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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换门庭马三投洋商 搅浑水查顿生奸谋


马老三是个久历江湖的人,讲究快口不快心,因此虽然嘴上说的痛快,心里却早已经有意要把这事情的首尾弄个明白。他先前见黄福贵身边放了个衣包,已经大约猜到了几分,便假意离去,又悄悄折返,在旁将二人的谈话偷偷听了去。他先前倒是曾有那一瞬间起意想从黄福贵身上弄一笔封口费,但此事随时可做,不必急于一时,更何况他也是胸怀志向之人,与一般的地痞****又有不同,自觉黄福贵这边以后或许还有可以借力之处,倒犯不上那么眼皮子浅,为几两银子就把这张好牌用掉,现在又得知了小石头的下落,便更不担心这张牌会烂在手里用不出去了。眼见黄福贵走远,小石头睡熟,马老三这才不紧不慢地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马老三又奔光孝寺后街茶楼而来,在二楼寻了个靠窗的雅座,点了几样点心,提起茶壶,自斟自饮起来。不多时只听楼梯声响,却上来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此人身材矮小,皮肤黝黑,浓眉大眼,厚嘴唇看上去有些滑稽。此人一边上楼一边前瞻后顾。马老三见状高声招呼道:“老阮,这边来,这边来。”那人被马老三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见了是他,嘿嘿一笑,过来坐下道:“老马,我昨天已经特意跑过去一趟,查顿先生已经答应了,等吃完早饭,我带你一同上门拜见一下,这事就算成了。”马老三拱手笑道:“有劳有劳!老马最近走背运,你老阮肯出手相帮,这份情我记在心里了,将来总有答谢你的时候。”

老阮笑道:“马兄言重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马兄面皮薄,其实你在广州城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和查顿先生也经常见面往来,这点小事本来自己就能办了,现在交给我办,那是要卖个面子给我哟。”说罢嘿嘿笑起来。

马老三笑道:“倒不是我面薄,只是这查顿先生性情有点古怪,说实话,我有点忌惮他。劳你去说合,这样万一不成,我多少还有转圜的余地。”

老阮笑道:“偏你老马心眼多。我给查顿先生一提,他还高兴得很呢。他还说,李总督当初荐你去怡和行的时候他就惋惜,以你的才具,去伍家那边帮衬真是大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早想着要找个机会邀你过怡和洋行这边来,这次你既然有意,那正是再好不过。”

马老三心说查顿先生那张嘴,死木头疙瘩都能说活转过来,他的话岂能当真,又想这老阮和查顿走得甚近,这话还是搁在心里不说为好。

这老阮来历有些奇特,别看他汉语说的流利,长得也像个岭南土著,丢在人堆里就找不着了,但他其实是个越南人,只是自幼在广东长大,本名不知道,取了个汉名叫阮志诚,平常从不露底,除了马老三和查顿,大约再没有人知道他这点底细。查顿对阮志诚的底细所知不多,倒是马老三对他的来历了如指掌。这阮志诚原本在一条海匪船上做师爷,后来被官军剿灭,一众海匪全部战死,偏他命大,成了漏网之鱼。李鸿宾在任之时,他有次因一桩销赃案被囚,案子不大,他又是个无关痛痒的从犯,本来关几日就要放出的,偏生倒霉,被牢中一名囚犯认出身份。他身上背有命案,按律当斩,李鸿宾却希图他手上一笔银钱,暗暗把他出脱出来,此事当初是马老三经手办理,因此知之甚详。马老三虽然捏着阮志诚的把柄,但却未曾敲诈过他,反觉得此人是值得一交的朋友,两人平日里多有往来,交情甚笃。阮志诚如今在光孝街开了一家杂货铺,然而店铺纯粹是个幌子,倒是经常给查顿做点鸡零狗碎的杂事,也算是怡和洋行的外围伙计。

两人吃完早饭,一同又往拾翠洲而来,查顿的别馆在西头。按当时律法,洋商虽可在广州经商,但不得在广州设宅居住,只能住在澳门,这些别馆都是违例,然而澳门路远,往来不便,洋商别馆也大都是紧靠洋行而建,算是商行的一部分,天长日久,约定俗成,连官府也是默许多年。

二人来时满以为立时可以面见查顿,然而门上却让二人先去门房坐等,查顿先生正在会客,恐怕一时半会儿未必得闲。二人无奈,只好悻悻地一旁候着去了。

此时查顿倒确实在与人坐谈,此人乃是查顿在鸦片生意上的得力伙伴,华文名字叫做马地臣,这查马洋行便是他二人合伙办的商号。查马洋行名义上售卖各类洋货,其实那些只是个幌子,暗地里专营鸦片,乃是在华最大的鸦片私商。马地臣刚刚从伦敦回到广州,给查顿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伦敦的消息很不好,很不好!”马地臣年纪大约四十多岁,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相貌看上去很稳重,但其实情绪很容易激动。他愤然道:“那些世袭的显贵们根本不愿意耐心听我说话!他们认识不到鸦片贸易的重要性!他们都是愚蠢的傻瓜!威灵顿公爵最为傲慢,他公然斥责我是贩卖毒药的奸商!他们被傲慢遮蔽了眼睛,他们根本不愿意接受现实!巴麦尊勋爵态度****,他虽然没有明确地抨击鸦片贸易,但我听说他正在尝试和清朝政府商议开通新的通商城市,他已经派了一名使臣前来与大清帝国商议。有人说如果大清帝国同意新增一批通商城市的话,他可能会同意以禁止鸦片贸易作为交换条件!愚蠢的念头!他们对东方人的傲慢与自大一无所知,他们完全不能理解中国人对海洋的恐惧、对商业的鄙视和对其他国家的轻蔑!”

查顿刚刚过了五十岁生日,头发已经有些斑白,他身材比马地臣矮了一截,又生的削瘦,在马地臣面前显得格外瘦小,此刻他正面带微笑地耐心聆听马地臣说话。

“威廉,我们该怎么办?如果英国政府和大清帝国之间真的达成协议,我们就完了!”马地臣高声道。

“啊!不要激动,不要激动。”查顿挥挥手示意马地臣冷静,然后笑道:“正如你所说的,伦敦并不理解大清帝国,而大清嘛,我敢说这些人连伦敦在哪都不知道,就凭这一点,他们之间就不可能达成任何协议的。”

查顿亲手给马地臣倒了一杯咖啡,然后道:“我的朋友,我觉得你大可放心,巴麦尊不可能实现他的设想。我一直认为,任何时代都有其自身的命运,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类是无法与时代趋势抗衡的,我们只能去顺应这种宏大的趋势。我的朋友,你是最了解我的,我并不喜欢鸦片,我自己从来不吸食鸦片,我以前做医生的时候经常规劝别人也不要吸,我甚至还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去开发新药去治疗鸦片烟瘾,但是那些吸食者并不听从我的劝告,他们对戒毒也毫无兴趣。既然有那么多人喜欢鸦片,那么我为什么不顺应这种需求去赚一笔钱呢?即使我不做鸦片贸易,也会有别人去做,如果我坚持要拒绝,那么这种行为在这种大时代的潮流面前会显得相当愚蠢。抗拒时代潮流毫无意义,因为它是势不可挡的,对吧。这大约就是中国人所说的‘大势所趋’。”

查顿喝了一口咖啡接着道:“遗憾的是,很多人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是我,或者还有颠地先生,或者还有其他的鸦片贸易商才是应该被谴责的对象。这种无知的见解我已经听了太多太多了。伦敦在对华鸦片贸易上的态度正如我所料想的一样,对此我很遗憾。他们对于东方的情况一知半解,这比完全的无知更加糟糕。我想,在恰当的时机,我会亲自去伦敦拜访一下那些贵族,向他们讲述东方帝国的真相。”

马地臣摇摇头道:“他们根本不愿意听,你不可能说服他们,相信我的话吧,你的这些努力都是徒劳。”

查顿笑笑道:“不是现在,我的朋友。如果我现在立刻去伦敦,那确实会一无所获。正确的事情还要等待正确的时机。你的经历对我来说很有帮助,感谢你,我的朋友,如果没有你的这次有价值的经历,也许我真的会现在就浪费一年甚至更多时间在这件不可能完成的工作上。”

“威廉,你是不是有了什么计划?告诉我,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马地臣问道。

查顿思索了一下道:“既然巴麦尊勋爵的使臣不可能完成任务,那么我们只需要让整个事件加速进行就行了。我有一个初步的计划,但是还不够好,等我想好了,我会告诉你的。”

马地臣大笑道:“加速?使臣的船现在正在路上,你要祈求上帝给予他一阵狂风吗?当心把他吹到海里去喂鲨鱼!”

“那是上帝的事情,我可无能为力。”查顿笑道,“但是我希望我们能在使臣到来之前就写好这出戏的剧本,让他来做我们的主角。”

马地臣奇道:“那我们该怎么做才能让使臣听从我们的建议呢?”

查顿又思索了一会儿道:“我还没想好,不过我相信我能够做得到。你先回去休息吧,接下来我还要见见几位东方人朋友,我想他们或许能在这件事上帮我们一点小忙。”

待送走马地臣,仆人请示是否带马阮二人进来,查顿却摇摇手,示意他再等一下,然后自己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思索,过了良久,才终于露出笑容来,他这才吩咐仆人将马阮二人叫来。待马阮二人进来时,查顿很随意地招招手,示意他们坐下,并吩咐仆人倒茶。

查顿笑道:“马先生,昨天阮先生说,你愿意来我的洋行这边做事,我很高兴。马先生是熟知中国鸦片贸易的行家,你的帮助将对我的事业很有利。”

马老三见到查顿其实有些拘谨,但面上却要拿足架势,于是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道:“查顿先生,别的不敢说,粤省之内,各个大小烟商都和我马老三多少有些交情,省城之内的鸦片烟馆我更是了如指掌。您既然看得起咱,咱也敢打个包票,三个月之内,怡和洋行的鸦片能把广州城内大大小小的烟馆拿下一半来!”

查顿笑道:“马先生,我完全相信你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但是那样一来,等于破坏了一些大家心知肚明的行业规则,别的鸦片商人会联合起来对付我的。而且,这些事情现在对怡和洋行并不是最重要的,如果让你来办这些事情,那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我会有一些更加重要的事情要请你去办。”

马老三原以为查顿会欣然同意,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便高声说道:“既蒙查顿先生看重,若有差事,随时吩咐,只要是我马老三做得到的,我一定给您办好!”

查顿见他口说手比,把胸脯拍的山响,不禁大笑道:“马先生果然是个直率的人!”

查顿喝了一口茶,笑道:“马先生,我听说昨天有人要放火烧怡和行的烟土行,好像当时你也在场,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马老三心道,十有八九是阮志诚昨天传的消息,心知瞒不住,索性把烟土行风波的始末说了出来,并将得罪伍崇曜的经过细细说了,只隐去了后来在土地庙与黄福贵小石头相遇的事情。

查顿点点头,面有不忍之色道:“几个月前我这里也曾来过几个人闹事,和你说的这件事情况也差不多。也许他们的亲人中有人染上鸦片瘾,然后出现了一些悲剧。唉,这些穷人真不应该抽鸦片。”

马老三不知查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不好接话,只干笑几声权当附和。他本以为立刻有什么差事委派下来,然而查顿却只是一味闲聊,先是问起怡和行里的一些人事,又问起广州几家大烟馆的一些情况,先前尚可说与生意相关,之后又聊起当前的一些世态人情、风俗习惯,甚至江湖上帮会里的奇闻轶事,话题漫无边际,越说越远,完全一副离题万里的架势,直弄得马老三一头雾水。三人一直闲聊到午饭时分,查顿还要留二人在这边吃午饭,二人推辞一番,查顿也不强留,就让仆人送了二人出来。

中午马老三做东,找了一处小饭馆请阮志诚吃酒。马老三想着上午会面的事情,越发觉得奇怪,便让阮志诚帮忙揣摩一下查顿的用意。

阮志诚笑道:“这是查顿先生与你投缘,闲聊留饭都是亲近之意,偏你老马心眼多。我知道你现在是没有实差,心里有点不踏实。正好,我下午还要替查顿先生办点事情,待办完了还要去洋行回话,到时候我再看看能否给你讨个好差事来,最好是月月有银钱进账的差事才好。”

马老三也笑道:“只好再劳烦你一番。这次的事情有劳你了,日后必定多有相谢!你放心好了,老马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二人觥筹交错,一直喝到都有些微醺才散。

马老三原以为至少次日才有准信儿,下午酒醒之后,又去赌场玩了几把,谁知手风颇顺,便不肯罢手,直到晚饭时分,方觉肚饿,散场时一看,这一场着实赢了二十多两银子,心下颇为畅快。马老三正要去吃晚饭,又想起阮志诚来,转到光孝街阮家杂货铺来,恰好老阮人在。阮志诚见他来,不由顿足道:“我找你半天没找到人,这会儿你可来了!我可为你讨了个肥差来哟!”

马老三笑道:“没想到你这里这么快就有回音,不知是怎样的差事?难得我老马也有转运的时候!走,咱们去芙蓉楼吃酒去!”

芙蓉楼乃是光孝街一带最大的酒楼,两人上楼要了个僻静的包间,参鲍翅肚具点了一遍,又要了一壶顶好的竹叶青,马老三这才问道:“老阮,你说是讨了个肥差,不知是怎样的差事?”

阮志诚端杯先喝了个底朝天,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道:“这差事颇有点古怪,说实话,我今天自己琢磨了几个时辰,也没猜透查顿先生到底是个什么用意?”

马老三听着不禁皱眉道:“看来是个难办的差事,怎么你又说是个肥差?”

阮志诚笑道:“事情倒并不难办,这条街西头小半条街都是鸦片货仓,里面都是洋商的囤积,其中也有不少是怡和洋行的货。咱们找帮人,到货仓大闹一场,不管谁的货,能砸就砸,能抢就抢,折腾一场,这差事就算办成了。”

马老三笑道:“莫开玩笑,这叫什么差事?说正经的。”

阮志诚正色道:“不是我说笑,真的就是这么个差事。查顿先生今天还给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专门办这事用。他是不懂行情,请几个人砸场子这种事,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银子,这剩下的银子自然是你我均分,总不见得还要拿回去还给他?他是大手笔的阔掌柜,这点小钱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阮志诚说着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来,轻轻放在桌上,马老三定睛一看,果真是一张一百两见票即付的龙头银票!