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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生刍一束


“你来这里做什么?谁让你进来的!”苏老太太甚是恼怒的看着苏白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手中的拐杖也不断的敲打着地面,清脆的响声就像声声的嘲弄,即便是在方才的人面前苏老太太也没有这般失态。

“回老夫人的话,是……”

“你闭嘴,出去!”苏老太太不待方伯把话说完,便厉声怒斥,说:“你给我出去!”

方伯脸上的表情有些凝结,淡然的弯了弯腰,退了出去。

从始至终都没有为自己辩解的苏白芷看着方伯微微凝结的神色,无奈的闭上了眼睛,以遮掩瞬间流露的失望与愤怒。

“哼,没想到你的能耐还真不小,先是拉拢了岫芸,现在还让方管家对你照顾有加,就跟你爹是一样的,一样的不择手段,一样的下贱!”苏老太太面容慈祥却字字伤人。

苏白芷黯然,虽然这种话早已经耳熟能详,却还是心中一跳,淡淡的酸涩在胸腔蔓延,轻轻的摸着自己的手腕,柔声的说:“老夫人,我自知没什么立场跟您说话,但是死者为大,他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就算再怎么深的恨也该消散了吧。”

虽然从未见过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子,但毕竟身上流着他的血,还是忍不住维护他。

“休想,他一个穷酸秀才,短命是他应该,可怜我的小女儿早早的就没了,我该怎么办?岂是你说消散就能忘得了的?”一提起那早逝的小女儿,苏老夫人便丢下所有的矜持,又哭又喊的,身上那份贵气顿失。

听着苏老夫人的话,苏白芷心中忍不住苦笑,原来在苏老夫人眼中别人的性命不过是地上的沙砾,可有可无,所以,母亲才不惜一切代价带着自己离开,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所以,苏老夫人才一直将自己留在苏府,为的只是时时刻刻折磨自己吧。

苏老夫人毕竟是久经风雨的人,很快便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故作大度的说:“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你给我回蕉菽院去,不要再跟你那下贱的父亲一样,四处招惹事端。”可惜在最后一句的时候,还是暴露了本性。

但是,苏白芷并没有按照苏老夫人的话去做,淡然说:“老夫人,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呵呵,交易?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交易?”苏老太太甚是不悦的抬高了下巴,似乎这样就可以将苏白芷看低,慈祥的面孔却尖酸无比。

苏白芷并不在乎苏老夫人轻蔑的神色,继续说:“苏家富比天下,整个冀州城都在苏家的势力之内,其他人无法插足。树大招风,此次的事情绝对不是偶然的,即使老爷和少爷没有失踪,也会发生这种事情,只是早晚的问题。我可以帮助苏家渡过此次难关,不过我想在这件事情之后离开苏家。”

“你说什么?”苏老太太的语气有些僵硬,同时还有一些颤抖,似乎想起了以前的往事,最疼爱的小女儿也是这般决绝的说要离开苏家。

苏白芷抬起头,看着苏老太太的眼睛,坚定的说:“我要离开苏家,以后不会再回来,也绝对不会再出现在您的眼前!”说完还担心苏老夫人不相信,将袖子的內襟撕下,咬破手指写下一份血书:吾,苏白芷,特与苏老夫人约定,在渡过此次难关之后将自行脱离苏家,绝不出现在冀州范围以内,屏除苏氏名讳,决不反悔。丙申年六月十一日笔。

“好一个要离开苏家!”苏老太太有些失控的低声吼道,“滚……,照你说的去做吧,等到事情结束后立即滚出苏家!”

“是!”苏白芷连着磕了三个响头,说:“多谢苏老夫人多年的养育之恩!”

“滚……”苏老夫人终于忍受不住似曾相识的愤怒,用力的将桌面上的茶盏扫落在地,四溅的碎屑飞散开,划过苏白芷的脸庞,留下一道细细的划痕,渗出淡淡的血渍。

“白芷告退!”

得到苏老夫人的承诺,苏白芷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脚下如同踩着棉花一般,轻飘飘的,看着谁都忍不住想笑,黑亮黑亮的眼睛中炸开了无数的烟火,满是笑意。就连素来严肃的方伯,也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打从心里为苏白芷感到高兴。

但事事不尽人意,虽然苏老夫人答应让苏白芷暂管宝林,但是那些个管事的却心存不满,处处给苏白芷使绊子,三天的时间,连一两现银都没能从柜上提出来,而那些有头有脸的管事们都抱着茶壶准备看热闹。

荷塘中莲叶田田,淡雅的清香在梁间萦绕,渐渐浇灭渐盛的暑气,粉红相间的花朵若隐若现,像极了娇羞的女子,几尾殷鲤在水中畅游,不时的出来冒泡,激起细小的波纹。

虽然环境优雅,却依旧浇不灭焦躁的心情。

龙大少使劲的摇着扇子,颇有几分无赖的说:“四小姐,现在都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你说的银子什么时候到啊?”话语中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味道。

端坐在首位的苏白芷穿着一袭湖水蓝烟水百花裙,外披一件薄纱罩衣,不急不缓的撇着水面上的茶叶,似笑非笑的说:“不用着急,再等一会儿吧!”

“我看四小姐这般推辞,该不会是根本就拿不出银子吧!”龙大少故意大声的说,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面,脸上的表情甚至肯定。

等的就是这句话。苏白芷放下茶杯,带着几分惊奇说:“哦?龙大少这么肯定,难道说是有人通风报信?”

“怎么可能?龙大少说笑呢。”一旁默默不语的风骏连忙打岔,示意龙大少不要多说话。

如此一来,苏白芷更笃定这其中有鬼,面上却不动声色,浅笑着对方伯说:“方伯,把账簿拿来,既然要还钱,我们自然要好好核对一番!”

方伯微微点了点头,拿起账簿一边报账一边将准确的数目交给各位掌柜,并要求各位签下字据。

当所有人都拿到该得的银子后,苏白芷轻抬眼皮,不怒而威,说:“各位且听我说两句,今日宝林暂且还给各位三成的银子,也算是对大家的一个交待,也是向大家证明宝林的实力,所以我希望大家不要再听信任何谣言。虽然我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但宝林有很多长辈,就好比这次,若不是刘庆峰刘爷爷的提醒,我还真不能再这么短的时间内提出这么多的现银还给大家。”

“此话当真?”最先沉不住气的便是龙大少,直接跳起来质问苏白芷。

在一旁与方伯一同记账的中年男子啪的一声合上账本,厉声说:“难道你认为四小姐在说谎不成?”

龙大少狠狠的咒骂了一句,这才对苏白芷说:“四小姐,对不住了!”

苏白芷微微的摆了摆手,甚是谦卑的说:“张掌柜,商会的事情我们有必要详谈一番,我对这么事情并不是很熟悉,所以还要请张掌柜挑起大梁,带我一把了!”这番话说的面面俱到,既放低了姿态,还让张武成颇为受用。

张武成捋了捋胡子,笑着说:“四小姐言重了,宝林不乏能人,老夫还是不要班门弄斧了,柜上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老夫就先行告退,在商会上再与四小姐一较高低了。”

闻言,苏白芷连忙起身,对方伯说:“方伯,送客!”

出了苏府,有些不解的风骏状似无意的走到张武成的身边,小声的说:“难不成真是姓刘的老头骗了我们?”

老奸巨猾的张武成略微沉吟,摇了摇头,带着几分赞赏的说:“没想到那女娃娃的手段真高,看似天真无害,却只是三言两语就化被动为主动,不简单啊不简单。”

“嗯?什么意思?”风骏有些不解。

张武成也不再多说什么,看着苏府的匾额在阳光中笼罩着金黄色的光芒,不禁眯上了双眼,心中知道只要苏白芷还在,苏家就垮不了。

虽然眼前是渡过一难,应该庆幸,而方伯却很熟困惑,掩了门,压低了声音,问:“明明那些个管事都存心看你笑话,一个铜板都不给,那些银子是哪里来的?”

而此时的苏白芷则一心扑在账簿上,额前的发丝不时滑落下来,遮住了视线,这让苏白芷有些烦躁,心不在焉的说:“借的。”

“借的?”方伯默默地重复了一遍,心中大惊,脸上难得流露出惊恐的神色,说:“你怎么可以去借高利贷,那都是利滚利,吃人不吐骨头的。”

正在与额前发丝作斗争的苏白芷忍不住笑了,放下账簿,说:“谁说去借高利贷了?这是从向原钱庄借的,不要利钱。”

这下更让方伯担心了,毕竟苏白芷是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疑惑的说:“不要利钱?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可要当心了。”

“嗯,不会的,我跟向原钱庄的大老板有几分交情,所以才不要利钱的。”苏白芷明白方伯的用心良苦,故而耐心的解释,其实向原钱庄的大老板就是陆眠之,虽然苏白芷并不想让豆儿的婚事与利益挂钩,但是情况紧急,那些管事都等着看自己的笑话,若不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以后还真管不住他们,所以才向陆眠之求助的。

得到苏白芷的解释,方伯也放心了,最后还不忘提点的说:“虽说是这次刘庆峰故意拉拢那些管事给你难堪,但他毕竟在宝林干了一辈子,大部分管事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你这般算计他,可要当心了,他花花肠子多着呢。”

“我明白。”苏白芷握着币的手不禁多了几分力,像是对方伯说,也像是对自己说:“这一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那你万事小心!”方伯看着世上唯一的亲人,眼角微涩,只能语重心长的说:“刘庆峰不会轻易罢休的,你自己多加小心!”

苏白芷侧着头,看着池中摇曳的荷叶,露出自信的笑容,说:“嗯,我会的!”

从这自信的笑容中,方伯似乎看到了希望,脸上僵硬的线条也柔和了几分,轻轻的走出书房,细心的掩了门,还不忘交待那些丫鬟不要肆意的吵闹,才满意的离开。刚走到长廊拐角处,就看到急匆匆而来的刘庆峰,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的,面容带着几分微怒。

“刘掌柜好。”方伯侧立,而刘庆峰却冷冷的一甩袖子,全然不将方伯放在眼里,径直往里走,刘庆峰比自己的家还要熟悉,直接走到书房门口,透过门缝,可以看到苏白芷正在研究什么,眉头形成了一个川字。

“哼!”刘庆峰冷哼一声,推开门,嘲弄的说:“四小姐,您这一招可真是高明啊!”

苏白芷抬起头,甜甜的一笑,很和善的说:“原来是刘爷爷,真是有失远迎,您请坐,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不尊重老人呢!”

刘庆峰看着苏白芷甜甜的笑意,突然觉得很熟悉,似乎在那里见到过,神情也松懈了几分,语气也不再咄咄逼人,却依旧有几分僵硬,说:“四小姐的离间计果然高明。”

苏白芷歪着脑袋,甚是无辜的说:“我并不觉得高明啊,只要是个人都知道这是一出离间计,也只有龙玉昌才会相信而已!要怪也只能怪你所用非人!”

刘庆峰咬了咬牙,忽而又笑了,说:“四小姐,好戏还在后面,我们走着瞧吧。”说完,便一甩衣袖径直离开。

一直躲在角落的方伯看着刘庆峰渐渐远去的背影,紧握的双手发出啪啪的声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喘气如牛,似乎在压抑着浓浓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