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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强弩之末(2)


方连夜只觉得头脑晕眩,耳边的声音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带着空灵的感觉,看着天空中不断落下的雪花,就好像自己逐渐上升,就要登上天空一般,一大片雪花落在方连夜的额头上,带来冰冷的触感,很快便化掉了,留下一滴水渍,唤回了方连夜渐渐虚无的神思,无力的跌进罗海原的怀里,近乎于喃呢的说:“送我……回去……”声音渐渐弱下去,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撑着点儿,我这就找大夫!”罗海原颤抖的扶着方连夜的肩膀,心也跟着狂跳,并非是难以割舍的血缘关系,而是对于舒洛的承诺:会照顾好她的。

暴乱的人群推搡着,逆着人流的方向走去实在艰难,终于走到无人的地方的时候,再也支撑不住的方连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温热的液体喷洒在洁白的雪地上,如同妖艳的花朵,美的动人心魄,却又令人心惊。

躲在船舱中的苏白蔹脸色煞白,近乎于暴怒的揪住荷羽的衣领,凶恶的说:“那个男人是谁?”

哼。荷羽冷哼一声,斜睨的看了苏白蔹一眼,漆黑的眸子中满是冰冷和嘲弄,幽幽的说:“没想到吧,被你们看不起、瞧不起的四小姐可是货真价实的罗家大小姐呢。”然而,荷羽并无心去欣赏苏白蔹自责、痛苦的神情,而是在隐隐担忧,刚才没有漏看她脸上痛苦的神情,一定是毒发了吧。

诊断的大夫眉头越皱越紧,时而抿着嘴唇,斑白的胡须微微颤动着,似乎不相信测到的脉搏,如此反复多次,终究还是信了,提起桌面上的笔深思熟虑的写下一张药方,却又觉得不妥,揉作一团塞进袖子中,重新写下一张药方,似乎又不妥,最终还是放下笔,坦言:“罗大人,原谅老夫学艺不精,实在无法诊断。”

“怎么会?”罗海原有些不相信的瞪大了眼睛,紧张的抓住老大夫的袖子,捏出细密的褶皱,慌乱的说:“您可是神医啊,怎么会治不了呢?”

老大夫可以理解这种心情,却也招架不住如此的质问,艰难的将衣袖拽出来,遗憾的说:“罗大人,老夫只能诊断出这位姑娘是中毒,而且不止一种,这种毒,老夫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实在不知该如何解啊?”

话音刚落,屋中便是一片沉静,只有窗前的香炉上飘出袅袅的青烟,缓慢的舞动着,似乎是在悲哀的挽唱,角落里的火炉中偶尔发出煤炭爆裂的声响。

良久,罗海原才醒悟过来,艰涩的说:“那……就不能抓些药,就算不能解毒,缓解一下也该可以吧。”

“这……”老大夫有些为难的捋了捋胡须,最终敌不过罗海原哀求的神情,无奈的写下一张药方,说:“听天由命吧。”

药方握在手中,就像千斤重,压得罗海原喘不过气来,还是经过管家的提醒,才呆滞的送老大夫出去。

躺在床上的方连夜听到脚步渐远的声音,才缓慢的睁开眼睛,入眼的是藏青色的绣竹虫鸟罗帐,颜色虽然有些陈旧,却很温馨,床头的挂钩上缀着殷红色的络子,平添了几分热情,虽然被子很柔软,却没有一丝温度,冰冷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方连夜艰难的翻了个身,侧卧着,方才大夫的话都听到了,“不止一种毒”,原来还不知自己的性命这般珍贵。

这样的结果并没有让方连夜失落太久,只是稍稍躺了一小会儿,便起身整理衣衫,细心的将床铺整理干净,才开门准备回去,刚一开门就看到罗海原呆滞的站在门前,黑亮的眼睛中带着深深的愧疚,长年握笔的手指紧紧的攥着一张药方,过大的力气将脆弱的纸张都弄破了。

“呃,我该回去了。”两人就这样呆立了好一会儿,气氛凝结的让人害怕,最终还是方连夜打破了其中的沉静,嘴角带着一丝欢悦的弧度,轻声的说:“多谢罗大人了。”

“别叫我罗大人!”罗海燕眼眶不自然的微红,突然暴怒的低吼着,别开脸去,声音带着意思颤抖的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我只道太子会做这个交易,却从来没想到有人会加害于你,真的对不起……”

至于罗海原后面说了什么,方连夜一点印象都没有,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在不断的回响,交易?聪慧如她,怎会联想不到其中的含义。隔着厚重的皮裘,轻轻抚摸着腰肋,那个米粒大小的胭脂痣已经有半个手掌大了,衬着光洁白皙的皮肤,尤为狰狞。

懒散的靠在窗前,寒风夹杂着雪花落在脸颊上,逐渐化成细小的水滴,犹如滚落的泪珠,晶莹而剔透,寒风吹在脸上引出不自然的红晕,显露出几分憔悴。

被烈毒侵蚀掉的身体终究承受不住肃萧的寒风,方连夜终究病倒了,虽然盖着三层被子,依旧冷的只打哆嗦,不断渗出的汗液浸湿了贴身的衣衫,好看的唇瓣上也起了好几个水泡,样子看起来糟糕极了。

前来诊治的大夫都不约而同的忽略了中毒的事情,只是简单的抓了一些退热的药,暗中怜惜的摇头。

昏昏沉沉的睡梦中,方连夜似乎回到了以前住的蕉菽院,院子中开满了桃花,在枝头妖娆的笑着,明媚的阳光倾洒在小小的院落中,带来舒适的安逸和温暖,靠近院墙的地方还有几株芭蕉,跻身在妖娆的桃花树丛中,异样的孤寂。屋中的摆设还是当初离开的样子,简简单单的竹制桌椅,桌面上放着一套铜绿色的茶具,是市面上最便宜的那种,而在窗户旁边则放着一张躺椅,旁边是一张高脚几,上面放着几本书卷,摆设简单却不失雅致。

方连夜有些昏昏然,隔着竹帘可以看到有个体态纤瘦的妇人抱着孩子站在屋檐下,指着院子妖娆的桃花,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孩子挥舞着小手,似乎想要表达什么。

刚准备掀开竹帘,场景突然转换,只听得背后传来豆儿娇笑的声音:“小姐,你看,桃花开了呢。”

方连夜惊喜的回头,就看到豆儿站在不远处冲着自己微笑,怀中抱着一个四岁大小的女孩,身边还站着十来岁的小男孩,一同冲着自己挥手,可是无论方连夜怎么追赶,怎么也无法到达,只能隔着满园的桃花静静相望,焦急而愤恼,令方连夜忍不住流泪……

闻讯赶来的荷羽爱怜的守在病床前,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的抓着她滚烫的手,心中更是波涛汹涌,从来没见过她这般虚弱的躺在病床上,怎么都唤不醒,心都快要碎掉了。看着那些侍女小心翼翼的喂药,却总是顺着脸颊流在肩窝上、被子上,真正喝下去的少之又少,暴怒的荷羽再一次看到顺着脸颊滑下的药汁,愤怒的推开那些侍女,温柔的端着药碗,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中以嘴哺之。

苦涩的药汁含在口中,整个舌头都麻木了,却不及心中酸涩半分,怜惜的为她擦掉唇边的药汁儿,一刻不离的守在病床前,就连那些奏章也都在小竹楼了翻阅,丝毫不顾及周遭人的看法。

朱砂笔提在手中,却迟迟无法落下,心神全都放在躺在病床上的人身上,至于奏章中说的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安静的房间中似乎压抑着什么,火炉中煤炭爆裂的声音异常的清晰,却温暖不了冰冷的房舍。忽而,听到床上的病人儿低声的喃呢着,心中一阵紧张,匆忙的丢下手中的朱砂笔,将冰冷的手放在口边哈了两口热气,紧紧的抓着她滚烫的手,探手去测试温度,赫然发现眼角处流淌着晶莹的泪珠。

“为什么哭呢?”荷羽轻柔的用手指抹去滚烫的泪珠,指尖上先是温热,继而冰冷,如同一柄寒利的兵刃插在心口处,令人难以呼吸。

或许是荷羽强有力的手安抚了方连夜波动的情绪,泪水渐渐的止住了,纤长的睫毛上还残留着几点细小的泪珠,纤弱的令人忍不住吻上去,当然荷羽这样做了,感受到病人儿身上滚烫的温度,荷羽悲戚的勾勒出一抹惨笑,怜惜的抚弄着光洁的面颊,哀伤的说:“该醒来了呢,桃花儿就要开了,我带你去看桃花……”

然而,荷羽尚且来不及兑现这个诺言,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慌了手脚,连夜召集兵马,发动了兵变……

夜半三更的时候,昏睡半个月之久的方连夜终于醒了,看着不断跳跃的火苗,喃喃的说:“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