹簪束起,孤瘦雪霜姿,如墨的眸子温和的看着茫然蹲在屋檐下的方连夜,交织着惋惜、伤痛,还有自责,冰凉的雨丝如纱幔一般阻隔在中间。

舒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走到方连夜的身边,留下一道清晰的水印,纤长的手微微颤抖着,无声的揽着方连夜纤弱的肩膀,说:“我们回家了。”心中揪痛,刚一进城就听到众多流言蜚语,不知她是如何承受的。

“我要回荷花镇……”听着耳边舒洛温和的声音,方连夜眼泪凝结的水珠忍不住的落下,滚落在嘴边,微咸的味道,还有苦涩的味道。

“好!”舒洛轻轻的掰开方连夜紧握的双手,将糊作一团的纸丢在一旁,怜惜的将那双冰凉的手放在手心温暖着,无意间碰到纤细的手腕,微微一愣,温和如墨的眸子中写满了吃惊,水红色的薄唇微微一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拦腰抱起,往马车走去,紧跟在身后的小丁踮着脚尖撑着油纸伞,阻隔着朦胧的雨幕。

欧阳钊从来没见过这般脆弱的方连夜,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在雨中瑟瑟发抖,却无法给她温暖。自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被她身上那种淡漠、高贵的气质所吸引,纵使在背后默默地看着她的身影也会觉得高兴,可是她从来不会多看自己一眼,或许在她眼中自己不过是秦明的附带品,可有可无吧。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一点一点的走向阴暗,只是为了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舒洛用脸颊轻轻的蹭着方连夜湿润的发丝,满是怜惜,在距马车几步远的时候停下脚步,向来温和的声音如同冰封,说:“她不是你所能沾染的。”阻隔了欧阳钊如火般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